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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1)

      裴野作为皇帝,自然拉不下脸去同它求和,于是这一人一猫便一直闹到了现在。
    *
    几日之后,有位宦官在路上捡到了那只鹦哥儿的尸体,皇帝知晓了,倒也没说什么。
    小猫儿在不远处听了一耳朵,心里又是一紧,很想冲上去向皇帝解释,那鹦哥儿不是他放走的。
    可他犹豫再三,还是没动。
    立在裴野身侧的戚椿烨见他面色微沉,于是便开口劝慰道:那鹦哥儿自幼被豢养在那一方金丝笼里,早已丧失了野性,笼子外头虽是天高地阔,可到底不是失了野性的家雀儿能适应的,如此去了也是它的命数。
    裴野闻言,面色依然不动,却忽地偏头瞧了那小猫儿一眼。
    方才在旁偷听的小猫儿立刻收回了目光,佯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摇晃着尾巴去到院里玩去了。
    陛下,等那小猫儿走了,戚椿烨忽然又道,昨日有个内官私下里同奴婢说,那日他晨起时有些头晕,替那鹦哥儿喂食的时候,也记不清有没有将那鸟笼子锁好了,他怕陛下责罚,故而那日也不敢说那小猫主子想必是见那鸟儿要逃,这才跳上桌案去,要拦它的。
    裴野听了却也并不意外:孤知道。
    那鸟笼子挂的高,小猫儿即便再淘气,也够不着那笼门,哪里有本事将鸟儿放走?
    戚椿烨心说那您这些日子究竟是同他它置什么气?
    可他心里念叨归念叨,嘴上却是不敢多问的。
    第四十四章 可这儿有什么危险呢?
    小猫儿可没皇帝这样的耐性, 才和他冷战了几日,便就又沉不住气想求和了。
    可方啼霜暗中观察了几日, 也没找到哪儿有台阶可下,于是便只好时常在御前刻意弄出些大动小静来,试图引起裴野的注意。
    不料裴野却丝毫不为所动,好似这小猫儿只是一团空气,他眼瞎看不见似的。
    小猫儿遭受了这样的冷落,心里又愤懑又委屈, 也不愿意再热脸贴冷屁股了,于是渐渐的便也不爱在裴野身边待着了。
    转眼梨花落尽榴花开,长安城说话间便入了夏。
    方啼霜既怕冷又怕热,冬夏都很恨这身猫毛, 只觉得它冬日里不足以抵挡酷寒, 夏日里却又成了件厚袄子, 热的他像只犬儿一般狼狈得直吐舌头。
    夜里他热得睡不着觉, 便时常从猫舍那扇小门里偷溜出去,然后闲逛到大明宫内,装出四处乱晃的模样, 其实目的还是想找他那位许久未见的阿兄。
    巡逻的内卫瞧见擅闯者是这小猫主子, 通常也不会拦着, 故而方啼霜在这大明宫里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可说来也奇怪,他分明日日都在这大明宫里闲晃,却很不巧地一次也不曾碰见过曹四郎。
    但多日的探索也并不是全无收获,他至少隐约确定了一块很可疑的区域, 那片院落离正殿很远, 小猫儿几乎没见过有宫人出入过这里。
    可此处院落皆是高墙林立, 格局规划与别处大有不同,小猫儿找不到落脚点,无处可借力跳上那房檐,自然也就进不去那院里。
    于是他急匆匆地去四下转了转,最后在不远处找到了一颗高树。
    方啼霜心里一喜,忽然有了计策他只需爬到这树顶上去,再往四下一望,可不就将这片院落尽收眼底了吗?
