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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末不去看他,抱着乔伊往回走。
等回到原来的位置,柴暃已经进了对面的办公室。倪末远远跟她对视一眼,她皱着眉,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用眼神示意那几粒渣滓,做出一副作呕的姿势,做完,傻傻地笑了。
倪末在原地站了站,等沈识寒欲盖弥彰地甩着手上的水过来,她将乔伊交还给他,转个身,一刻不停地快步走向另一侧。
沈识寒不好大声喊她,捞起乔伊就跟了出去。
转弯,下楼,到了大厅,脚步越来越快。
沈识寒只觉太阳穴跳得厉害,眼看就要追上,倪末忽地一个急停转身,三人差点撞上。
见她脸色平静,沈识寒意识到自己想象力过于丰富,一颗心稍稍放回去,又听她说:“别把乔伊带出来。”
他稍作反应,而后血液猛地往上冲,他来不及考虑,到门口将乔伊放下,匆匆嘱咐一句:“站这儿别动。”
说完拔腿往外跑,一转弯,视野内重新纳入倪末的背影。她已经跑了起来,鹅黄色的裙摆在夜色中翻涌,中途停了停,她从角落捞起一根棍子,随后径直朝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车冲了过去。
“倪末!”沈识寒大声喊她。
然而为时过晚,“嘭”一声,那根棍子狠狠挥在了车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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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办公室的时候,段朗让倪末再想想,倪末确实想了不少。
此刻站在这辆她曾经撞过的奥迪车前,那些想法又纷纷地涌现出来。
第一棍抡下去,她脑袋里先浮现出柴暃刚才的那个笑容,很傻,却让她心尖微微一绞。倘若她知道柴暃会来,她愿意赔钱让事情提早结束,这样柴暃也不用再次面对那位令她恶心的客户。
第二棍砸在了车前盖上。她想起很多次柴暃在群里吐槽工作上遇到的程度不一的性骚扰。因为没有特别过分,要去较真也没法得到任何有意义的结果。
而即便是遭受更过分的侵犯,去警局报案甚至都没法立案。
“你就被摸了下,被搂了下,言语上被调戏了下,身体被进入了下,证据呢?没有证据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或许人的身体该像车一样,即便被撞,也有监控帮你记录,有目击者帮你作证,有厚厚的医疗单跟修理单作为辅证。即使是一个月后,这些证据也依然存在。
而一旦成了有血有肉的人,那些看不见的伤害,就只有受害者自己清楚。这些肢体上的伤害,或许比被撞还要痛苦百倍千倍。
倪末在八岁时第一次遭受了这样的伤害,班主任在上课时公然将手伸进了她衣服里。那也是她第一次哭着回家,她妈妈倪培逼问她,得知后给了她一把剪刀,让她以后都带在身边。倪培也在第二天忽然出现在学校,一脚将那位年轻的男班主任踹下了十几级楼梯。同学都说倪末有一个吓人的妈妈,此后愈发地远离她。
那把剪刀在之后并没有发挥作用,它永远无法在公交、地铁、回家的夜路、课堂上、领导办公室,被分秒不差地用以自卫。
或许此刻她手里的木棍就是那把利器,只是每敲一下,都冒着被发现并被绳之以法的危险。
再要抡第三下,没能成功。
她手臂被另一只手紧紧捉住,紧接着,手上的棍子也被粗暴地夺走。
“你疯了?”沈识寒急促地匀着呼吸,眉宇间散着冷意,“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三十了吧?懂不懂法?你是想方便警察,在家门口散个步就能把你抓进去?”
倪末下意识要挣脱,他猛地将手上棍子丢出去,发出“哐啷”一声响,“我小舅又不是什么免罪卡,还是你觉得你那位警察朋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给你赦免了?”
他鲜少这么严肃又狠厉,以致于说完自己都有些不适应。两人对视片刻,他将倪末手一掷,就那么站着,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倪末起初看着沈识寒,他周身像是围了一圈水汽,皆是因她而起。很快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棍子抡下去,非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要徒增麻烦。
她茫然站了半晌,就听头顶一道声音问:“冷静了?”
沈识寒声音压下去,因为刚才言辞过于激烈,话里似乎还有几分别扭。
问完也不见倪末抬头,他索性躬身歪头,一边探寻她眼睛,一边问:“不会给自己吓哭了吧?”
一句玩笑,终于让倪末抬起头。
他立即又站直,嘴上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我看你这么冲动,还以为你脑袋一热又开始哭了。”
倪末一脸木然,他却好像真看见她掉眼泪似的,先是看了眼她砸过的地方,有模有样检查一番之后,又回头状似安慰她:“放心,就你这力气,警报器都不愿搭理你。”
倪末始终不说话,他只能观察她脸色,确定她平静下来后,他看了看表,故作不耐烦地冷声问:“你还要在案发现场站多久,等着警察来抓你?”
“脑袋没拐过弯就回去再拐。”嘴上催完,他往前一大步,站到了倪末身前,好像倪末不走,他就要动手。
倪末已经平复心情,她被迫仰头,见沈识寒努力地横眉怒目,不自觉往后退一步,很快就如他所愿地转身往回走。
刚走出几步,身后忽地又“嘭”一声响。
她倏然回头,只见沈识寒还维持着往下砸的姿势,很快他转个身,将捡回来的棍子再次丢出去,双手一举,脸上很是无辜:“没拿稳,它自己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