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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旨在教化笨人

      汴梁吕府前一座轿子落下。
    “哲老爷,您回来了。”
    “嗯。”一身青衣的老者点点头,边走手中还捧着一本书,很快进了府内。
    “哲老爷真是发奋呀。”
    “他老人家可是天下精通学问最多的人之一,想不到还是这么手不释卷。”门前的两个下人感叹着,吕希哲是吕公著的公子,自幼聪慧无比,却又极度谦虚好学。少年时曾师长焦千之、孙复、石介、胡瑗,这时他已是才高八斗,却依然向关学创始人张载求学,又师从二程,学习程颢、程颐的洛学,更师从王安石,学习王安石的‘新学’。
    本身聪明,又好学不倦。
    再加上所师从的都是名师,又不拘一家之见,吕希哲肚子里的学问之高深,很少有人能揣测得出。
    吕希哲名声不是很显。
    主要是他以荫入官,又听王安石的劝说,不事科举。这便与王安石的儿子王雱一样,有才学却名声不是响亮。
    此刻吕府内,吕希哲与另一老者并肩而行。
    “秦仙傲数次来信,请父亲支持发动白话文运动。”吕希哲沉声道,“观其言,视其行,这秦仙傲骨子里极为傲气自信,其固持犟拗之处,甚至远甚王相公,他既然要做这事,绝不会因父亲,因我们不支持就放弃。”
    “这是自然。”吕希纯淡淡道,“父亲的意思是不用管他,他要发起白话文那是自找死路。”
    “是么。”吕希哲摇了摇头,“我总感觉,发起白话文虽然对他来说是死路,可倘若当真白话文得以行通天下,于天下未必是件坏事。”
    “哥,你可不能这么想。”吕希纯沉声道。
    “我就想想罢了。”吕希哲叹气一声,天下灵气将溃,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也是为此操心。“纯弟,当今之世,要想破译长生诀,唯有发动天下之力,激发天下百姓潜能,方可稍有胜机,可是如何激发出民间的才智,却是亘在心头的一件大事。我们找不到办法,为什么不让他人试一试?”
    “我大宋百年积弊,不也是到了危急关头,所以有王安石变法,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王相公变法试了之后如何?我大宋本已经是弊病四起,结果他没治好,反而使病更重了,如今反得我们来调理善后。我们没办法,可也不能活马当死马医,任人胡作非为。”吕希纯沉声道。
    “纯弟,可我总觉得这白话文未尝不是一个引子,所以我在想,是不是……”
    “哥,你这话也就和我说说罢了,倘若到父亲面前,不挨骂才怪。”
    ……
    吕希纯、吕希哲说笑着走进书房,目光落在书桌上便是一亮,那里放着一叠报纸,和天下很多人没两样,他们吕家也是极喜欢读报的。
    报上《三国演义》很能让人放松,而重读历史虽然在他们看来是秦仙傲一家之见,可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颇能长益见识,至于其他文章也能偶有所得。
    “《工具论》上一期便连载完了,不知这一次会登出什么?”
    “看看不就知道了。”
    吕希纯、吕希哲都很好奇,《工具论》之后,秦仙傲会不会做一些总结,或者发表一些通告等等,毕竟《工具论》这一部著作很有些怪异,如今整个天下争议这部著作的大城池中倒处都是,人人都等着秦仙傲出来做解释,或者给出明确的答案。
    “咦,知识的工具?”
    吕希纯抓起一份报纸,这是今天新发的报纸,他自然还没看过,吕希哲也拿起一份,吕家买报纸,每次一买便是数份。
    “知识的工具,浅论《工具论》。”
    吕希哲一看到这名字,眼睛便一亮,他连看了起来,越是观看脸色便越沉凝。
    “哥,想不到还是让人发现了。”
    吕希纯看完这一篇,放下报纸笑道。《工具论》可以用来教人如何讲道理的,他们自然也有一点点感应,只是不那么重视罢了。
    “你怎么看?”吕希哲沉声,脸色有些难看。
    吕希纯一怔:“哥,看你神色,难道这篇文章有什么不对?”
    “这文章并没有说错。”吕希哲沉声,“就是因为他说的是正确的,点出了《工具论》的一个真正用途,我才觉得这事有些严重。”
    “严重?”吕希纯瞪着吕希哲,“这篇文章不就是说《工具论》教我们说话要讲道理,这不是废话么,谁说话不讲道理?哥,莫不是你觉得这里面还有更深的意思?”
    吕希哲微微皱眉:“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似乎有更深的意义。”
    “你多想了。”吕希纯笑道。
    吕希哲微一沉吟:“我们去找父亲吧,问问他的看法。”
    一间雅致的房间中,一老者正就桌写字,这桌右边墙壁上挂着一幅字:“不善加己,直为受之”字字凝重。
    “父亲!”
