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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春酒(美食) 第9节

      林绣忙不迭摆手,只是撞了下而不是被爪子挠,一会就不怎么痛了。不然还真不知道该去哪打疫苗。
    蹲下身揉揉膝盖,顺便呼噜把毛绒绒脑袋,她倒是觉得这小东西可爱得很。
    陶小姐沉默不语,愠色未减。凝视她片刻,抱起那只更胖些的,强塞进她怀里,“喏,把她哥送给你赔罪。”
    林绣揽着猫走出府门的时候,头脑还是晕乎乎的。陶小姐坚持要赔礼,她也不好拒绝,只能抱了这猫儿回来。
    街上行人众多,顶着猫招摇过市似乎有些影响市容市貌。
    她想了想,把竹篮里剩的一块糕饼解决掉,塞进肥猫。竹篾编的食笼空隙很大,不至于憋闷。
    出门的时候满满当当,回来时沉甸甸一篮,荷包还鼓鼓囊囊。走了半余里,林绣还是心花怒放。
    快至移观桥时,一面色严肃的差役亮出官府腰牌,拦下她问,“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下巴朝她手里提的篮子方向微抬。
    例行盘查罢了,林绣讨好地笑,揭开篮子,“刚卖了糕点,还剩一块。”
    剩了块藤花饼还是什么来着?
    糟糕!她突然抿唇,心虚地闭上眼睛。
    差役一扔手上的竹篮盖,连连后退几步,声音都变了,“这这物是死是活?”
    林绣猜也知他肯定又惊又怒,心中把自己贬了个遍。
    只能赔着笑脸,“是小女家养,还活着。”乖乖双手奉上文牒,实在不好意思看他表情。
    “快走快走。”那人匆匆扫眼文牒,嫌恶道。
    阳光愈发明净,照的陶府门匾熠熠生辉。
    马车缓缓停住,轮廓清瘦的男子从容跃下,衣袂扬起清风。
    “江大人”,府门处几名缁衣侍卫纷纷向他行礼。
    管家迎上前接过东西,殷切道,“公子还需半个时辰才回来。”
    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身后没听见脚步声跟上。管家回头一看,江大人默然而立,似若有所思。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所及处只有来往马车卷起的滚滚尘嚣,还有一个远去的模糊人影。
    江霁容抬眼,那女子走得极快,只能看到窈窕背影。
    “这位姑娘?”
    “是公子的客人。”
    江霁容抿唇不语。
    第8章 杂粥腌菜头   紫蕨菜嫩韭一样镲得齐整,
    每月十八,是京中穷苦百姓们最快乐的日子。原因无他,只为城隍庙一整个白天都有免费的米粥和小菜供应。
    之前的大师傅为人厚道,常自己贴了钱买食材,只是味道略显不尽如人意。
    现在换成个小娘子,不光分量十足,味道也奇好,更重要的是买过菜后银钱还能有盈余,添作干粮饼子分发,让他们再饱餐几日。
    京中老百姓生活远在全国平均水准之上,来领粥的多是残疾乞儿与外县来的穷苦百姓。以前由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们自发善行,慢慢地也有组织起来,花会晚宴上统一募捐银两,聘请厨子在这日施粥。
    前几日刚下过雨,城郊地面滑腻泥泞,车马难以通行。
    脚下青石大小不一,掩在湿泥里更是滑溜溜,江夫人在小婢搀扶下走得颤颤巍巍,生怕让卵石崴了脚。
    一路走来,鞋袜被泥点溅得惨不忍睹,她忍不住内心大骂趁修路贪墨的官员。说是招工买石、敲锣打鼓地修了半年多,竟从平坦土路修成了奇险攀道。
    淡淡晨岚染上一环环山,肉眼难见的水珠向人身上飘来,毛毛雨丝一样沾湿裙角。
    “夫人,前面便是了。”丫鬟看一眼前方,总算露出个欢欣的笑。
    天光还透着青色,施粥的行列已经排起长队。人人都翘首以盼,只希望前面轮得再快些。
    江夫人心生感慨,看来这贵女们找来的厨子还算靠谱。
    身侧擦过个小孩,跌跌撞撞险些摔倒。小丫鬟忙伸手扶住,正要嘱咐她好好看路,一时却愣住了。
    仔细一看,小女孩眼睛空洞,连伸至面前的五指也看不到。江夫人也凝眸,看来这吃不上饭的人比想象中多得多。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问过小女孩施粥的具体情况,江夫人弯下腰,摸摸她的脑袋。头发细细软软,杂草一样枯黄打结,似是营养不良。
    她掏出一把小厨房做的牛乳糖,说话声音都不觉放柔了几分。
    “我在来的路上偷吃过好几个奶酥子了,又甜又醇,味道好极。”
    小丫鬟扶额,倒是不把前半句话说出来也可以。
    说话间队伍缓慢挪动,前头飘来阵成熟谷物独有的安神芬芳。
    江夫人侧身问道,“你可闻到一股香气?”
