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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51节

      元源又看了一遍,确定脸上不热了,于是走出来。
    “刚才我看错了,你打得很好。”
    杜平笑了,也不刨根问底:“我今日有事跟弥结师叔出去了,你去哪里了?”
    “粥棚。”元源回得简单。
    杜平跟着他向屋内走去,毫不客气地找张凳子就坐下,又问:“我们这里的粮食还够吗?城内的百姓都怎么样了?”
    “已经稳下来了,有些已开始春耕,但粮食短缺。光靠寺里的确不够幸好有陈家施以援手。”元源低垂着眼。
    “师叔有说在这里待多久吗?”
    “没有。”
    杜平道:“明天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元源眼睛盯着地面:“不用,人手够了。”声音平淡。
    杜平眯起眼睛,看着他,沉默片刻。
    元源也保持姿势不动。
    杜平试探:“你生气了?”因为上回“骗”他?天地良心,她都不生气他生什么气?
    元源摇头:“没有。”
    杜平见他一直低头,连看都不看她,火气也上来了:“生气就说出来,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你是个男人又不是娘们,一直低头含羞带怯看什么看?”
    这话是元源的禁语,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像女人了。
    杜平以为至少能激出一点反应。
    结果,元源还是一动不动,眼睛看地:“没生气。”
    杜平瞪大眼睛,彻底搞不懂这小子今天犯什么毛病了,她想了想,蹲下来:“你身体不舒服?”
    元源避开她的视线,望向窗外:“没有。”
    杜平生气,两手按住他的脸颊,把他的脑袋硬生生掰回来,盯住他:“有话说清楚。”
    元源对上她的眼睛,觉得脸上温度又烧起来了。他握紧握拳,心里默念静心咒,不能脸红不能脸红,不能被看出来,师弟若知道他做了这么下流的梦连朋友都当不成了。
    一张脸故作镇定,他艰难地说:“我在担心元青。”
    杜平恍然,看他一眼,松开手,慢慢站起来,她轻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她想了想,找出一个最合理的理由,“你心里怨我?觉得是我拖累了元青师兄?”
    大家都能看出来,那伙人是冲着她来的。
    是她拖累了大家。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元源猛地起身,张开嘴巴就想否认,可他又找不出其他理由,思量再三,他斟酌用词:“没有怪你。”
    杜平闭上眼:“我发誓,一定把元青师兄全须全尾带回来。”
    “我相信你。”元源急道。
    杜平见他的反应总算恢复正常,咧嘴一笑,打算好好谈一谈今日來找他的来意:“师兄,你想过恢复曹子廷的身份吗?”
    元源一怔。
    杜平直白道:“你想过还俗吗?”
    她对漕帮已有了打算,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缺人,缺少可用之人。若和漕帮打对台,她并不想让公主府介入太多,否则会对母亲造成不好的影响。灵佛寺也不该暴露实力,那是母亲的底牌,不是她的。
    杜平永远记得,承业哥哥与他人议亲的时候,她无计可施,她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
    所以,既然上天给了机会,她就要想办法将一些东西握在手中,一些能让别人做决定时顾虑她的东西,一些可以由她自己控制的东西。
    那时候,母亲问过她,该想想自己最缺少什么。
    答案很简单。
    她想要权力,她需要权力。
    杜平看他怔住了,又问一遍:“师兄,你有想实现的愿望吗?你有想要的东西吗?留在灵佛寺,你的将来一眼便可望尽,如果你还俗,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元源终于回神,望着她看了许久:“让我想想。”
    杜平笑道:“好。”
    过了几日,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
    杜平躺在塌上的靠垫,赤脚缩在软垫子里,半阖眼聆听琴音。
    一曲罢了,门外有人禀告,“郡主,探子看到卫帮主刚入了黄总督府中。”
    杜平睁开眼,淡淡道,“准备马车,我要出门。”
    漕运总督这个位置,是朝廷上下公认油水最足的官位之一,不仅管理长达三千多华里的运河沿线,并且还管理地方行政事务,俗称有权又有钱。太子能有今日底气,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母族有人占着这个位置,他不差钱。
    杜平和黄家不熟,不过对黄家的作风倒有耳闻。
    黄家主事人脑子还是拎得清的,了解皇帝,也了解太子。他们在朝廷上不争做出头鸟,也不贪心,守着漕运总督的肥缺就等于管着太子的钱罐子,皇帝说什么他们就附议什么,反正只要帝心在太子身上,一切都是安全的。
    殊不看历朝历代多少教训,老皇帝活着的时候就敢仗着太子母族身份凶相毕露,那好啊,老皇帝死之前,一定会记着带你们一起陪葬,给儿子扫清障碍。
    谁敢嫌命长啊?老老实实做人不好吗?多活个几年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
    所以,卢谦这种激进派可以和黄熙皓相处。换个章响来当知府,软绵绵的性子,黄总督照样没去争权夺利,那些屁事儿谁爱管谁管,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反正嘛,只要孝敬到位了,只要面子给足了,其实都是小事嘛。
    太子的母族,底气就是足。
    黄总督坐在高高的座位上,半阖双眼养神,身旁有美貌侍女跪在地上,将他的手搁在柔软胸前,小心翼翼修剪指甲。
    卫帮主坐在下座。
    本来以卫海这种身份,来个总督府的管家就足够打发了。不过黄熙皓在这个位置坐了多年,和漕帮也打交道多年,他欣赏卫海的能力,也愿意用一用漕帮,谁让他脾气好又念旧呢,用着顺手就打算继续用下去了。
    “黄总督,看来陈家攀上了公主府,这下草民不敢妄动。”卫帮主试探道,“不知大人和平阳公主交情深否?”
