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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2章 血色——冤有头债有主

      “快,去按照我开的这个方子抓药。”林琛给一名受伤的将士把脉后,伏案写了一个方子递给医务兵,如此说道。
    “林先生真是宅心仁厚。”被他诊治的士兵说道:“我这回来西北打仗前后也住过三次军医所了,前两次给我看病的医生都是把了把脉就用给前一个人的药方再给我开药,林先生是头一位单独为我这小卒子开药的人。”
    “你可不是小卒子了,这次立了功,怎么也得升一级吧。”林琛没接他的话茬,说道。
    这个士兵知道自己的话林琛怎么接都不好,旁边还有别人呢。也就没有再提,说道:“我算哪门子上的人物,也没立什么功劳,顶多有点儿赏赐罢了。”
    “有些赏赐也好。”林琛随意同他聊了几句,去往另一个床旁继续看病。
    就这样看了十几个人,时候已经到了午时。林琛给眼前这人开过药方后站起来,揉揉眼睛,洗了洗手走出这间帐篷,回自己的住所拿出碗筷去打饭。他今天从天刚亮就起来忙活,一直到此时都没怎么歇息,早饭也就吃了一个包子,现在又饿又困。‘吃完了就回床上躺会儿。歇息歇息。幸好重病号都已经看完了,其余的伤兵也不急。’林琛一边拿着自己的碗筷去排队,一边想着。
    “林琛,今天可够早的。”他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对他说话。他抬起头来一看,就见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也端着碗筷走过来排到他身后,笑着说道。
    “并非是我早了,而是你晚了。黄隆,你怎么这么晚?”林琛说道。这位名叫黄隆的人也是一位军医。他们二人被安排到同一个军医所,因脾气相投关系不错。
    “别提了!”黄隆说道:“今天有一个重伤的人,身份还不低是指挥佥事,给他治伤折腾了许久才完事。”
    “都是为朝廷效力,也没甚区别。”
    “怎么没区别?给这些当官的治伤比给一般将士费劲多了,好几个人站在一旁看着,好像盯着囚犯似的盯着我,弄得我浑身不得劲。”黄隆抱怨道。
    林琛宽慰他几句,可黄隆直到轮着他们两个打饭仍然不停的嘀咕着,直到找地方坐下开始吃饭才停住嘴。
    “也就只有吃饭才能堵住你的嘴了。”林琛笑道。
    黄隆不以为意,低头吃饭。可吃了两口就说道:“这肉一点儿也不新鲜。”
    “都是昨天晚上死的马的肉,能新鲜到哪去?没臭就行了。不过说起来,这几天死的人太多了,昨晚和前日晚上又都下了雨,就算尸首都埋了,营寨外面也总有一股子臭味。”林琛说道。
    “该再好好查一查才是。”黄隆也顺着说道:“不是还有那么多生石灰?在全营内再撒一遍。务必小心防范尸瘟,不能让一个将士染上。”
    “不仅是咱们的将士,被俘的西虏也一样。俘虏营也要多撒生石灰,发现有发热的马上单独安排帐篷。”
    “几个西虏,死了就死了,有什么打紧!照我看,都传瘟死了才好呢。还能省些粮食。”黄隆不以为然的说道。
    “都是娘生父母养的,战场上被打死了也就罢了,既然已经被俘,可不能这般想。”林琛说道。
    “你呀,真是烂好人。”黄隆说道。林琛笑笑,没有说话,低头吃饭。
    不一会儿他们二人吃完了饭,林琛将碗筷洗干净正要回帐篷睡午觉,忽然听到有人喊他:“林琛!”
    林琛回头看去,就见到自家的指挥许德旺小跑着过来,一边跑一边招呼着他。
    “属下见过指挥使大人。不知指挥使有何事吩咐属下?”等他跑过来后,林琛躬身行礼说道。
    “我记得你是伊吾本地人?”许德旺问道。
    “是,指挥使,属下是本地人。”
    “可有亲人在此战中下落不明?”
    “有,有一个姐姐之前嫁到了一座卫城中,没能及时赶回伊吾城;还有一个弟弟在另一座卫城为军医,也不知生死。”林琛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回答道。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属下的姐姐学名林雪雁。”林琛马上又道:“指挥使大人,问这个做什么?可是属下的姐姐找到了?”
    看着林琛十分欣喜的神情,许德旺叹了口气,说道:“找到确实是找到了,但,哎,你自己去看看吧。”
    “你跟着门口穿着一身黑衣的人去,就能看到你姐姐了。”
    “指挥使大人,莫非,”林琛心下一沉,但还是说道:“没关系,大不了我之后养姐姐一辈子。只要人活着就好。”
    他随即脱下身上的月白色军医制服,换上一身自己平日里穿的蓝灰色外衣,就去往军医所大门处。
    那里果然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站着等人。这人见林琛走过来,问过名字就带着他来到一处营寨。
    在距离营寨很远很远的地方空中就飘来一阵一阵的哭声,虽然因距离尚远声音不大,但却连绵不断;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过了一会儿他走进营寨,刚一进去就见到一位女子忽然一头撞死在了墙上,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跪在她的尸首前不住哭泣。
    他顿时害怕起来,也不忍再看,忙跟着黑衣人继续向前走。不一会儿,黑衣人停住脚步,指着一个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男人衣服、呆愣愣坐着的女子说道:“那人就是林雪雁。”
    “姐姐!姐姐,没事,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也嫁不了人,大不了弟弟养姐姐一辈子。姐姐可千万不能灰心丧气,日子还长着呢。”见到自己的姐姐,他马上小跑着过去,拉住自己的姐姐的手开始说起话来。
    但她说了一阵,他姐姐却始终不回话,而且仿佛没有感觉一般,仍然呆愣愣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林琛疑惑起来,大声问道:“姐姐,你是怎么了?姐姐,你是怎么了?怎么不回答弟弟的话?”可她还是不说话,表情也没有变化。
    “这是怎么了?我姐姐怎么不说话?”情急之下,林琛见到身旁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经过,忙拉住他问道。
    “这是你姐姐?”这人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她已经傻了,对什么都没反应,我们刚将她解救出来的时候,其它人听到西虏已经被打败都又哭又笑的,只有她仍然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这。”林琛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本以为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没想到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再坏十倍!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下一个打击接踵而来。一个穿着军医所医生制服的人走过来问一个黑衣人:“还有谁需要救治?”
