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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 第201节

      那面古怪的镜子,一定要找到主人。江临是魔物们的重要领袖,他受了重伤,这时候不拿下他,以后就没机会了。
    前后追捕中,双方紧迫不住,不敢放松。
    江临抱着盛知微,跌入一城池,带着她趔趄而逃。后方云升公主带着人紧跟着落下,双方的距离在不断拉近。江临脑中混沌地想着,等到距离再近一些,他就把怀里的小女孩丢出去,给自己延缓时间。
    鼎鼎有名的云升公主,总不会不救一个小女童吧?
    江临没有来得及实行自己的计划,他逃入一巷中时,身子一晃,砰一声跌倒在地,晕了过去。好半晌,盛知微从他身下爬起来,咳嗽不住。盛知微回头看身后追逐他们的人,女童清眸闪烁。
    她不太记得小时候发生的这些事了。但她一定要救江临。
    女童左右看看,仓促无比地去抱巷子里堆着的干燥稻草,慌乱无比地覆在江临身上,将人挡住。她再一个人坐在稻草前,紧张无比地等待着未知危险。
    陌生修士的气息到来,女童眼珠乱转,如临大敌。
    云升出现在了巷口,看到了女童。
    二人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盛知微怔忡一下——魔子于说!
    云升:“小妹妹,你在这里有见到奇怪的人吗?”
    女童单纯无比:“没有呀。”
    云升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稻草上,微微笑了一下,向前行走:“是么……”
    女童张臂挡住,尖声:“这是我哥哥,是我兄长!你不许碰我兄长!”
    她眼泪滚滚掉出,因不安而哇哇大哭起来,让云升怔忡。巷外纷纷有人过来查看,用谴责的目光看这几个修士。云升皱起眉,有些为难地看着女童。她越发觉得女童藏着的人有问题,正要不管不顾地把人带走时,她面色忽然顿住。
    云升公主低喃:“糟糕,无极之弃,出事了。”
    她的忠诚侍从们联络她,无极之弃出现了堕仙和女魔头,要她前去主持公道,带领众人杀了妖魔。
    云升公主看一眼眼下,盛知微正抽抽搭搭地哭泣着,手指云升公主等修士:“他们,他们是坏人,要带走我和我哥哥……”
    云升公主深深看眼这小女孩,洒然一笑道:“想不到世上还有人……姐姐临时有要紧事,我们改日再会吧。”
    云升公主来去匆匆,盛知微松了口气。那疑似魔子于说的女人离开后,盛知微等了两刻,觉得那人不会去而复返了,她才扒开稻草,把自己“哥哥”扒出来。
    她抱着江临脑袋抽噎哭泣时,心中庆幸江临是高等魔,他不外露的时候,修士感知不到他的魔气。
    于是盛知微仰着头,眼中噙泪:“好心的哥哥姐姐们,你们能带我和我哥哥去医馆么?我哥哥生病了……”
    姜采不想杀人,却也不能让那些人将她和张也宁逼得无路可退。而张也宁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气,他几次耐不住要杀人时,都被姜采拦住。他勉强能认出她,可他的气息已经越来越乱。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法子。
    周围人涌来之速越来越快,也许他们知道二人不会真的杀人,便胆子更大了。而张也宁脑中叫嚣着“杀光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本应靠杀戮修行,他自行压制,可是灵气大量耗损后,他压不住那本能,又被这些修士激怒……
    张也宁艰难地将一道清心咒打在自己神海中,逼自己生出片刻清明。他浑身颤着,忍着杀意,将一重带着杂色的道光罩在他和姜采身上。
    姜采打斗间,感觉到身后张也宁气息的靠近。和这些修士不同,她并不惧怕张也宁的靠近。哪怕他的气息变得浑浊,一时清一时浊……可她连身子也不回,根本没有警惕的一二分心,任由他的法术落在了她神海中。
    下一瞬,他从后抱住了她腰身。
    他的气息贴在她发丝畔,冰凉又灼热。他声音喑哑颤抖:“我们走——”
    修士和魔修们再追,那二人遁光而走。仙人施展的遁光之术,他们根本追赶不上。追丢了人,修士们和魔修们互相看看,不知是谁先打了头阵,这两方又成为敌人,战到了一起。
    张也宁凭着勉强认知,带姜采跌入了一片地段。
    四方皆是汪洋清湖,瀑布哗哗而落。姜采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她落地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张也宁。她伸手向前摩挲:“也宁!”
