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的惩罚向来是凌厉凶狠的，纳唯被艾一带到广场后，双手就被细绳紧紧绑住，而后身体飞速向上移动，最终停留在某个高度上。
    他被吊得足够高，因此自然也能够看清楚每一个来往的血族。
    纳唯能看到他们瞳孔当中或是震惊，或是迷茫，或是惊讶，或是幸灾乐祸的神情。很显然，别的血族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被绑住的两只手攥得紧紧地，血液从最上端沿着手臂往下滴落，姿容丑陋，气息粗重。
    而在这时候，艾一的声音从广场最中央响起，刚好控制在了所有血族都能够听到的程度：纳唯大人桀骜不驯，妄图对亲王后裔出手，我奉命在此惩戒对方。
    短短一句话就解释清了纳唯会被吊在这里的原因，说完他也不管底下立刻沸腾起来的声音，直接飞了起来，毫不客气地照着纳唯本就被割伤的脸重重打了几个巴掌。
    每一下都能在广场上形成回声，附和着血族们不间断的讨论声。宋嫣的惩罚不单针对纳唯的肉体，还是将他所有的自尊踩碎。
    所有血族都知道纳唯的身份，所有血族也都知道艾一的身份。是明明白白的羞辱和惩罚。
    从今天过后，纳唯就算养好了伤，也注定要在其余血族面前抬不起头来。
    在被艾一打到的第一下，纳唯的瞳孔就竖了起来，尖牙也从嘴里冒出，他凶狠地看着对方，几乎要将艾一撕碎般。
    纳唯大人，您再这样看着我，也于事无补。如果说宋嫣拿的是恃宠而骄的剧本，那么艾一拿的就应该是小人得志的剧本。总之一个比一个气人。
    纳唯硬生生挨下了这些，可惩罚远远没有结束。
    纳唯大人，下面就请您真诚地向宋嫣大人道歉吧。
    他觉得宋嫣不配的称呼，却被艾一这样堂而皇之地叫了出来。纳唯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发现底下的血族们在听到这个称呼时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此外，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不认同，甚至批判。
    他们以赫古德亲王为尊，宋嫣是被对方正儿八经带回来的后裔。他们敬仰赫古德，这样的情况下，得知纳唯想要对宋嫣动手，无疑是对赫古德亲王的冒犯。
    他们不能容忍纳唯对赫古德亲王的不敬。
    要不是纳唯身份超然，恐怕这时候已经有血族飞过来攻击对方了。
    饶是如此，纳唯现在也成了众矢之的。除了他那一派的，其余血族都在等着他的道歉。
    宋嫣大人现在已经回去休息了，纳唯大人记得要大声一点。
    艾一牢记宋嫣的吩咐，在打完对方以后落到地上，略微仰头喊道。
    道歉，赶快道歉！
    纳唯大人是在装死吗？
    身为公爵，不但没有遵守自己的职责，还敢以下犯上
    是不是还没听到？
    怎么可能，我们的耳朵一向非常灵敏，我看纳唯大人就是不想道歉罢了。
    真不知道纳唯大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要对那位动手。
    血族是没有怜悯这种东西的，他们围绕的中心也都是纳唯对赫古德亲王的不敬。对方越是没有动静，其余血族就越激愤。
    我道歉虚弱的声音从半空传来，纳唯忍下内心翻涌的暴戾。
    他知道如果不完成宋嫣的要求，今天这件事如论如何也不会轻易过去。比起被赫古德杀死，只是道个歉而已。
    只是道个歉而已。纳唯在心里不断念着这句话，将几乎要杀掉在场所有血族的欲望狠压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想要对你动手。
    纳唯喊了十遍，一遍比一遍大声，过后又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错误。只要是有耳朵的血族，都能听到他的道歉。
    纳唯大人已经道了歉，不过他的手下看他受伤太重，要求代替对方收拾花圃。艾一过来禀报的时候，宋嫣刚刚填饱肚子。他正躺在邬席的怀里，眼睛要闭不闭的，那种倦意几乎要感染到身边伺候着的血族。
    不过他们也不敢将目光多落在宋嫣身上。
    纳唯的道歉整个王宫都没有听不见的，也因此，亲王这种没有任何余地的偏护已经让所有血族都认定了宋嫣的伴侣身份。
    行动往往要比语言更有说服力，早上的回宫阵仗加上刚才发生的事情，只要是长眼的血族，在宋嫣面前都不敢不恭敬。
    知道了。宋嫣回答的声音好像已经忘了纳唯是谁一样，除了这三个字，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邬席知道他已经陷入了噩梦，挥退了室内其余血族，静静地陪在对方身边。
    艾一从他们的态度中大概明白了几分意思，恭敬地退了下去。稍后纳唯就被抬了回去治疗，而宋嫣的花圃也另有血族收拾。
    宋嫣在王宫的第二天，邬席就开始了他的教导。
