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页
他曾经一度逃离实验室,在研究这条路上停滞不前,甚至就接近放弃的边缘,而最终促使他彻底放弃的,却还是来自于那三个患者。
那个时候的他,站在病房门口。
那三个患者还很年轻,却因为疾病的折磨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家里面负债累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还伴随着病床旁边家人隐隐的哭声。
他们已经没有钱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连ICU都住不起,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邵淮之因为李同泽学生的身份,借用了一件医生的白大褂,站在门口。他本来是想来看看这三个患者的情况的,这几乎已经成了他这段时间主要的事情。
却没想到看到的是他们最后一面。
患病的人本来状况就不好,病床厚厚的被子盖着,他们也还是觉得冷,一遍一遍地在呢喃,痛苦的,微弱的呻/吟,声音却连家人的哭声都盖不住。
邵淮之亲眼看见那三个人的脸色越来越差,在病房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被挤到一边,身侧的医生护士猛然涌入,心电监护仪的嗡鸣声在不断的抢救后响起,回天乏术。
病床上被盖上了白布。
三张病床,三面白布。
雪一样的白,在邵淮之眼里,心里都落下了印子。
他就这么怔怔地站在病房门口,直到抢救的医生和护士都准备出去了,推着病床从他眼前经过。
或许是家属的情绪太过糟糕,在白布彻底经过邵淮之的那一刻,竟然有一位家属在他面前跪下了。
“医生,医生我求你救救他吧,他还有救对不对?我求求你啊!”家属抓着邵淮之的白大褂下端,就那么跪在他面前,崩溃地大哭。
病房里有一瞬间的喧闹,邵淮之只觉得那一瞬间连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都浓烈得吓人,三位患者死前狰狞的表情又开始在他眼前浮现,他的脚步似有千斤重,以至于他逃离病房的时候身影都是踉跄的。
逃离了那三面白布,也像是在逃离自己未来的人生。
“那一段时间,我哪怕是睡觉都不得安宁,我入睡前总是会想起那三个人死前的样子。”邵淮之伏在凌耿肩上,声音颤抖,“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死亡,是那么难以接受,亲眼见证死亡,就好像自己也随着他们一起,死了一遍。”
“我不敢去找于瞻他们,也不敢去实验室,一旦想起实验室,我就能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三个人的场景……如果不是看见最新研究治疗方案出现在国际报道上,我可能连实验室的门都走不进去。”
“凌,你知道吗?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再坚持一下自己的想法,如果我能说得动老师,让当时的研究课题推向临床,那三个人或许就不会死。”
邵淮之将凌耿抱得很紧,他整个人都在轻微地抽泣,连凌耿的安慰都是徒劳。
那个时候的阴影伴随他太多年了。
“我还妄想要达到老师那样的位置,可是换个角度,如果继续研究,总有一天,我会像老师那样成为决策者,如果……以后做出决定的人是我呢?如果是我的决定砍去了患者生的希望,那我又会怎样?”
“生命或轻如鸿毛,死亡尚且如此轻易,如果我是决策者,断人生死,那我又该以什么姿态去面对死亡?说我没有勇气也好,说我懦弱也罢,凌,我那个时候……确实没有资格再继续研究了,我做不到……”
一滴滴温热的泪流在凌耿肩上,顺着肩膀往下淌着热度,将邵淮之难得的脆弱传达给了凌耿,感同身受,所以额外心疼,凌耿皱着眉一遍遍在安慰着,可心脏早已被揪得死紧,宛如刀割。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实说,这段应该不虐吧?不虐吧?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就这么一小会,下章小凌同学就该以实际行动安慰学长了……
第52章 我在学长家过夜
“学长, 不是你的错……”凌耿笨拙地安慰着,可话到嘴边,平时再怎么能说到现在也说不出来了, 他抽了抽鼻子, 很想跟邵淮之一起哭。
陈年的伤疤, 原本不会这么痛苦,自己要是不来找邵淮之, 或许过段时间邵淮之也没这么难过。
而且邵淮之前几天还待在实验室里教他,明明是阴影魔障,却还是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假装淡定……
“学长……”想到这,凌耿眼眶通红, 更想哭了。
“别哭了好不好?我不想看见你哭。”凌耿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了,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话来安慰邵淮之,只能放软了语气。
邵淮之抱着凌耿像是溺水的人忽然得到了一块浮木, 那浮木是邵淮之陷入无尽黑暗前,唯一可以拉他上岸的物件, 如果当年凌耿就这么出现在邵淮之面前,那么一切的阴影抑或是深渊都会不复存在。
如果……邵淮之靠着凌耿的侧颈, 眼泪已经干涸,却只有在这方天地才能得到些许的温热。
视线忽然蒙上一片雪白,邵淮之用力闭了闭眼睛,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压得他呼吸不畅,在那一片雪白之中凌耿的声音由远及近,让他如梦初醒。
如果是凌耿的话, 兴许就不会像他这样,落得这种地步,如果是他的话……
邵淮之终于松开了凌耿, 从凌耿的肩上抬起头来,睫毛已被泪沾成一片,这种时候眼泪蒸发得有些快,连带着邵淮之眼眶都有些干涩,他说:“凌,我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