    小丫鬟指指最前方,一口大锅架在柴禾上,火苗窜得正旺。
    一个半挽袖子的年轻姑娘正盛粥打菜,动作利落得很。她只穿着轻薄衣衫,明媚的像朵初绽山茶花。
    来讨粥的多是自己端着碗,取了后蹲一旁唏哩呼噜地喝。也有人浑身上下穷的叮当响,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让小娘子借一幅碗筷用用。
    小菜米粥通通不限量,吃完还能再添。
    林绣笑容不减,一递一拿间头上已渗出了薄汗。日头逐渐升上来了,还好她没因为清晨天冷就穿上长衫。
    江夫人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大厨去哪了。看只有姑娘一人忙乎,自告奋勇地来帮她盛粥。
    林绣初以为她是十指不沾春水的贵妇人,便笑呵呵递了勺过去,垂着手立在旁边,只等夫人尝试新鲜自己接着再来。
    江夫人大马金刀地往那一站,挽发髻撸袖子一气呵成,大开大合间颇有架势。
    长柄汤勺下锅先摇几下,这样盛出来汤米各半,满满一碗不撒不漏。
    见她有些惊叹,江夫人笑道,“以前带兵打仗的时候,我常给小兵们分饭。”
    林绣怔愣片刻,面上仍是一幅笑影,在旁分起小菜。
    忙活半晌,吃粥的人逐渐散去。
    厚实的淄色木桶里米粥已经见底,柴火堆上架着的那口大铁锅仍腾腾冒着香气,混着大雨倾盆后泥水草木的味道。
    白粥晶莹,点缀着黄的棕的小颗粒,是稻米混了一小把糙米与高粱熬成的。
    不知谁咽了下口水,真香啊。
    粥剩得还多,林绣给江夫人和小丫鬟各盛了一碗,又夹起小菜拼了个冷盘。
    她在行伍里闯荡惯了,就着风热热地吃了起来。
    水米融洽,柔顺爽利。表面凝了层厚结的米皮,挑了吃着香滑有趣。
    几种谷物不分彼此,你侬我侬,明明含在嘴里没甚区别,嚼起来却颗粒分明。还有一物清甜细滑,绵绵烂烂,似是融在了粥中,但划过舌尖时仍有固体的钝感。
    茯苓还是土姜?
    林绣微微一笑,“是淮山。”
    淮山药可是滋补的好东西,据说煮粥效果更好。江夫人不由得点头,吩咐着丫鬟,“一会定要提醒我见见这位大厨,心思巧得很。”
    林绣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嘱咐她们热粥烫口,吹凉再吃。
    “以前是给干米饭的,不过怕孩子们吃猛了噎伤脾胃,便换成米粥。”
    江夫人埋头吃着,心道光白粥就做到这么有味,不比米饭吃得慢。
    腌萝卜齐刀砍成红亮亮的方块,只加了盐醋和蒜汁调口,水灵的仿佛还能看见它长着缨子刚被拔出地的样子。吃在嘴里含了梨一样脆生,又像嚼冰糖一样嘎吱响。江夫人眉目舒展,这个好吃。
    紫蕨菜嫩韭一样镲得齐整,淋上芝麻香油,清气诱人。吃野菜最忌生涩,也怕焯水后过老,如嚼柴皮。
    而面前这道处理的没有丝毫泥腥气,反而有种清凌凌的雨后山涧气息,想必是提前用冷井水浸泡过一晚。她微微颔首,筷子不停,这个也好吃。
    凉拌猫头笋清淡合口,香蕈改成十字花刀,汁液外渗,肥嫩异常。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林绣盛满递回来,又端上亮晶晶一小盘双拼荤卤。
    银白色润着的鳞光的小菜她猜了个大概,夹起来一尝,果然是酸辣鱼皮。只是另一道就琢磨不出了。
    “这是您吃一口就知道了。”这端菜丫头递上筷子,笑得杏眼弯弯。
    红白交织的薄片,外皮晶莹,糖壳一样泛着油光。经浓油赤酱卤过,色如玫瑰厚重,又透着琥珀的轻盈。那白的脆筋,红的柔颤,让人不自觉幻想起其中滋味来,口齿生津。
    江夫人一拍脑袋,终于想起这是什么东西了。奈何卖相实在勾人,犹犹豫豫夹起一筷,闭了气送入口中。
    外皮脆爽可口,内里粉粉糯糯,脂软筋酥。反复咂摸几口,老醋和芫荽把这原本的膻味遮掩得一干二净。
    她放下筷子,实在想知道是哪个神仙有此手艺。
    林绣眨眨眼。
    这下轮到江夫人惊得合不拢嘴了。
    “小娘子如此好厨艺,为何”为何在这施粥,不去大酒楼做差事?似乎历来名厨里也没见过女人。此话不妥,她咽回心里。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能和男儿一样战场杀敌,别的女子当个厨子又有何难。若林小娘愿意,她定要把她引荐给京中大酒楼。是汇丰饭庄还是今耀楼呢
    “我家夫人惯爱浮想联翩。”小丫鬟好奇,又附在她耳边小声问夫人吃的到底是什么。
    林绣想想,表情肯定,“嗯,是凉拌肉筋。”
    小丫头松了口气,也嚼起来,欣喜道好软的肉筋。
    林绣笑眯眯,猪耳朵本来就是肉筋,大差不差。
    本以为能在这儿实现猪肉自由,可惜早已不是猪肉价贱如泥的时代了。不过猪头和下水吃的人还是相对少,价格比起五花和小排便宜不少。
    柴禾加足,火力旺盛,猪头红烧得稀烂。
    耳朵和鼻子单独割下来,猪耳用老卤浸煮,搬一大块青石压平,顺着刀面切成薄片。香榧子用石碾磨碎,拌进猪耳里,洁白柔脆如饱满杏仁。猪鼻富含胶质,同样方法凉拌,送给刘瞎子下酒吃。
    柔霞吹也似地漫过来,人们吃的差不多了,四散而去。
    她正收筷摞碗,突然被江夫人叫住,珍而重之地塞进块软点,“牛乳糖,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