    于是他便蹲在树下开始摩拳擦掌,心里暗暗给自己鼓了把劲,这才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往这树上爬去了。
    小猫儿天生便有着攀爬的本领,因此这株高树他上得也并不很吃力,然而他登顶了往那树上一站,小猫儿才恍然发觉这颗巨树究竟有多高。
    方啼霜顿时慌了神,也顾不上勘探这四周院落环境了,眼下他忽然发现了一件更要命的事,那便是他好像下不去了。
    小猫儿的心跳就像是散了一地的落珠,七上八下地捣得他胸闷气短,两眼差点一黑,好在他在闭眼之前倒还知道先死死抱住离他最近的一条树干。
    随即他便颤着声,用自己最大的气力开始喵喵叫唤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蹲守在这附近暗处的某位千牛卫面上忽然一怔,而后侧身轻声问同伴:你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同伴的耳力显然没有他好,稍稍怔楞过后,正要摇头说没有,却见身侧的同僚压低了声音,倏地又道:嘘,你听。
    他很快凝神,一时也听见远处传来了微弱的猫叫声,婴孩儿啼哭似的,在这半夜里莫名有些渗人。
    哪来的野猫儿?他偏头轻声问。
    咱们大明宫里从不养野猫,也不可能放外头那些猫狗进来,方才先开口的那名内卫忖了片刻,随后缓声道,兴许是御前那只小猫主子,它近来入了夜,常过来这里四处转悠。
    接着他顿了顿,又开口道:你且在此盯着,我过去瞧瞧
    他话音未落,便见他们这些日子里轮值盯守着的对象那曹鸣鹤忽然破天荒地出了院门。
    两名千牛卫即刻对视了一眼,而后很有默契地同时紧随其后,同步跟上了那小宦官的脚步。
    可怜的小猫儿此时正猴一样地把自己紧紧挂在了树上,可不幸的是,今晚夜风略急,阵风刮过,那树枝儿便跟着风儿一道摇晃其起来,连树冠上的片片绿叶也都被这夜风撩地振颤不休。
    小狸奴的两只后足止不住地打着颤,整只猫儿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方啼霜才刚上这树时,只觉得望下去一片漆黑茫然,可偏小猫儿夜里视力也是上佳,等缓过神来时,这树顶究竟有多高,他都不必仔细看,都已经落在眼中一清二楚了。
    也是直到小猫儿随着那树枝开始一道摇晃时,他这才终于开始心虚起了自己的体重,现下他浑身高度警惕,生怕忽然听见一声脆响,然后他便会连同断裂的树枝一道摔到地上去。
    这树顶可比房檐高多了,要是真摔下去,他觉得自己大概非死即残,一个不走运只怕就要一命呜呼了。
    小猫儿正放开了嗓子呼救,却听闻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人声。
    方啼霜立刻安静了下来,并且迅速地竖起了脑袋上的那对猫耳,紧接着他便听见这树下又传来了一道熟悉的人声,那语调中几分惊讶、几分慌乱,喊出的二字小名吐字却很清晰。
    霜儿?那是他阿兄的声音。
    小猫儿立刻拔高了音量,使劲叫唤了两声作为回应。
    下一刻,树下那人便猛然仰起了头。
    曹四郎抬头看了看那只在风声树影中摇摇欲坠的白猫儿,又迅速用目光丈量了一番这株老树的高度,心里很吃惊,他想象不到那样胆小的方啼霜竟然敢爬到这么高的树上去。
    大半夜的你爬到树上去做什么?他下意识地开口问了一声。
    那小猫儿大概已经怕得快失去理智了,于是只哼哼唧唧地喵了几声作为回应。
    曹四郎听他喵出了颤音,知他这是已经怕极了,便连忙出言安慰道:别怕,阿奴婢这就来救您。
    他本来脱口便想自称阿兄,可心里却总怕隔墙有耳,故而稍藏了些心思,含糊地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自称给掩盖过去了。
    而那两名内卫因着有跟踪方啼霜失败的例子在先,所以此番也不敢离曹鸣鹤太近,一直和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了奴婢、来救你之类支离破碎的词句。
    那小猫主子其中一位内侍忽然开了口。
    两人声音虽然是极轻地低语着,可那听力无比敏锐的小猫儿却还是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他心里顿时更乱了,想要提醒阿兄,却又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只能强打精神加重语调:喵!喵!有人!
    曹四郎哪里听得懂他的猫言猫语,只以为他是太害怕了,于是也顾不得这树有多高了,脱了鞋袜便开始往树上爬。
    小猫儿心一端拴着又怕高又怕死的自己,另一端则胆战心惊地连着他的阿兄,很担心他会失足摔下去。
    这样左右拉扯着,小猫儿一时便急得头顶生烟,挂在树上呢呢喃喃地咪咪叫个不停。
    好在曹四郎从前在家时也没少皮,院里那颗杏树都要被他们兄弟几个给爬秃噜皮了,家里也只有方啼霜一个怕高不肯随他们一起爬树玩的。
    他小心谨慎的,倒是顺顺利利地爬上来了,算是有惊无险。
    曹四郎两手紧抱着树干,耳边微凉的冷风猎猎地吹,他没往树下看,反而很镇定地对那小猫儿说:抱着我。
    方啼霜立刻便用双爪勾住他的脖子,然后再往曹四郎怀里一钻,要下树时一人一猫皆是精神紧绷。
    不远处暗暗窥探的内卫们遥遥瞧着,额上也不禁冒出了汗珠来,这曹四郎如何倒是不打紧,可那小猫儿若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儿,也不知道他们脑袋顶上的乌纱帽还能不能保住。
    好在那曹四郎和小猫儿最终都平安落了地,曹四郎一边伸手摸抚着小猫儿的后背,聊做安慰,一边抱着他往自己所住的那院里走去。
    在回院的路上,曹四郎心中的万千疑窦呼之欲出,他有太多话想问方啼霜了,可偏偏一直找不到和他独处的机会。
    可他想了又想,思忖又斟酌,才刚只开口喊了他一句:霜儿
    怀中那险里逃生、惊魂未定的小猫儿却忽然抬爪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两下,似乎是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他顿了顿,抬爪又是轻轻两下。
    曹四郎面色一凝。
    小孩儿没有不喜欢玩火的,从前在家时,兄弟姊妹几个,偶尔会趁着爷娘不在家,偷摸围在墙角里点火玩,但总也怕挨阿娘与阿爷打骂,故而便以小孩玩火尿炕为名,差遣家里最小的弟弟去趴墙望风。
    被差遣的方啼霜总是嘟囔着嘴,很不乐意地反驳:你们不也玩火么?你们怎么不怕尿炕?
