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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站的候车厅既大又空,明明是五月的天气,夜里却冷得要命,像是把人从里到外都冻透了。陈安搓着手,小跑着过去买了一份桶装的红烧牛肉面。
    滚烫的热水浇下去,调料包的香味顿时在空气里四溢开来,陈安却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甚至都不管面饼泡好了没,三两下合着汤水便吞了个干净。
    把空空的塑料碗扔到垃圾箱里,他又给贺璞宁打了个电话,已经是今晚的第五遍了。
    铃声响了几下之后,依旧提示无法接通。
    是被人故意挂断的。
    兴许是被泡面的热气熏了眼睛,陈安不自觉地,莫名感到眼眶有些发热,手脚却是全然冰凉的,揣在兜里怎么也捂不暖。
    去矿区的火车依旧只有老式的绿皮。夜色已深,连推销员都下班了,乘务正躲在小包间里打瞌睡。车厢内的打鼾声刺激彼伏,挥之不去的汗臭气闷在狭小的空间里,混着水果皮腐烂的味道,脚下是零散乱丢的瓜子碎屑。
    陈安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车窗上映着一张苍白瘦弱面无表情的脸。
    日子似乎永远在重复,或者根本没有往前没走过。
    16 岁时、26 岁时,到现在都要 30 岁了,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仍旧孑然一身,坐在拥挤破旧的绿皮车厢里,抱着一个已经被洗的开线的黑色帆布包,目的地是一片空白。
    曾经的义无反顾,次次都只剩下满目荒凉。
    闭塞沉闷的空气在狭小的车厢里缓慢流动,让他没由来的地回想起在病房的那些日子。
    病人是没那么多讲究的。他不过想着活着一天算一天,每一分一秒都仿佛是在捱时间。
    少年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又频繁地更换着床单被褥。棉被永远是软和的,床单永远是整洁的,每次出太阳贺璞宁都会准点下去晒被子,在被子上拍拍打打,仿佛想借由这点棉絮汲取一些日光带给他似的。
    然而这一切不过徒劳,他的身体依旧毫无气色。
    医院的时间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有时似乎漫长无比,黑夜仿佛长的永远没有变亮的时候,常常他从噩梦中惊醒,抬头看时间也才不过只熬了一两个小时;有时却又恰恰相反,让人觉得日子为何过的如此之快,明明才刚结束上一个疗程,怎么马不停蹄又要开始了。
    陈安过去一度以为,贺璞宁应该是天生要强的脾气,哪怕被顾客刁难受了委屈,也只是倔强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吃饭。他几乎没有见过对方流下过任何眼泪。
    只有一次。
    他因为突然的出血过多几欲休克,一路兵荒马乱地被推进去急救。可氧气罩盖在脸上仿佛有千斤重,实在是太累了,压的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眼皮更是用尽全力也撑不起来。思绪越飘越远,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昏昏沉沉间,耳畔依稀有个急切地声音一直在喊着 “不要睡”,陈安突然觉得有些恼怒,像被人扰了清觉似的。只是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去挥开。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身旁空无一人,只有呼吸机在一旁滴滴作响。陈安托着一声一声沉重的呼吸,正混沌地适应着当下的情况,突然听到门口处传来几声特意压低的对话。
    他努力半晌,眼角的余光艰难地瞥见两个身影,贺璞宁和程倩在那里相对而视。
    程倩在贺璞宁的怀里塞了一个信封样式的东西,模模糊糊的,陈安似乎听到了什么 “五千块”“买药” 这类的词眼,少年的身影从来都是修长挺拔、意气风发的,那一刻却带着掩不住的灰败,肩胛骨在衬衫下高高地突起,身形更是弯曲成狭窄细瘦的一团,上面仿佛积了一整个冬天的冰雪。
    陈安看他通红着一双眼睛,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个信封,最后深深地低下了头,哑声说了一句谢谢。
    程倩离开后,贺璞宁便把自己关到了洗手间里。陈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听到一阵压抑到极致的抽噎,一声又一声,像刀子扎在了他的心上。
    陈安在那么一瞬间,忽然恨不得自己就这么长睡不醒了,也好过两个人看不到尽头地彼此折磨。
    记不得了也挺好的。他对程倩没说假话。
    火车一路叮哐叮哐,终于在窗外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到了矿区。
    许明辉开了车过来接他,和程倩一早便在出站口等着了。
    数月未见,三人相对伫立,沉默蔓延,却无半点久别重逢的欣喜。
    陈安吐出一口气,随意问道:“你们俩真是的,至于都过来吗。朵朵呢?”
    “昨晚送到我妈那去了,今天要上课外班,就没带她过来。” 许明辉说。
    陈安点了点头:“跟她说我回来了吗。”
    “还没呢,怕她吵着要见你。”
    “挺好,先别告诉她了。过几天再说吧,估计这两天顾不上。”
    “不打紧,小孩子家的。”
    陈安听罢,终于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来,脸色却憔悴得不成样。
    自二矿关了以后,陈安还是头一次回来。一路经过的地方满是萧索,路边碎石和煤渣遍地,明明是五月的日子,却漫布着干枯泛黄的杂草。
    车子开了几分钟,还是许明辉率先打破了沉默:“坐了这么长时间火车,先去吃点东西吧,再回家休息一下,客卧给你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