“三弟，你今年也有二十二岁了，我听说你成天不务正业，前段时间还跟陈家的那几个小子大闹了一场，惹得父亲拿着鞭子狠狠抽了你一顿，关了你一个月的禁闭，有这回事儿吧？”
    戚恒这下子是真愣住了，他没想到戚妄竟然会跟他提起这件事情来，面对着戚妄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戚恒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他咳嗽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说道：“那个，那个不是年少无知，所以才，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我不会了……”
    然而戚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戚妄给打断了：“你做得很好。”
    戚恒怔一下，抬头看向了戚妄，然而此时戚妄已经没有再继续看他，而是看向了不远处驶过的那辆坐满人的电车。
    “不过下次还是小心一点，不是每次都会这么幸运的。”
    戚恒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突然收敛了起来，他低头看着脚下自己穿着的那双白色皮鞋，因为先前没注意，鞋子上已经沾染了不少的污渍，变得斑斑点点，看着就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向来有洁癖的戚恒皱了皱眉头，看了一会儿后，索性就移开目光没有继续看下去。
    “其实也无所谓了，我这样的人一直都很幸运的，谢谢大哥的关心。”
    说到这里，戚恒停顿了一下，他想了想，还是低声说了一句：“不过大哥你常年在外，对于金陵城的很多情况都不了解，六妹是个好的，但却没有什么心眼儿，她认为好的人也不一定好。”
    戚恒的话意有所指，不过他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提了这么一句，便借口自己有事儿，率先离开了。
    戚妄注视着戚恒的背影远去，直到他消失在了街角，方才转身离去。
    四月的天气总是多变的，上午还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到了午间的时候，天空便已经阴云密布，没一会儿的功夫，轰隆隆的雷声响起，豆大的雨点便从天空之中砸落下来。
    有那激灵的早已经收摊回了家，那些动作慢了一些的，便被这大雨给浇了个透心凉，各种叫骂声在街上响起，不过被雨声一盖，那些骂声便听得不太真切了。
    许大东躲在屋檐下，看着外面连成一片的雨幕，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跟着他一起过来干活儿的李二狗看到许大东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大东哥，你这是咋了？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不成？”
    其他跟着许大东一起过来干活儿的人也都凑了过来，纷纷询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有没有什么事情之类的。
    许大东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没什么，你们也别多想，就是觉得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你们看那云层厚的要命，我估摸着这场雨怕是要下个五六天了。”
    许大东这么一说，李二狗他们这些人也都蔫吧了下来。
    他们都是卖苦力赚钱的，这一下雨，大多商户们都不会再出货了，他们这钱是一日一结的，没人找他们干活儿，这钱哪里还能赚得到？
    也难怪许大东是那样的表情，想来是因为知道之后没钱拿的缘故，他们现在这心情不也跟许大东一样了？
    只是这老天爷不给脸，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大家伙儿没办法，唉声叹气了半天后，一个个蔫吧了下去，等到雨小了一点儿后，他们便都冒雨赶回家去了。
    他们都是些贫苦人，没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们那么讲究，淋点雨罢了，左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
    许大东冒雨回到家后，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他心情不好，面上自然挂了出来。
    徐淑芬不在，说是有人生孩子，请了她去接生，家里面就只有许凤和许小宝两个人在家，许凤是个懂事儿的，早早将姜汤给熬好了，并且烧好了水在灶上焐着，许大东回来后，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喝下姜汤后，身体立马就暖和了许多。
    他吐出一口浊气，抱着许小宝好好香亲了一番之后，抬头看去，却发现许凤还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在自己跟前杵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多少带出了些不愉之色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家里的活儿都干完了？”
    许凤却并不生气，像是已经习惯了似的，她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说道：“已经做完了，饭我也烧好了，等娘回来我们就能吃了。”
    说着，许凤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踌躇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只是看着对方变得越来越不耐的表情，她没有犹豫，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
    “爹，我这儿没钱了，家里的米面没了，油也只剩一点儿了，还有我的头绳，已经断了，没法再接上了，我想买一条……”
    然而许凤的话还没有说完，许大东却突然神情激动地朝着她喊了起来：“钱钱钱，你就知道找我要钱，你帮人洗衣服赚来的钱呢？一家子花能用几个钱？你竟然还来找我要？你以为我是开银行的，以你这种要法，再多钱也不够你造的……”
    许大东今天的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许凤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要钱，他立马就炸了，朝着许凤呵斥了起来。
