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时代,家天下,皇帝虽然至高无上,执掌生杀大权,但毕竟皇帝只有一个,而国家大事,繁琐复杂,他无论如何也管理不过来。于是就有了种种乱象,如果后宫干政,就会导致朝政混乱,滥杀乱捕。如果大臣专权,就会让皇权旁落,甚至篡位自立。但前面两项,都比不上宗室参政来得厉害。
宗室,就是皇帝自家人,又特别是他的兄弟们。从前帝王打下江山,为了让自己家能够世世代代坐拥天下,就分封兄弟儿子们到各地镇守,叫藩王。但这样一来,就很容易形成割据势力,对皇帝构成威胁,最著名的就是西汉“七国之乱”。所以从汉武帝起,就用了“推恩令”这一办法削藩,后代都记住这个教训,不让宗室参政。
可现在,尚同良又提出要把威王推到台前,顶上风口浪尖,莫非精明如他,也不记得这些往事了?非也,尚同良不是不知道利害关系,而是比较之下,宁愿冒着割据的危险,也不愿意让皇权旁落,让大燕江山落在女人手里,而且这个女人还是异族。
他之所选中威王,大概是因为实在没有可挑之人,先帝五位皇子,两个还小,一个作了皇帝,一个跟耶律南仙来往密切,剩下一个,就是王轼了。这其中还有一层原因,王轼与王战两兄弟,从小相伴,感情深厚,正所谓兄友弟恭,由他出面比较合适。
建康二年五月,尚同良一改往日从不拉帮结派的作风,联合十余位大臣上奏,称威王殿下处事干练,英勇果敢,当出山辅佐圣上,共保王氏江山。天下都知道,宗室不能干预朝政,这道联名奏章一出,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反对者有之,赞同的也不少,而王战自己,原本就有意把王轼捧起来。无论兄弟手足,还是满朝文武中,他最相信的,就是这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弟弟。本来苦于没有借口,现在正好,大臣们自己提出来了,哪有不准之理?
可问题随后就来了,圣上不止一个弟弟吧?大燕国也不止一个亲王吧?你不能厚此薄彼啊。那王轼是先帝的血脉,王皓就不是么?再加上这两位王爷年纪相差不大,都已成人成才,要参政,大家一起来。
这事闹到后来,没法收拾,尚同良这边只认威王,另一些大臣拉着英王不放。王战没了主意,迟迟决定不下来,最后索性把这个问题推给耶律南仙,去征求她的意见。
“孟太妃到,英王殿下到。”耶律南仙寝宫前,孟太妃领着英王王皓,来拜会耶律太妃。王钰还在的时候,后宫还避一下嫌,现在都大胆起来,也不忌讳什么,时常走动。如今皇太后赵出云作了后宫之主,实在震不住局势。
一进宫里,王皓对着耶律南仙就跪了下去,十分恭敬,口口声声说感谢庶母的提携帮助。耶律南仙很是高兴,扶起了他,就命太监奉上番邦进贡的果品,三人坐了下来。
这孟太妃母子来,当然不会是为了吃这点东西,没多久,孟太妃试探着问道:“姐姐,我听说朝里有大臣撺掇圣上,要把威王捧出来?”
耶律南仙啃着香瓜,听她这么问,放了下来,轻轻擦了擦嘴,笑道:“你消息倒是通灵嘛,看来当年孟相爷给你们娘俩打下了好底子啊,朝上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你们马上就知道了。”
孟太妃一时无言以对,讪讪的笑着,王皓接口道:“太妃,母妃知道消息,也不过是后宫的娘娘们平时没事,闲话家常时听来的。真真假假也闹不明白,只有太妃您才知道个中深浅。”
耶律南仙闻言笑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得嘴这么甜?说说看,你想干点什么?”
王皓还没说话,孟太妃倒抢先发言:“姐姐,看看朝里有没有要紧的位置,中书省没缺的话,要不尚书省也行。”
耶律南仙白了她一眼,哼道:“你倒想得美,执宰机构是那么容易进的?现在三省都被那些跟随先帝的老家伙们占满了,连根针也插不进去,只能在六部想想办法。”
孟太妃微皱眉头:“六部?皓儿怎么说也是亲王,先帝的爱子,姐姐你也知道的,当初若不是尚同良这老不死的从中作梗,现在有王战什么事?”