    张也宁跌坐在地,心跳厉害,杀意重重,堕仙纹如血,血腥弥漫他视线。他的气息都在颤抖,他此时连看着姜采,都生出杀了她的意识。
    这是他难以自控的堕仙之力。
    张也宁不发出声音,不让姜采感知到自己。他闭着目,从体内抽取脊骨,在法术下向外拉扯。他痛得满头大汗,鲜血淋淋,骨髓从肌肤底下抽出,皮开肉绽,削骨剖肉,可他不能停下。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控制住他。
    他此时才明白,前世张也宁自囚北荒之渊的那些日月,捆绑他的铁索是如何做成的。他一直很奇怪,这世上谁能控制堕仙,他还以为是他师父永秋君又炼制了什么仙器……
    原来困住张也宁千年万年的锁链,来自他自己体内,是他的脊骨所化。
    是他自己要困住自己。
    只有他自己无法让自己挣脱,只有他自己,能够将他彻底囚在北荒之渊,无日无月,再不见天日。
    极轻的一声“擦咔”,落入了姜采耳中。她蓦地屏住呼吸,侧过头。
    她寻不到张也宁的气息,知道是他刻意藏住了。她也不知道,就在几步之外,张也宁已经成了血人,汗水淋漓,半身被血弄湿。他奄奄一息地跌跪在地,用那化成锁链的脊骨,将自己一只手与此地河流困在了一起。
    他艰难地缓一会儿,在再次施法,将自己另一只手与此地山岳绑在一起。他的手才碰到自己脊骨,要施法将骨髓抽出时,一只素白的手伸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睫毛上沾着汗水,视线时黑时清,困难无比地看向这无声无息便寻到他的蒙眼姑娘。他身上的血,弄脏了她那飞扬的蒙眼白布,可他不吭气,她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张也宁终于开口:“……你若聪明的话,这时候就应该离开我。”
    姜采不说话,她只是倾身,抱住了他。
    她抱住他清薄料峭的身体时,就闻到了那浓郁的藏不住的仙人之血的气息,也感受到了他的微微发抖。她不是爱落泪的人,可她也有心脏发酸、泪水盈目的时候。
    她紧紧抱着他。
    良久,她声音又冷漠,又带着哽咽:“别再自囚了。
    “这一次,我陪着你。”
    第114章 闪电划过天际,紫……
    闪电划过天际, 紫雷裂空,闷声在天。
    闷雷声阵阵,那天罚, 不知是对着姜采, 还是对着张也宁。
    自从姜采开始渡生死迷劫,那天雷就日日追着她;而姜采记得自己在“三千念”中看到的,堕仙张也宁, 也经常惹来天罚,惹来天雷轰他。
    那时旁观感触不深。
    她以为堕仙自囚, 悲意不过那般;直到亲身经历,真正看着张也宁自囚,不是她从“三千念”中旁观的那种感觉,她才知道曾经自以为是的感情些微肤浅……可她那时并不知道。
    说不明白的心酸感,轰然而至。
    姜采揉张也宁的手,沾着一手血。黏腻间, 二人的手指战栗发抖。
    他别过头, 喘不上气一般闭目:“……我让你离开这里, 不要管我, 你是不是不会做?”
    姜采脸贴着他脖颈,她没有说话, 只是抱他的手用力。
    他脖颈青筋颤得厉害, 一双眸子忽而染上血腥杀气, 却又在下一刻勉强清明。他忍得艰难, 忍得睫毛上沾了血水,他艰难无比的:“……我控制不住杀意。”
    姜采吸一下鼻子,藏住眼中泪花,说起不相干的事:“我曾在阿罗大师面前发誓, 我一定可以制约你,可以帮你。如果你为祸苍生,我就以命咒杀你。你如何,我如何。”
    张也宁无动于衷,却突然问:“你哭了么?”