    他此时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狰狞，原本乖乖待在他怀里的许小宝也被吓到了他扭着身体从许大东的怀中挣脱了出来，怪叫了一声后，朝着自己房间跑了过去。
    许大东酣畅淋漓地骂了一场后，觉得舒服了许多，抬头一看，发现许凤正无声无息地哭着，那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成串地掉落了下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许大东有些不太自在，他也觉得自己先前是有些过分了，但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哪里拉得下脸来向自己的闺女道歉？冷哼了一声之后，他回房间拿了把伞，急匆匆离开了家。
    许凤哭了好一会儿，实在难受，便转身回了房间去了。
    另一边儿许大东出去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徐淑芬回来的时候，问了两个孩子一嘴，知道许大东是训斥了许凤后才跑出去的，她便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只是许大东这么一去，直到第二天快中午了才回来，他的神情带着莫名的亢奋，甚至还破天荒地带回了一只烧鸡，说是要给家里人改换改换口味。
    徐淑芬看到红光满面的许大东，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他哪里来的钱买烧鸡。
    “当家的，你哪儿来的钱买烧鸡的？不是说这两天没啥活儿吗？你这是发财了？”
    许大东并不回答，而是乐呵呵地说道：“有的吃就不错了，你管那么些做什么？行了行了，你要不吃，我带着两个孩子吃了。”
    说着许大东没有再搭理徐淑芬，而是喊了许小宝和许凤两个出来吃烧鸡。
    大约是因为觉得昨天自己嘴巴说得太过分了，今天他破天荒地扯了一条鸡腿给许凤：“凤丫头，你吃吧，最近看你瘦了不少，多吃点补补身体。”
    许凤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了许大东，见他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许凤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谢谢爹。”
    许大东摆了摆手，自己动手把先前没喝完的米酒拿了出来，就着鸡翅膀吃了起来。
    看那父子三人吃得有滋有味儿的，烧鸡独有的香气不停地往鼻子里面钻，徐淑芬也顾不得多问些什么，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跟着一起吃了起来。
    这场雨一连下了一个多礼拜，明明没啥活计，但是许大东每天都早出晚归的，而且每次都会带一些吃的喝的回来，有时候是些蜜饯，有时候是猪头肉，还有时候会带些烤鸭回来。
    徐淑芬算了算账，觉得可是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他们家虽然算是有些家底儿的，但是这年月不比的旁的时候，并不太平，又不是啥大户人家，就算是有钱也不能这么造的。
    然而徐淑芬不过劝了两句，许大东却大发雷霆，跟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并且第一次对徐淑芬动了手。
    家暴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尝过甜头后，就不可能会收手了，许大东大约是发现自己揍过徐淑芬后她就变得格外老实，并且卖力地讨好她，他便开始变本加厉，三天一大揍，五天一小揍，原本挺平静和谐的，被棚户区这些人家羡慕的人家现在也多了一地鸡毛。
    许凤冷眼瞧着，却并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她不过是个没成年的小姑娘罢了，哪里有那个本事拦住自己的爹妈？
    因为下雨的缘故，原定好的宴会时间只能推后了几天，秦敏嫣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感觉自家儿子好不容易愿意松口跟女孩子处一处，若是因为耽搁了时间而改了主意，那她哭都没地儿哭去了。
    也亏得有戚雨桐在旁边劝慰着她，秦敏嫣才没钻到牛角尖里面去。
    “你说你大哥也是的，难得没什么事情，回来后也不肯好好休息，成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下雨天都看不见他的人影，你说他在外面打仗的时候吧，见不着他也就算了，怎么现在回家住了，我还是见不着他？”
    屋外的雨声小了许多，雨滴落在窗外的竹叶上，发出了淅淅沥沥的声响来，秦敏嫣一边儿翻看着最近递上来的账本，一边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戚雨桐说着话。
    只是她说了好半天，戚雨桐却并没有回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秦敏嫣放下账本，一连喊了她几声，戚雨桐方才回过神来，回头朝着秦敏嫣看了过来。
    “娘，你说什么？”
    秦敏嫣用手中拿着的笔轻轻敲了敲她的头，没好气地说道：“你在想什么呢？我一连喊了你几声，你都像是没听见一样。”
    戚雨桐有些心虚，她低下头去，恹恹地说道：“娘，哥哥不想过来，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呀？要不然你跟哥哥说，这两天我不来陪你了，让他过来好不好？”
    秦敏嫣挑眉：“你跟你哥哥闹矛盾了？”
    戚雨桐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把前几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娘，我觉得我好像做了一件蠢事儿，哥哥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秦敏嫣：“……”
    这丫头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这种红线是她能乱牵的？
    第997章 烽火三十年
    这丫头得好好敲打敲打,要不然的话以后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更加过分的事情来。
    秦敏嫣虽然疼爱戚雨桐，但却并不是那种会溺爱孩子的母亲，知道她错了，便会立马指出来,让戚雨桐知道她自己做错了事情。
    “桐桐,你这次做的事情太过火了，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把自己的好友介绍给你的哥哥,你是怎么想的？”
    戚雨桐没想到秦敏嫣竟然会这么疾言厉色地对她说话，她心里面不由得委屈了起来,小声说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新蕊姐很好……”
