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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44节

      周围的小弟听到了,笑着打抱不平:“大哥,别欺负萍萍了。”
    妈的,一群吃里扒外的狗兄弟。才这几天就开始“萍萍”“萍萍”了,被女人骗得找不着北。
    杜平想了想,问道:“什么人值得花这么多钱讨好?那个黄老头是谁?”
    看不到想象中的脸色苍白面现惊恐,张天心中长叹,失望啊失望啊也就失望习惯了:“漕运总督。”
    “黄熙皓?”杜平立刻说出名字。
    张天锋利目光立刻射去,一瞬不瞬盯住她。
    杜平笑道:“我不应该知道这个名字?”
    张天仍然盯着她:“小姑娘家家的,的确不该反应这么快,别跟我说,你爹连官场上的人也教你。”
    “因为我是个女儿?如果是个儿子就能这么教了?”杜平慢条斯理地问。
    张天噎住,想说废话,本来就是这个理。可不知为何,在她的目光下,他自觉把这话咽回去了,他哼笑一声,换了一句话:“你爹总没教过你怎么伺候男人吧?打算怎么应对黄老头?”
    杜平认真想了想,黄熙皓其人,虽闻其声却未见其面,好处是他到时候认不出她,偏偏坏处也是这个。
    她对这人印象不深,只记得是太子外家某一人。当年太子愤愤母亲封地富足,皇上便丢了个油水足的位置给黄家。
    这么一想,其实皇上很宠爱太子么,虽然平时教训得也多。她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些细节呢?
    杜平做出一副苦思的模样,玉手托腮:“不用学吧,这类人应该就好那口青涩滋味,学了反而是画蛇添足。”
    张天又被噎住了。
    船上其他汉子哈哈大笑,难得看到老大连连吃瘪。
    船只继续向前行驶,不知不觉中,河道变宽了,周围的船只也变多了,大船小船都从小支流汇合进来,前面的岔道口还有好几人站在岸边凸起处,似在指挥船只。
    那些人身上穿得简单,青蓑笠,绿蓑衣,看着就像普通的渔夫。
    但每艘船都会在面前停下,船家和他们说上几句,然后他们才会放行。
    杜平收回目光,看了张天一眼,难得发现他表情凝重。
    “漕帮最近出事了?”张天轻声问下属。
    “没听说,我上去问问。”
    片刻后,他们的船也开到那些人面前,下属上去交流几声,然后站在岸边那人看过来,客气地打招呼:“原来是张当家,失敬失敬。”
    张天笑道:“有事去凤阳一趟,还请行个方便。”说罢,下巴一抬,下属立刻极有眼色地送上钱袋。
    漕帮那人不肯收,苦笑道:“非是我不给张当家面子,最近凤阳查得紧,京城的御史都来啦,张当家的生意不好放行。”
    张天淡淡道:“你是让我原路返回的意思?”冷意已现。
    漕帮那人不敢得罪张天,虽然漕帮势大,可他不过一小啰啰,张天捏死他容易得很。他尴尬地道歉,然后指出一条明路:“凤阳岸口查得严,张当家可以绕个远路,”他伸手指着身后的小河道,“你们往这里绕行,然后走陆路,乔装打扮一番,想是可以蒙混过去。”
    张天掀起眼帘,看他一眼。
    那人冷汗直流,只能点头哈腰,不断道歉。
    片刻,张天道:“好。”看到那人如蒙大赦,便指挥下属换道,抬起下巴道,“我给漕帮这个面子。”
    杜平的幕帘早就放下来,隔着黑纱看得并不清楚,至少他们的细微表情都不甚明了,但并不妨碍她读懂整个情势。切,土匪头子连妥协都要装模作样,也就只能吓吓愣头青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无人看到。
    凤阳,灵佛寺的目的地最初就是凤阳。
    这艘船绕着小河道,缓缓驶开,在水中划起条条波纹,一圈一圈散开。
    等一行人踏上陆地的时候,天色已傍晚。
    因不是正经港口,上岸的时候陷进不少淤泥,汉子们倒还好,卷起裤腿用江水冲洗一下也就罢了,杜平的裙子却是全都脏了,黑不溜秋的,裙摆被水浸湿了,有些重。她不拘小节,直接拉起来用手拧干,整个人轻快不少。
    张天看得想叹气,又看她一眼,胸口这么平,真想看看下面是不是带把的。
    因是在郊区,短时间内也赶不到镇上,一行人便想随便找个地方歇息,等到明天再去陈家。
    虽说是荒郊野外,流民却也不少,三三两两一堆堆的,有人在挖草根吃,也有人兜着脏兮兮的江水喝。
    流民大多衣衫单薄而破烂,身体枯瘦而蜡黄,有些妇女甚至衣不蔽体,隐约可见肌肤,有女人抱着小孩,目光空洞地走来走去。
    看到张天一行人走过,流民们都投来视线,似乎跃跃欲试,可看到他们腰间背上的武器,个个身强力壮,他们又都退缩了,一脸老实地窝在地上。
    杜平一直用眼角余光望去。
    她以为观察得很隐蔽,但还是被张天抓到了视线。
    “呵,别觉得他们可怜。”张天压低声音,“强者面前装老实,弱者面前就尽情欺凌。等到天黑,信不信这里发生的事会比寨子里恶心千倍?”
    “信。”杜平点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天灾之下,多少人能有选择?”
    张天挑眉。哟,这还是个小圣人?