    兄姊们也总是强词夺理,哄他说是因他年岁不足,等他再长几岁,到那时候便就自然而然地不再怕了。
    方啼霜虽然嘴上抱怨,可哪回都还是乖乖去望风了,若远远瞧见张氏回来了,他也不会傻到大声言语,总是悄没生息地跑过来,然后轻轻拍两下他们的后背示意。
    家里这一群皮孩子便就知道要即刻销毁方才那玩火的罪证了。
    可如今张氏定然不可能到这宫里来,那么便只可能是霜儿在提醒他有危险。
    可这儿有什么危险呢?
    曹四郎心里其实早有猜测,戚椿烨免去了他的职务,将他挪到这偏僻的院子里来,说好听点是叫他休息一阵,说难听点便是将他软禁在此处。
    他猜这附近暗处兴许会有人在盯着他,如今想来果然不错,皇帝实在不太可能会放着他不管。
    等回到了院里,曹四郎才在小猫儿耳边低声问:人大概在哪个方位,你清楚吗?
    小猫儿立刻竖起耳朵听了听,而后微微点了点头,遮掩着用爪子指了个方向。
    曹四郎心念一动,忽而又对他道:你先假装出去,然后找个时机再从后方另一侧窗子进屋来,需让他们觉得你已经走了,别叫他们瞧出端倪,一会儿再把圣人招来。
    怀里的小猫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曹鸣鹤有些不舍地将他放下了:记得仔细些看路。
    等目送小猫儿出了院子,曹四便立即进了屋,而后轻手轻脚地过去打开了后窗。
    方啼霜平日里倒也没少和人演,对此已经很熟练了,他先是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然后看上去像是要往猫舍的方向回去了。
    可等他行至一方暗处,小猫儿忽然便身姿敏捷地草圃里一闪,转而改换了另一条道,就这般又绕了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四十五章 霜儿,有人来了,你快
    曹四郎在这屋里等的相当焦心, 这儿地僻,他很担心那小猫儿找不着路。
    可没等他忧心太久, 便忽见一团白影从窗外飞了进来,曹四郎眼疾手快地将那小窗子一关,然后低头看向落地的那小猫儿。
    先前他当它是仇敌,见它一眼便要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可现下他知晓了它的身份, 却只觉得既怜惜又心疼,很想将他搂在怀里抱上一抱。
    那小猫儿与他也是同样的心思,喵一声便跳起来扑进了他怀里。
    前几回两兄弟相见,要么眼红动怒, 要么就是没机会解释, 现下好容易聚在一块了, 曹四郎却反而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
    他先是搓了一把那小猫儿的脑袋, 话里不自觉地便带上了几分哭腔:先前在那廊下家,阿兄不识你,错误了你的来意, 还失手打了你, 是阿兄的错。
    小猫儿摇了摇头, 他从没因这个对阿兄起过怨,那会儿阿兄还都什么也不知道,要打他也是该的,总归都是为了他才动的怒。
    而且那伤其实很轻,没过几日便好全了。
    可方啼霜虽然没放在心上, 曹四郎却为此愧疚到如今, 其实他也明白这事儿不太能算是自己的过错, 可心里明白归明白,他也还是过不去这道坎。
    闲下来的时候,他便总想着那时若没人拦着,他便是将这小猫儿打死了都有可能,这样想了又虑,便更加无法原谅自己了。
    曹四郎定了定心神,又同他道:一会儿阿兄问你话,如若是,你便应一声,不是你便应两声。
    小猫儿点了点头。
    那日出事之后,你便占了这御猫的身子,是不是?
    方啼霜立即应了一声:喵。是。
    曹四郎顿了顿,又问:有时你也是能化作人身的?
    喵。对。
    能自个控制么?
    喵、喵。不能。
    曹四郎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他虽然早猜到了是如此,可不好的猜测得到了验证,他心里仍是不好受的。
    他手上无意识地拨弄着小猫儿身上的毛,低声问:那除你我之外,这宫里还有谁知道你能化作人身的事吗?
    方啼霜很快便应了一声,紧接着他稍稍一顿,而后抬起爪子指了指桌案上的茶碗。
    曹四郎稍一思索,这宫里知晓了小猫儿秘密,还肯替他隐瞒的,想必也只能是猫舍里伺候他的宫人了,又见他那小弟指了那只茶碗,心下便有了答案。
    是猫舍里的婉儿姑姑?
    方啼霜实在是很佩服他阿兄的脑子,当即猫爪一拍,然后应了一声: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