    黄熙皓眼皮子都懒得掀:“卫海,养了几年倒把你的胆子养肥了,怎么,来试探本官?”
    卫帮主是个儒雅书生打扮,四十来岁,相貌成熟稳重,跟漕帮那种要打要杀的风格半点也搭不上关系。他起身低头:“不敢,草民只怕会给大人添麻烦。”
    黄总督哼笑一声:“你会怕?”
    这小子心狠手黑,一看卢谦走了,就觉得能在凤阳只手遮天,眼巴巴想吞了陈家呢。说什么拿下陈家孝敬他,黄总督嘴巴上不承认,心里对陈家的财富的确有几分眼热,是以也没出口阻止。
    卫帮主低眉顺耳:“大人一声令下,草民立刻罢手。”
    黄总督斜眼瞟他,慢悠悠说了句:“平阳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卫帮主立刻懂了。
    此刻,有下人禀告:“大人,永安郡主来访。”
    黄总督眉头一皱,忽地坐直了身子。跪着的美婢一下没注意,剪下了手指头上一层皮,薄薄的,透明的,小小的一块。
    美婢立即变了脸色,忙着磕头,一下一下的,力道重得像撞墙,额头鲜血直流:“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黄总督眉头舒展:“破相就不好看了。”
    美婢立刻停下动作,泪眼汪汪,眉目含情望去,可惜头上的鲜血破坏了美感。
    黄总督摇摇头,他这个心软的毛病啊,真是要不得,吩咐道:“来人,拖下去。”低头看了眼手指,嗯,还好没流血,“切一根食指下来,然后送去柴房做粗活。”
    美婢泪流满面,咬唇低头:“谢大人饶命。”
    “下去吧,下去吧。”黄总督不耐烦再看她,转头又道,“卫海,躲到屏风后面去,本官在这里面见永安郡主。”
    卫海依言退下。
    等杜平进门的时候,屋里很干净,黄总督高高在上坐着,下人们在墙角边随侍,一扇高大的屏风竖在这位大人身后,从手笔来看,这刺绣功夫几可媲美宫里司制房。
    杜平目不斜视,含笑问候:“黄伯父。”
    黄总督幸亏没喝茶,否则就一口喷了出来。他跟这丫头见都没见过,哪来的脸皮一见面就称伯父?嗯,不过被个漂亮姑娘这么亲切地唤一声,的确心情舒爽,何况这不是一般的漂亮,他对美人向来宽容。
    “太子殿下是我的亲舅舅,我就厚颜称呼你一声伯父了。”
    “不用多礼。”黄总督看一眼她送来的四季常青盆栽,奇石绿叶,颇有意境,眼光倒是不错。
    杜平道:“愿黄伯父老当益壮,青春永盛。”
    黄总督听得开心,决定这孩子若是找他帮忙,能顺手办就替她办了,小姑娘嘛,能耍出什么大事来:“永安今日是为何事而来?”
    “我刚到江南地界,对这里不熟,乍然听说又有漕帮又有山贼隔壁还有个红花教,心里中实在惶恐。”杜平一脸诚恳,“黄伯父在此地经营多年,侄女想来讨教一些经验,免得不小心撞破头。”
    黄总督笑得慈眉善目,这女娃也不像传言中那么无法无边么,至少知道要摸清水深再行事。他便好心指教:“只要在凤阳,不,只要在江南境内,就不必担心红花教,一群乌合之众,闯不进来的。”
    杜平眨眨眼,想起在城郊外看到的杨护法一行人,明明都登门入室了。
    黄总督摸摸胡子,自信道:“至于那些山匪,更不用怕,他们连红花教都不如,只敢窝在山里头,根本不敢踏入凤阳,看到官兵都会避着走。”
    杜平眨巴眨巴眼,没记错的话,她是跟张天一起进入凤阳的。
    看在永安郡主天真又崇拜的眼神,黄总督愈发意气风发,侃侃而谈:“漕帮是正经帮派,你不用担心,他们虽声势浩大,但也只是个民帮,跟官府不可相提并论。尽管放心,若有什么想要漕帮相助,尽可直言,老夫愿意为你们牵线搭桥。”
    杜平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瞟到屏风那边。
    就靠这番话,她大致就知道漕帮在这位黄大人心里的地位和关系。
    不知道那位卫帮主听到没有。
    她到今天总算明白,为什么皇帝心思缜密而深沉,可太子的脑瓜子却全然不似父,原来是随了母家呀。这位黄大人说法坦白简单,唔,她甚为喜爱。
    “多谢黄伯父,眼前的确有一件事需要漕帮之力。”杜平眼睛亮晶晶的,“若有伯父相助,我想很快就能解决。”
    黄总督一顿,他只是客气客气,不想真有事要忙。
    也对,若无事相求,这女娃也不会登门拜访。
    且听她说一说。
    杜平道:“不瞒伯父,此回我自京城来江南,路经运河却遭遇刺杀,整条运河都该在伯父您管辖之下,漕帮更是熟悉河流每一段事务,我只想问一问,被雇佣来杀我的那些人究竟从何而来?是不是漕帮所派?”
    问得开门见山。
    黄总督的手刚摸到杯盖,“咚”的一声,手一滑,杯盖滑到了桌面。
    他的目光却只望向这位永安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