    她愣一下,说没有。他默然低头,握拳的手用力得鲜血再渗。悲意如沉云,罩在二人身上。
    姜采突然上身跪直,仰起脸来,隔着白布,皎白的脸与他相贴。她渐渐镇定,渐渐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沉着。她便觉得这一切没什么大不了:
    “没关系,也宁。你若是能够控制,我陪着你控制;你若是控制不了,我就以性命镇压你,陪你葬在此地。你我为邻,看云卷云舒,日月变迁。沧海桑田依旧,却不再和你我有关。这本来也没什么。”
    她抱着的青年苍劲身子重重一震,他的呼吸都烫了几分。
    血色杀意在脑海中不停冲刷,他看着这姑娘,既满心狼狈,又想要杀了她。他身心涌上疲惫感,呼吸间,难以自控的杀念侵入四肢百骸。
    他厌恶这样的无能为力。
    他拼尽全力压制着那杀了她的冲动,他发抖抽+搐又冷汗淋漓。当这些杀意在他神魂中叫嚣,试图控制他心神的时候,神魂中,那一池枯水下,又似乎藏着什么,试图冲破。
    这一切让他周身又冷又热,让他全身疼得厉害。他锁住自己一只手的链条绷得拉直,他手握拳,手指又被她紧紧按住。
    张也宁闭目艰涩:“你……你故意让我无法心安。”
    姜采道:“是,你不能心安。”
    她摩挲着,抚摸他面容,撩开他面颊上的乱发。她轻声:“我教你个法子,只要开始忍,只要能忍一时,后面痛得麻木了,神识其实就没什么更多感觉了。万事开头难……只要开始,后面就不怕了。”
    他蹙着眉,痛苦万分间,分出一丝心神看她:“你……”
    姜采淡漠:“嗯?”
    他没有说下去,因新一重杀意涌上,让他仰颈绷直身子。他要冲破那锁住他的铁索时,姜采一重清心咒落在二人身上。这没什么用,还不如她接着的一个怀抱让他更触动……但她紧紧拥着他,用全力困着他不让他离开,他便一身冷汗地软下身子,脸埋在她颈窝间。
    被她抱着,张也宁疲惫地闭着眼,他好像模糊呢喃了一句“姜采”,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他想的是,他只是难以控制杀意,姜采却是以身侍魔。当她这么困着自己的时候,她的神魂是一直痛着的吧。痛得习惯了,麻木了,她就觉得没什么了。
    这个姑娘……张也宁缓缓伸手,落在她面颊上。
    他问:“你一定要留在这里陪我吗?”
    姜采答:“是。”
    张也宁:“若是,我把我的眼睛借给你,让你去做你应该做的其他事,你也不离开吗?”
    姜采呼吸轻了一下。
    半晌,她轻声:“我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这天下人,惧怕堕仙之威,也一样怕我这种神魔双‘修的人。他们觉得你别有用心,也一定觉得我别有用心。这世上,哪有什么我应该做的事?”
    张也宁再忍了一阵子,涩声:“堕仙之力触发,我杀了同修,道心不再纯然,道法也有了杂色。我开始成为真正的堕仙,无法回头了。”
    姜采回答:“那有什么关系?你我的一生这么漫长,无论是犯错还是改错,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道心不纯了,我们再重新修回来就是了。你是为了封印时光长河、控制不住灵力,才压制不住堕仙之力的。这天道若真公道,就应该宽恕你。它若不宽恕你,我也要为你要个公道。
    “无论你什么样子,真仙也好,堕仙也罢,你都是张也宁,在我这里从来没变过。
    “也宁,我是进入扶疏旧梦,你我是想弄清楚真相,想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是这也不过是个梦,如果梦和你产生二择一的选择,我肯定选你啊。你不要总觉得、总觉得……我会随时丢下你,我会不在意你。
    “我确实……在情感上不够敏锐,有些迟钝。但是,张也宁也没有比我强多少吧?我和你之间,何止一种关系。
    “这天上地下,三天内外,也只有一个张也宁罢了。”
    她平平静静,冷漠至麻木,可她的声音,如星河般,流入张也宁心间。
    她叹气:“也宁,别拒绝我。”
    张也宁强忍片刻,还是没忍住:“……这时候你煽什么情?!”
    姜采一噎,却也被他的不解风情弄得摇头笑,没之前那么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