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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张办公桌,空无一物的书架,以及一扇通往花园走廊的小门。
“世焕,你来了。”越过办公桌,江彧看见男人正歇坐在一张沙发椅上,他们的目光短暂对视了片刻。江彧惊讶地发现,这家伙比上次见面要憔悴不少。在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按熄雪茄后,裘昂意味深长地叹道,“还有你,江警官。”
“爸爸。”裘世焕看着男人,笑容灿烂,“晚上好。”
裘昂不意外地拿起另一支雪茄,裁了一道小口:“嗯,晚上好。你比以前有礼貌多了。”
江彧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看着这间办公室,很快找到了墙上的痕迹。这或许是冬堡孤儿院的院长室,挂有好几面锦旗。他沉声道,“裘会长,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但我的儿子在这儿。”
裘昂抖去烟蒂,借着朦胧的火光久久地凝视两人。态度平和如常。
“哪个儿子?”江彧深吸了一口气,“你亲生的儿子,还是被你毁了一生的养子。”
“没必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僵,江警官。”裘昂的表情在尼古丁中模糊不清,“我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孩子们之间的厮杀,只能接受现状。世焕,爸爸有一些话想跟你说。”
江彧抱起胳膊:“我不需要回避吗?”
“没必要。”裘昂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的儿子非常认可你,我看得出来,他想和你在一起。如果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对我做出的反抗,我欣然接受——你怎么想呢,世焕。”
“爸爸,说吧。”裘世焕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什么事情。”
雪茄在指尖顺时针转了一圈,裘昂有些不确定地轻敲桌面。
“我想和你从头到尾谈谈阿方索的事。”
“我不喜欢他。”裘世焕直截了当地拒绝,“我也对哥没有什么好奇心。”
“我知道。”裘昂叹了口气,“如果我想和你解释清楚这件事,他很重要。”
裘世焕不再说话。
而裘昂也明白,这是一种默许。
“见到阿方索的时候,我并不讨厌这个孩子。”男人说,“他是个命运多舛的男孩,也是一时冲动的产物。听他母亲说,他拆解过青蛙,将蜻蜓分解成好几块,还掐死过一窝小猫。他行为异常的开始,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干预的必要,也不觉得自己会和一个私生子产生交集。直到他渐渐长大。”
裘昂慢悠悠地掸去剩下的烟灰,他无比回味唇舌间的躁动:“有一天,他杀死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我清晰地记得那孩子给我的理由。他觉得……他应该拿走那个玩具,而不是让给别人。我试图疏远这个可怕的孩子,避免他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可很不幸,我无法摆脱这一切。”
“他很快逼死了自己的母亲。而在自杀前,那女人给我寄了一封信,要求我照顾她的儿子。她知道,自己死后不会再有人爱着她的孩子,好像他根本不应该存在。所以她威胁我,如果拒绝,会将这个私生子的存在公之于众。”裘昂笑了一声,“阿方索是个有身体缺陷的孩子,所以,他很少会激惹比自己强大的人,无论性别。”
“然后呢?”裘世焕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就轮到我姐姐了?”
“——TP杰西的出现带来了控制阿方索的可能,她大肆宣扬自己的人脉,声称只要提供‘荞麦’,她将会为我带来一些弱小的孩子。他们一无所有,有的是乞丐,有的走投无路。这一切本该和平地维持下去,直到你姐姐的出现。她捅破了黑暗的纸窗,我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爸爸让她去死。”
裘世焕很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世焕。”男人咽了口唾沫,手部动作凝在半空,“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对于你来说,爸爸变成了想要逃离的对象。对吗?”
裘世焕没有说话。
裘昂深深地看着默不作声的孩子,自嘲地笑了笑。
“——我没有想过,伤害是无法弥补的。无论是波特先生,还是更早之前的法庭,我都没想过。刺原来是扎在肉里的,给你糖果、给你想要的一切,都无法拔除它们。”
“世焕,其实在你叫我‘爸爸’的那一天。我比得到全世界都要幸福。”
推开花园走廊的小门时,裘世焕忽然感觉眼前恍惚。
他顿了几步,又朝前走去。
他穿过爬满枯藤的花园走廊,跌跌撞撞地奔过玻璃栈道,仿佛又一次闯入即将到头的白色长廊。
长廊的尽头有一幅罩在玻璃后的油画。
西装笔挺的男人无言地站在画作前,他拉住东张西望的小男孩,独自欣赏着来自数个世纪前的古老珍藏。
发觉对方的注意力全在这幅看不懂的画上,一手抱着泰迪熊的男孩忽然大起胆子,摇了摇男人的手。
“爸爸,这幅画叫什么啊?”
男人低头看去。
宽大的手掌温柔地抚过孩子的发顶。
他笑着说。
“——这就是,《家》。”
第90章
江彧看着眼前奔跑的少年。
他想起推开花园的门前,裘昂忽然叫住自己,这也是他们聊的最后几句话。
“江先生,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从久屋那里已经整理出不少有威胁的证据了。至于你缺少的那部分……我想,现在有关部门应该收到邮件了。”男人坐在椅子上,嗓音有些沙哑,“他们很快就会采取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