    吕希纯、吕希哲推门而入。
    “可有事?”吕公著依然疾笔如飞,头都没抬一下。
    “父亲可看过今天的报纸?”吕希哲连说道,“那上面有一篇文章《知识的工具》,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吕公著放下笔,拖过旁边的报纸,这报纸他也是刚刚看过放下没多久。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吕公著知道自己儿子吕希哲的学问和预感都很不错的,虽然先前他看那篇文章时没什么感觉,可这时却不由重视起来。
    “我也说不清,总觉得这篇文章讲的东西很重要,可是哪里重要,为何重要却模模糊糊的。”吕希哲道。
    吕公著更是眉一挑:“你且等一下。”连看起君月如、怜妙玉的文章来。
    吕希哲、吕希纯侍立一旁静静等候,对自己父亲,两人也是很崇拜的。
    吕公著,字晦叔,是吕学创始人。心性纯正恬静,很少疾言厉色,对于歌舞财荣耀都看得极淡泊。他的才学品性不说其他人,就是反对派王安石也是极为敬重的。
    王安石敬吕公著如兄长,这待遇连司马光都没有。王安石能言善辩,天下无人能抗衡,唯独吕公著能三言二语制服他。
    因此王安石曾多次说:“疵吝每不自胜,一到长者面前,即废然而反。”又一次次对人说:“吕公著做宰相,吾辈可以言仕矣。”
    王安石如此。
    司马光、欧阳修等就不更用说。
    吕公著将君月如、怜妙玉的文章从头至尾读了一遍,眉心微微蹙起。
    “此文必为秦仙傲指示他朋友所写。”吕公著放下报笑道,“他抛出《工具论》我原本还不明白他的用意,怎么他这样才学智谋高绝之士,会写出这样的一篇没看头的著作,如今看了这篇文章,再联系一下他最近拜访我们所要做的事,便一切明了。”
    “他要搞一个白话文运动,想要我们支持,这白话文运动,我早就说过了,是为笨人引路,我等读书,一眼望之,其微言大义都能明了,甚而能过目成诵,笨人却不同,一本《论语》需得先生一而再,再而三的讲解方能懂,他们大多虽然也能识字,却是读不懂文言的,自然只能退而取其次,看白话文。”
    “他这《工具论》虽然是教人讲道理,可用意也是如此。”
    “讲道理,真正的智谋之士,念头一转,是对是错,中间有什么道道弯弯,一切如掌上观纹般明了。”
    “天下无新鲜事,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天下万物看似纷纷杂杂,其实追根究底也就那么些事,这些事情该如何处理,什么才是真正的合了道理,都已经记载在圣贤书中。”
    “我们是读过圣贤书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圣贤书读通了,便通了大道。”
    “这时讲起道理来,广征博引,信手拈来,无不得心应手。”
    “只有没读通圣贤书的,才会用他的方法,去弄概念,下定义,定范畴,大前提,小前提……一一剖析道理之对错。”吕公著说道。
    “那父亲认为文章,我们是不是不用去管?”
    “这天下终究是靠精英,靠聪明人来管理的。”吕公著微笑道,“秦仙傲也许是自认为自己聪明才智天下第一,其他人都是蠢牛木驴,所以才想出这些方式,把希望放在启发笨人身上,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不用管他,让他做吧。”
    吕希纯也笑道:“没错,只要我们把持老祖宗的科举取士,用文言文来测试水平这些方法,便不怕他翻了天。”
    ……
    宰相府。
    司马康拿着新到的报纸皱着眉。《工具论》载完了,按理说秦仙傲,或者三大主编该做一个总结,可是这一期报上除了一篇‘如月’、‘妙玉’写的《知识的工具》这篇文章涉及到《工具论》外,并无只言片语。
    “父亲,你说这篇《知识的工具》,说什么《工具论》就是教人把道理讲清楚,难道秦仙傲费尽心机抛出来,用来青史留名的学说真正的用意便在这里?”司马康来到司马光书房询问道。
    秦仙傲是慈航静斋都支持的,他弄出来的东西,报纸上涉及秦仙傲新学说的事,司马康可不敢小视。
    司马光淡淡瞟了司马康一眼:“痴儿,还看不出来么?”
    “还请父亲点拔。”
    “圣贤书中无事不可说,无不可教晦。《论语》一说,开篇第一句是什么,忘了么?”司马光说道。
    “开篇第一句,学而时习之……”司马康思索着,缓缓道:“父亲的意思是秦仙傲的目的确实只是教人理清道理?可这……有用么?”
    “圣人教化天下,不是教化那些聪明人的,而是教化愚昧的,你说有用没用。秦仙傲这一手,可谓打蛇打七寸,一下便抓到了真正的要害,此人可谓厉害。”司马光说到这,双眼精光烁烁,似乎很有些感慨,“他这抛出的第一篇学说,便是讲如何理清道理,这理清道理就是求知,就是学习,就是思想……与我儒家学说首倡学习教化是一个道理。”
    “不过秦仙傲与孔圣人不同,就是秦仙傲将这个学习该如何学,用什么‘工具’才能更好的理清‘道’,讲得很细,很清楚,一步步,即便是个笨得不可救药的人也能照这方法来取得知识,这是个进步,我看了这《工具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巧思。”
    “他这《工具论》虽然对真正聪明人用不着,对我们用不着,可是天下聪明人多,还是笨人多?终究是笨人多些吧。”
    “你看着,这《工具论》看似不乍样,可今后天下百家学说中必有这本书一席之地。”说到这司马光眼里露出一丝羡慕之色,他司马光的《资治通鉴》虽然在后世的影响力不会亚于《工具论》,可是,他司马光写《资治通鉴》多辛苦?
    微一感慨,司马光看向司马康:“康儿,这里面还有些道道,你自己去思索吧。”
    “是!”司马康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