    除了噩梦期外，亲王会在宋嫣有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不需要的时候则处理王宫内的事务，等教导的时间到了，宋嫣会自己过来找邬席。
    在宋嫣第三次过来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一名血族。他对不感兴趣的人从来都不会过多关注，因此自然也没有将这名血族放在心上。
    谁知就在他要推开门的时候，这名血族冷哼了一声，十分的出言不逊：不男不女的怪物。
    推门的动作顿了顿，宋嫣这才分了一点目光给对方。
    长得不算好看，声音不好听，言辞之间也是十分的无礼。目光落在对方的肩膀上，王宫里的着装都很统一，这个人肩膀上的标志跟纳唯的很相似，不过等级要更低一点。
    是纳唯的人。还是不长眼要为对方打抱不平的人。
    宋嫣看了眼窗外，烈日正盛，适合血族出去晒太阳。
    第20章 血族（20）
    那名血族见宋嫣看了过来，眼皮略微下垂，似乎为刚才的鲁莽出言而退缩。不过很快，他就又重整旗鼓。
    可是宋嫣从不会对看不上眼的人多耗费心神。他愿意陪你玩的时候，你才有价值，他不愿意陪你玩的时候，你连路边的一块土都不如。
    王宫中的礼仪就是让你在我面前这样放肆吗？
    声柔如水，脸颊含笑，仪态万方。然而那名血族对上宋嫣的眼眸，半刻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退缩与畏惧。
    之前纳唯大人在对方手里吃了亏，而他也费了大半天的劲才将宋嫣的花圃收拾好，今天看到对方，难免就气上心来。
    宋嫣娴静温柔的时候会让他看上去很好欺负，然而当你真正站在他面前，对上他的视线，又会在这种温柔当中感到一股不容侵犯的强大气势。
    它会使你本能地害怕起来，如同每只动物趋吉避害的本性。
    我那名血族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然弱了起来。但宋嫣却已经不再看对方，他头也不回，好看的手将关着的门推了开来，露出里面的身影。
    看到赫古德亲王，这名血族的害怕更加深刻，因为他想到了纳唯大人的下场。可掉头就走，他又没有那个胆子。
    原本他也只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加上觉得宋嫣是好欺负的实在是对方的外貌太具欺骗性。宋嫣给了这名血族一种错觉，就算他在这里欺负了对方，宋嫣也没有胆子向赫古德亲王告状。
    而现在，就算再给他一百个胆子，恐怕也不敢了。
    满心悔意的血族尽量将自己的身影隐匿在门边，抱着宋嫣在进去以后不会跟他计较的侥幸心理。然而在宋嫣的裙摆铺满了座椅后，他的希望就破碎了。
    他刚才骂了我。从宋嫣口中说出来的，跟刚才毫无二致的声音，同样的温柔腔调。但却令那名血族噗通一声，当场就跪在了地上。
    对付这种小鱼小虾，是用不到宋嫣出手的。所以他直接就揪了邬席来处理。
    不一会儿，亲王的宫殿之内就走出了一排士兵，一名血族被压着，最后在阳光照射最强烈的地方跪了下来。
    地砖早就被晒得滚烫无比，头顶的太阳同样猛烈，对方很快就像是虚脱了一样。
    但亲王交代过，要让他在这里跪满七个小时，因为他骂了宋嫣七个字。
    广场事件不久，纳唯的人就又当众跪在了亲王的宫殿前面，这一举动无疑狠狠打了对方的脸面。
    但凡对方肯顾及一点，也不会做出如此决断。
    除去宋嫣造成的伤害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的纳唯此刻就站在下方某个巨大的石柱后面，看着不远处跪着的血族，忿恨不已地想到。
    他抬起了头，目光搜索到亲王所在位置的窗口，却不想正好对上了倚在那里的宋嫣的视线。
    对方歪了歪头，脸上出现了惊恐之色，接着慢慢淡去，又浮现出笑意，最后张了张嘴，无声的：小心点。
    是第二次说出这三个字了，却比第一次的时候更为挑衅。
    纳唯又感觉到身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然而宋嫣却已经将窗帘拉了下来，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比起那些没有眼力见的血族，他还是更喜欢这种敌意满满，又拥有一定实力的血族，因为在吓起来的时候，会收获到最好看的神色。
    就像刚才一样。
    宋嫣眼睫微颤，脸上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彩，叫邬席替他压着裙角的动作微顿。
    今天学习血族的文字，以及血族力量的运用。后者你已经初步掌握了，不过还有更为细致的。
    血族具有超自然的力量，他们可以飞行，可以控制天气，等等等等。他们大多都是优雅的堕落者，艺术家，享乐主义者，①哪怕是最浪荡的血族，都是优雅而富有才华的。