    “那个。”黑衣人指着林雪雁:“她。我们刚将她救出来的时候,见到她身上有许多伤痕,情形极惨。已经由略懂些医术的人处理过了,但还得再看一看。”
    “哎!”这军医叹了口气,就向林雪雁走过来,对林琛说道:“你可是这人的家人?”
    林琛有些木讷的点点头,这军医接着说道:“我现在要为她治伤,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若是你实在不愿我给你家人治伤,请在这上面签个字,并写下所属的卫所。若是不认识字,就告诉我所属卫所。”
    “什么?你说什么?刚才你与那个人说起的浑身伤痕的人是我姐姐?”
    “确实如此。”这军医说道。
    林琛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翻开林雪雁的衣服袖子,就见到了十分可怖的伤痕。
    “姐姐!”他马上抱住自己姐姐的身体,大哭起来。
    “姐姐!咱们家这是遭了什么孽啊!让你经受这样的事情!”
    军医站在一旁,眼圈也有些泛红。他已经救治过好多这次解救出来的人了,按理说不会再有什么触动;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林雪雁即使在这次被解救出来的人中也算得上比较惨的,不可能不动容。
    但这军医还有自己的职责,站了一会儿见林琛始终抱头痛哭,只能暂且放下,去救治另外一人。
    过了许久,他救治完别人又返回此处,见林琛虽然眼睛还是通红一片,但已经恢复基本平静,轻声问道:“这位将士,可愿我为你姐姐治伤?”
    “多谢好意,但我本人就是军中的医生,不必你费心了。”林琛勉强说道。
    “既然如此,请您在这上面签个字,写下自己所属的卫所。”这军医递过来一块薄木板与一支笔。上头配发统计名单所用的当然是纸,但几乎所有人都在哭,纸张刚刚发到手里就被滴满泪水,什么也写不了了;还有些纸张被情绪激动的人给扯坏了。他不得不找出这块薄木板,先让他们将东西写在木板上,之后自己抄写到账簿上。
    林琛的手微微发抖,接过毛笔在木板上写下自己的姓名与所属卫所。
    他写完后,正要再问这军医几句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人来了!”“这帮狗娘养的畜生终于送来了!”“打死这帮畜生!”即使声音嘈杂,但仍然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每句话所透出的恨意!
    “这是怎么回事?”林琛问道。
    “宋将军让一些身体还好的人去俘虏营指认曾经虐待、侮辱或虐杀过大明百姓的西虏。被指认出来的会送到这里,交由解救出来的人与家人处置。”这军医说道。
    “什么!好好好!”林琛听到这话,马上站起来仰天大叫三声,转过头对林雪雁柔声说了一句:“姐姐,弟弟这就去为你报仇!”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
    ……
    外面的空地上,此时已经乱成一团。听到有西虏前来的消息,无数人从营内走出来,满脸都是恨意的高举着拳头向他们包围过来,同时大声叱骂着:“该死的西虏!我操你祖宗!”“狗娘养的西虏,去死吧。”
    将他们带过来的大明将士见到这阵仗早就吓住了,忙向后退去远远离开。人们迅速涌上来,一边叱骂着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拳头就冲了过来。西虏见此也害怕起来,想要逃跑或反抗。但在被带过来之前他们已经都被捆上了双手与大腿,甚至嘴都被堵住了,这一路都是蹦过来的,此时即无法反抗也没法逃跑,迅速被愤怒的人群包围。
    挤进西虏身旁的人揪住他们的衣服,咬住他们的胳膊,一口撕下一块肉来;有人之前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此时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划在西虏身上,划出一道口子,然后将双手伸进去就要撕扯。有些人力气小撕扯不动,干脆也一口咬下去。还有人喝下西虏的血,然后吐他们一脸。
    没能凑到西虏身前的人一边拼命向前挤,一面挥舞着拳头向西虏的头顶砸去。
    所有被带到这里的西虏都在惨叫,有些人试图倒在地上打滚,但四面八方此时都是人,他们根本动不了;有些人想要咬舌自尽,但对宋晟也早有准备,在他们的嘴里都塞上了木塞,他们想要自尽也不能,只能活着忍受这痛苦。
    押送他们过来的小林喜二亲眼看到,就在短短的一瞬,许多人已经不成人形了,面目浮肿,嘴角流血,头发完全扯乱,甚至被人活生生的扯去了十几绺,如同瘌痢头一般满头是秃斑;有的地方还被扯去了头皮,鲜血淋漓。这些人的衣服也已经完全被撕扯成布条,身上全是伤痕,双臂已经断掉,双手也鲜血淋漓失去了全部手指。
    小林喜二虽然已经上过几次战场,杀过许多人,但这惨状还是吓了他一跳。不仅是他,此时站在周围的将士都被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