    接下来的千般话还没有说出来，便被秦敏嫣给打断了，她见戚雨桐到现在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脸色变得更加严肃起来。
    “桐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很委屈？觉得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儿？其实你没有什么恶意，做那些事情都是出于好心，你觉得新蕊是个好姑娘,适合做你的嫂子，所以就帮忙撮合,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戚雨桐并没有说话,但是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秦敏嫣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口说道：“在这件事情上你有三点错,第一点,你不该自以为是,以妹妹的身份掺和进你哥哥的婚事儿之中，咱们这样的人家，选媳妇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第二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哥哥没有看上新蕊那丫头，但凡说一点点不合宜的重话，你们两个的这段友情很可能就会彻底断了。”
    听到这里，原本不吭声听训的戚雨桐急忙开口说道：“娘，不会的，新蕊人很好的，她不会生气的。”
    上辈子自己被赶出戚家的时候，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张新蕊朝着她伸出友谊之手的，在所有人避她如蛇蝎，看她落魄嘲笑她的时候，只有张新蕊没有嫌弃她，帮着她站稳了脚跟，并且之后一直都照顾着她，她们的友谊是经过考验的，怎么会因为这些小事儿而发生变化？
    眼见着戚雨桐满脸不赞同的样子，像是笃定她和张新蕊的友谊坚不可摧，秦敏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出长长的手指使劲儿地戳了戳戚雨桐的额头。
    “你这丫头，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难不成我生你跟你哥的时候把脑子全都给你哥了，你这脑子里面就只剩下水了？明明长得这么漂亮的一个小丫头，思想怎么就这么简单？”
    人和人相处是一门大学问，秦敏嫣此时发觉自己过去把她这闺女宠得太过头了，让她都分辨不清楚这个世间的友情真假了。
    秦敏嫣并不否认张新蕊是个好姑娘，虽然她家世不高，但是在待人接物方面却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在这金陵城的上流圈子里面前也算是中上等的了。
    不过她却并不觉得这丫头跟戚雨桐的来往是完全出自于兴趣相投，毕竟她在跟戚雨桐来往之前在张家的日子不算好，在整个金陵城的上层圈子里面也是属于边缘化的人物，正是因为认识了戚雨桐，并且跟她成了手帕交，她的地位方才上升了许多。
    只是因为张新蕊很能把握住中间那个度，并未做出过什么过格的事情来，再加上秦敏嫣冷眼瞧着，发现张新蕊对戚雨桐也并非是全然的利用，而是多了几分真心，这才由着她们两个来往的。
    但是这朋友之间和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是一样的，讲究一个度，什么都不能过格了，你对旁人千般万般好，但若是有一件事情戳到了对方的痛点上，那过往的那些好怕是要分崩离析了。
    只是她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戚雨桐却像是压根儿没听进去似的，秦敏嫣有些无奈，但也知道这事儿急不来，只能慢慢地教导她才行。
    “第三点，你没有考虑过你哥哥的心情，你竟然还骗你哥哥去相亲，这是利用他对你的宠爱，你是不是觉得你不管你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或者做错任何的事情，你哥哥都会原谅你？不跟你计较？”
    戚雨桐的头时候低了下去，不敢再开口说话，她有些心虚，同时内心也知道，自己之前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觉得反正哥哥那么疼她，就算她做得稍微过火了也没关系，哥哥总是会原谅她的，毕竟她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过去他那么疼爱自己，又怎么会不原谅她呢？
    可是现在自己的心思被秦敏嫣给点出来后，戚雨桐便觉得心虚起来，她的头垂得越来越低，不敢与秦敏嫣对视。
    她真的是知道错了，秦敏嫣和戚妄对她实在太好了，让她有些忘记了分寸，就算她真的是戚家小姐，这事儿做得也不合适，更别提她只是个冒牌货。
    也难怪上辈子真正的戚家六小姐被那么多人喜欢，而她最后却落得个被所有人唾弃的下场。
    仔细想想，上辈子她敢对戚妄下药，其实潜意识里不还是觉得疼了自己那么多年，在知道她不是真正戚家小姐后还不赶她出去的哥哥是宠着她的，可以包容她所犯下的一切错误？
    直到此时此刻，戚雨桐才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内心之中那阴暗龌龊的一面。
    娘和哥哥对她的好，却变成了她恃宠而骄的武器，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以自己为中心去思考问题，总是自以为对人好，便不考虑后果去做了，而之后收拾烂摊子的都是自己的母亲和哥哥。
    “娘，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戚雨桐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道：“等哥哥回来了我会去跟哥哥道歉的，这次都是我的错。”
    见戚雨桐似乎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秦敏嫣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她抬起手来揉了揉戚雨桐的头发，轻声说道：“桐桐，你莫要怪娘对你这么严厉，你到底是戚家的六小姐，在家里你还能这么任性，可若是嫁出去了，你哪里还能像是现在这样子？”
    戚雨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翻过年就十八了，该到了结婚的时候，不管在娘家如何千娇万宠，女孩子嫁人到了婆家，总归是跟娘家不一样的，多点心机才能在婆家更好地生存下去。
    经过跟秦敏嫣的这一番交谈，戚雨桐的情绪好转了一些，同时她也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一定要牢记自己是谁，万不能像是从前一样肆意妄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