    整个过程里，宋嫣都是极有耐心的聆听着，不过由于噩梦期的缘故，看上去像是不怎么专注一样。
    期间有血族过来禀报宫殿门口跪着的那名血族因为脱水陷入了昏迷，邬席并没有管，最后直到满了七个小时，对方才被拖走了。
    而在当前，邬席已经将第一天要教的内容都教了一遍，看着宋嫣明显不太好受的样子，喂了对方一次血。
    剩下的明天再继续。
    负责教导宋嫣礼仪的老师都已经到了门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就皱起了眉，觉得亲王有些过于溺爱宋嫣，同时又觉得宋嫣过于娇气。
    就算是在噩梦期，也无需这样处处娇惯。因此他很快就走了进来，带着不赞同的口吻。
    亲王大人，我认为小殿下的情况足够听完今天的课程。小殿下是王宫中的血族最近对宋嫣的称呼，比起艾一的大人来说，大家觉得这个称呼要更贴合一点。
    邬席跟宋嫣都听过，两人没有反对，就这样定了下来。
    礼仪老师是血族中比较年长的血族，由于身份原因，大家在见到对方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尊敬三分。不过他的话并没有说服邬席，亲王敛眉，掌心始终贴在宋嫣的后背，替对方舒缓着身体里的燥意。
    双方形成了一种短暂的僵局，在场血族都知道，只要是亲王的决定，从来就没有更改的，因此这样的僵局很快就会在邬席强硬的态度下结束。
    继续吧。
    出乎意料的，打破僵局的不是邬席，也不是那名礼仪老师，而是宋嫣。他坐在那里，整个人偏向邬席，没有丝毫礼仪可言。
    这让礼仪老师心里的意见更大了些，不过他十分有眼色，即使心里有诸多不满，在看到亲王没有制止的时候，也什么都没说。
    于是接下来的这一幕就显得滑稽起来，礼仪老师在认真教导着血族的礼节、规矩，唯一的学生却腻在亲王的怀里。
    偏偏邬席也没有觉得不妥，就这样由着宋嫣。
    这已经不是溺爱了，简直就是毫无底线。
    下面，就请小殿下站起来，按照我刚才说的做一遍。
    礼仪老师终于看不下去宋嫣这副散漫的样子，口气也比一开始更加严厉。他站在中央，目光锐利地看着连眼睛都闭起来的人。
    嗯？宋嫣略微睁开了眼睛。
    刚才我已经说完了餐桌礼仪，请小殿下现在示范一遍。见他并没有睡过去，礼仪老师的脸才没有更难看。
    示范。宋嫣的声音又化在了黏稠里面，他并不是很想起身，手指在邬席的肩膀处敲击了一下，您代我示范一遍吧，好吗？
    谁也没有想到宋嫣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就连那名礼仪老师都忘了生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亲王大人已经坐在了餐桌前，身姿优雅地拿起了餐具，按照刚才所教导的内容示范了起来。
    礼仪老师敢说亲王做的不标准吗，当然不能。因此他只好忍着不满对邬席点了点头，看着对方又坐回了原位。同时对宋嫣的不满更多了。
    小殿下，您学会了吗？
    学会了，老师，请您继续吧。宋嫣的声音依旧是那样可有可无的，听着让人有些恼火。
    只是礼仪老师显然不能在亲王面前朝对方发脾气。
    他是可以一走了之的，可又觉得真要是走了，就正中宋嫣下怀。因此礼仪老师坚持着把今天的内容全部教完，至于宋嫣有没有记下来，他已经不想管了。
    反正以后要是在跟其他血族的交往中出丑，那也是对方应得的。
    今天就教到这里吧，希望小殿下可以好好练习。礼仪老师口吻冷硬。
    我送老师出去吧。
    宋嫣说话的时候整体状态要好了许多，这更让礼仪老师觉得对方刚才的表现就是在故意逃避学习。
    小殿下请便。礼仪老师想，趁着亲王不在身边的时候，刚好可以顺便教育一下宋嫣，于是又开口朝邬席道：亲王大人就不用相送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不过礼仪老师嘴里那些教育的话都涌到了嗓子眼，在看到宋嫣的表现时，又全都堵住了。
    无它，他以为没有认真听课的学生其实将课上的内容都记了下来，并且融会贯通。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刻着标尺一般，姿态优雅，找不出任何错处。
    宋嫣一开始也是优雅的，不过那时候跟血族还是有些区别。而现在则是看不出任何痕迹。
    礼仪老师开始相信宋嫣之前说的学会了的话了。
    老师，明天再见。
    明天再见。礼仪老师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开了口，要是以后上课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直接说出来。
    他想了想，觉得以宋嫣的身份，没有必要故意戏弄自己，今天在课上是他存了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