耶律南仙脸立马拉了下去:“我说你嘴上怎么没个把门的?这话也能乱说?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另请高明吧。”
那边娘俩一时错愕,赶紧赔笑道:“姐姐别气,这不没外人么?行行行,我不胡说了,如果六部的话,兵部吏部这样的要害衙门还成,换成其他的就委屈了点。”
耶律南仙气极反笑,也不与她一般见识,略一沉吟,随即说道:“吏部尚书自李纲调到辽东担任总督之后,一直缺着,吏部侍郎在主事。李纲现在倒是回来了,却又作了门下省的长官。我听说圣上有意把吏部交给威王去管,兵部一直是韩世忠把持着,谁也甭想进去,那是最要紧的衙门。这么一算,也只有户部还成,许柱国死后,几任户部尚书都干不长,索性让皓儿去管户部吧。”
“户部?那不就是个管家么?那钱都是国库的,也不是咱自家的。”孟太妃似乎不太满意。怎么也想不通,孟昭当年何等的贤明,连先帝都怕他几分,怎么生个女儿这德性?
“我说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让皓儿去管户部,你还指望着他把国库的钱全搬你永福宫去?这只是让皓儿从台后走在台前,先把脚跟站稳了再说,你明白吗?再说了,这事成不成还说不定,尚同良别看八十多岁了,硬气得很,他是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外事不决问林冲,内政不决问尚相,皇帝不敢不考虑他的意见。”耶律南仙实在觉得跟这孟太妃说话太吃力,这种人,根本不足与谋。
孟太妃突然恨恨的错了错牙:“尚同良这老匹夫,当年与我父同殿为臣,如今全然不顾旧情,处处与我们作对。找个机会,定要整治他。”
“整他?你小心狐狸没打着,惹得一身骚。别看他平时低调,这次要捧威王,他摇旗一喊,十几位要害衙门的重臣群起响应,这老头有些手段,别去招惹他。”耶律南仙教训道。
“那怎么办?如果他不点头,皓儿岂不是站不上去?”孟太妃问道。
“哼,他不是想捧威王么?可朝中有大臣反对,皇帝决定不了,还来问我的意见。他如果挡着皓儿,我也会把王轼挡回去。都是先帝血脉,看他怎么说。”耶律南仙冷笑道。
五月中旬,尚同良再次上奏,力主威王参与朝政,另一头拱出王皓,想逼尚同良让步。老人家似乎发了狠心,誓死要保王轼出山,又坚决不同意捎一个王皓上。金殿之上,吵得不可开交,王战哪边也压不下去,干脆扔下朝政,埋头去整理他的诗集。
耶律南仙看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暗中授意王皓,亲自登门拜访尚同良,执礼甚恭,好话说尽,尚同良也感觉到,如果王皓没占到一个位置,威王也捧不起来,思之再三,只能作出让步。但仅同意王皓带一个“参知政事”的头衔,不能插手中央机构。
六月,双方都作出妥协,王战下旨,命王轼王皓参与朝政。因几代以来,宗室都不能干预政治,只有前宋时期,为了牵扯先帝,曾经把康王赵构拜作河北兵马大元帅。如今,想启用王轼,必须师出有名,名正方能言顺。
再三斟酌,王战给王轼封了一个头衔,叫“参知政事兼权知吏部事”,权知,就是暂时代理的意思,这样于“宗室不得干政”的祖训也能勉强掩人耳目。同时,又赏英王王皓“参知政事”头衔,可以参与御前会议,有发言权。孟太妃得知情况后,大为不满,原来她还想着,户部管着国库,银子怎么花,户部可以作主,也算是优差,现在搞一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参知政事”,谁稀罕这么一个空头衔?凭什么王轼那种武夫,都可以坐掌吏部?而我的儿子连他都不如?他母妃当初可只是童太后的丫环!
“本王的好日子到头了。”王轼站在原来的城西校场,现在的京师武备学堂操场上,感慨万分。本来人发感慨,应该是语重心长,或者情绪低落,可这位的语气怎么听也象是意气风发,正准备大展拳脚。
“王爷,您说哪里话?圣上如此器重,王爷正可一展平身所学,这是好事啊。”李顺喜从旁劝道。
王轼轻笑一声,没有言语,举目四望,这武备学堂是他求学三载之地,此间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现在回想起从前在这里求学的日子,还情不自禁的脊背发凉。武备学堂的严格,已经可以用残酷来形容。知事官朱武,学生们对他是又敬又怕,王轼一直不太明白,似朱武这等才学本事,为何得不到先帝重用?