    杜平道:“他们是很糟糕的人,我知道,可是,若有选择,每个人都不愿成为这样。谁人不愿有家有地?谁人不喜天伦之乐?任谁都想做施舍者而非被施舍,源头不是他们。”
    张天掏掏耳朵:“哦?那是谁的错?”
    沉默许久,土匪头子都以为她答不出来的时候,杜平长叹一口气,她低头望着地,轻声说:“李家失责了。”
    她说得很慢,很艰难。
    张天一愣,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女娃讲了什么,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当今天子就姓李,差点没惊掉眼珠子,瞪着她上看下看,然后摸着下巴笑了:“老子看人就是准,我也就见过你爹两三次,当时就觉得这官当得不安分,哈哈,果然。”
    他理所当然觉得这念头是爹教给女儿的。
    杜平抬眸,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张天调笑:“这么恋恋不舍?我成全你,小事儿一桩,晚上可以在这儿露营。”
    “不。”杜平转回头,拒绝很坚定,“我不想看。”
    第一次看见,就不想再见第二次。
    她不想看,只是想记住。
    如果有一天,娘说的那些可以实现就好了。
    她想看到那一天。
    【我愿天下再无争乱,我愿百姓安居乐业,我愿朝廷政治清明,我愿世间繁花似锦。】
    第47章 【二更】“妈的,阴沟里……
    张天最后选了一户破败民宅,又脏又小,里面还结满蜘蛛网,连唯一可休息的床铺都是破裂的。
    唯一可称道的,便是风景不错,后头不远处就临江,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有不少流民,刚抓了条蛇在打牙祭,万分兴奋之中,结果看到这么一群煞星进来,立马逃窜出去。
    春天的食物尚算丰富,蛇从冬眠醒来了,老鼠也变多了,树林里到处是嫩叶。能熬到春天的流民都算是熬出头的,可万一这群拿刀的煞星想煮人肉尝个鲜呢?
    吓得他们,连好不容易搞到手的蛇都丢地上不管不顾了。
    “哈,蛇肉鲜美,今日有口福了。”寨子里的一个兄弟上前捡起,“老大,我们要不再去找几条?这点儿不够吃。”
    “别惹事。”张天道,“凤阳地界小心为上。”
    杜平打个哈欠,四处环顾,实在没地方可做,随便找个角落就坐地上了。
    身边某个寨子里的兄弟递过来一块饼,问她饿了没。
    杜平笑着摇头。
    坐船颇累,她阖上眼眸,半睡半醒闭目养神。
    耳朵里隐约听到他们嘻嘻哈哈说话的声音,她慢慢放松下来,想着休息半个时辰再醒来吃东西。出门在外,她习惯让自己尽量时刻保持精神饱满的状态,这样遇事方可更好地应对。
    模模糊糊中,耳中的声音忽然变了语调。
    杜平猛地张开眼,看到好几个人都堵在门口向外看去。
    “老大,流民群那里有动静。”
    “要不要先撤?不太对劲。”
    张天凝神望去,天色已黑,流民那边还有火把的光芒隐隐约约,声音吵闹,这阵仗不像是流民搞出来的,应该有另一拨人。如果对方真是冲着他们来的,距离这么近,晚上的林子里根本避不开。
    他立即做出决断:“不,以逸待劳。”
    他的命令一下,其他人也就跟着心安了,个个摩拳擦掌,手都按在刀柄上了。
    杜平从地上站起来,隔着衣服摸了摸手臂上绑着的匕首,关注情势变化。
    这回出门之前,她强烈要求一件贴身武器。不能带刀剑防身已经够糟心了,谁知道后面会遇到什么情况。她跟张天保证绝不会坏事,只求身上带着利刃,说不定能帮上忙。好说歹说,土匪头子终是同意了。
    张天站在门口,看着那群火把向这边移动,精神高度集中。
    杜平也靠近窗口,向外看。
    那群人大概三十来个,从衣着来看绝不是流民,但也绝不是良民。她经验不足,一眼看不出他们来历,不过,从神色态度来看,来者不善。
    杜平这时候想起帷帽了,可惜挂在门口没拿进来,啧,本来帽子戴上装个死人躲在角落挺好的,现在好了,她这张脸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为首那人满脸横肉,是她最讨厌的长相。
    张天先说话:“原来是杨护法。”
    那满脸横肉之人嘿嘿笑着应下:“张当家怎么来凤阳了?”
    张天道:“杨护法不也没留在闽地?”
    江南省好歹还有卢谦管着,姑且算是励精图治,安居乐业。可闽地的官员眼里只有钱,最主要拿了钱还不管事,干旱了不管,遇匪了不管,出人命了也不管,脑子里只记得收税的事。该收的日子去搜刮一把,不该收的日子也去搜刮一把,胡作非为的下场就是乱象频发。
    闽地现在几乎没多少农民在好好种田了,纷纷参与起义军,跟官府对峙。官府势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去讨伐起义军,眼见他们日益壮大。
    为了号召更多百姓参加,起义军还搞出一个名头,弄了个什么“红花教”,到处宣扬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红花教替天行道处置贪官污吏。
    这么一下子,那些无路可走的流民和无田可种的农民,还有那些长久受压迫的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加入教中。
    红花教一时风头无两。
    杜平还在和寨中一个兄弟咬耳朵,听得震惊。若不是这趟来江南省,她竟不知道这边已经乱成这样。京城还是歌舞升平,闽地却是饿殍千里。
    真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