这时,一队生员列队从他们身边跑过,这些未来的军中骄子们看到王轼,大感意外,这不是头一期毕业的王兄么?怎么还没有下放部队?他们不能开口讲话,王轼微微颔首,面露笑容,算是跟这些学弟们打了招呼。
正感慨时,忽见朱武领着一班武备学堂官员朝这面过来,王轼遂迎上前去,未及开口,朱武已经率领众人拜道:“不知王爷驾临,恕罪。”
“哎,知事一向不喜客套,如今怎么也学起这般官样文章来?”王轼伸手示间他们起身,一边笑道。这朱武虽然掌管着大燕最高军事学府,可仍旧保持在军队中养成的习惯,最不喜官场那套往来逢迎,今日却一反常态。
“王爷明鉴,当初您是武备学堂学生,一视同仁,自然不用客套。如今您是上峰,下官自然应该尽到礼数。”朱武严肃的说道。
王轼笑而不语,那朱武背后一班官员见了王轼,心里不免打起小鼓,三年前他在此地求学,可没谁知道他是先帝的皇子,这个玩笑开大了。
“咦,怎么了,诸位大人,这脸色好像不太好看呐?严教头,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王轼盯着朱武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官问道。
“这,这,多谢王爷关怀,一切都好,都好!”那人似乎不善言辞,说这么一句话,脸涨得通红。他可是这武备学堂里骑术总教头,王轼当年没少吃他的苦头。
“哈哈,本王可是清楚的记得,当初骑术不过关,严教头罚本王在马棚里睡了一夜,后来同窗们说本王身上的马粪味半月不曾消散。”王轼哈哈大笑,提起了这段往事。严教头嘿嘿笑着,不知如何回应,在场众人全都哄笑起来。
王轼此来,倒不是为了叙旧,而是来选人。武官的选拔虽然不归吏部管,但最近京师附近几个府县,掌管治安的官员出缺,从前都是选拔文官充任,王轼这次想在学员中选几个有用的。
忙完了公事,王轼没有着急着走,而是与武备学堂的官员们一起,再吃了一回大锅饭,喝那京城百姓自家酿的米酒,宾主尽欢。散席之后,众官员各回本职,王轼独与朱武留下。
残汤剩饭,酒壶半空,那学生饭堂里,只剩下三人。王轼朱武相对而座,李顺喜在旁边伺候,不时替两人添酒。
“先生,还记得本王毕业时,您授于我天子剑,告诫我守弱。当时本王不太明白,这两年经历的事情多了,渐渐悟出一些道理来。今日特来请教先生。”王轼喝酒上脸,一片通红,但眼神却并未迷朦,反而格外犀利。
朱武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笑道:“君子不惧死,而畏无礼,小人可欺天,而避实祸。王爷只要抱持着守弱之心,将来不可限量。”
王轼点了点头,抿了一口酒,接着问道:“现在本王还需要守弱么?”
朱武没有回答,看了一眼李顺喜,王轼会意,对其说道:“你去四周巡视一番,任何人不许进来。”李顺喜领命而去。
朱武待他走后,方才言道:“听王爷的意思,不想再守弱了?”
“不错,近来时局多变,朝中暗流涌动。我往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既然天子点了我的将,让我出来参政,该做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少。”王轼言下之意,就是表明自己不想再低调下去,既然出山了,就要轰轰烈烈的干一场。
朱武不假思索的说道:“既然如此,王爷何必问下官?您在武备学堂时,下官应该说过,兵无常势,水无常态,不必一切都按步就班。虽然周旋退让,为求大胜,然而逢敌亮剑,也不失英雄所为。”
王轼大受鼓舞,朱武的意见与他不谋而合,与其碰杯,一饮而尽,豪气万丈的说道:“既然先生也是这么说,那本王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朝中某些人,以为先帝不在了,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哼……来,先生,本王敬你一杯。”
半壶酒见空,王轼又命人取来,师生二人开怀畅饮,大有一醉方休之势。又喝下一壶,他偷偷打量,见朱武已经有八九分醉意,这时才试探着问道:“先生,本王若想匡扶朝政,重立体统,当从何处下手?”
朱武已大醉,似乎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是兵部下属机构四品官员,打了一个酒嗝,将面前的杯盘碗盏统统推开,将一个空盘放在中央,又将几个酒杯放在四周,接着对王轼说道:“王爷请看,这是武备学堂最基本的战术,您一定认识。”
王轼看了一眼,回答道:“这是围点打援。”
“不错,作战的最终目的,就是这个‘点’,但如果你不把四周的‘援’打掉,他们就不会不停的坏你的事,给你制造麻烦。如果把这些‘援’全部消灭,这个‘点’就是空城一座,手到擒来。况且,现在还没有形成八方支援的态势,王爷此时下手,正是时候。”朱武醉熏熏的说道,殊不知自己已经在妄议朝政。
王轼大喜过望:“先生见教得是,本王记住了。公务繁忙,就不再叨扰,告辞。”
“恭送王爷。”朱武起身,却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看着王轼离开饭堂。他却突然清醒了,望着得意弟子的背影,摇头叹道:“战术虽然正确,可王爷似乎忘了,这场战役的指挥者,并不是你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lt;a href=<a href="<a hr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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