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强强) 第121节
“说实话我一开始有点犹豫。”周达非说,“但我转念一想,这笔钱裴延不出我也不会出——我们的预算根本不够给全组买保险,餐饮和住宿也只能保障基本需求。”
“就像你说的,这是好事。我不想因为我和裴延的意气之争拖累全组的福利。”
丁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了,”丁寅忽然说,“银云奖开始招募观众了,你报名吗?”
“观众?”周达非愣了愣。
银云奖不同于其他奖项,在影迷心目中的含金量很高。它的特点不是明星云集争奇斗艳的红毯,而是组织青年电影人和爱好者作为观众参与漫长的颁奖典礼,现场观看所有入围作品,并且投票。
银云奖最终的得奖结果会由评委团和观众的投票加权计算得出,因此对于入场观众会进行电影知识、审美素养、独立性等各方面的严格审核。
对于影迷来说,能够成为银云奖颁奖典礼的现场观众,不仅意味着能有一份投票权,也意味着一份荣耀。
同时,银云奖接受影片以导演剪辑版本来报名。与公开上映版本相比,导演剪辑版本往往更能完整、准确地表现导演自身的想法以及能力。这也是很多资深影迷和评论人挤破了头要去银云奖现场的原因。
“去现场投票吗?”周达非隐约想起好像有这回事。
“对,”丁寅点点头,“上一届我就去了。”
“这个报名和审核麻烦吗?”周达非现在忙得很。
“如果只是普通影迷、圈外人,会比较麻烦。”丁寅说,“因为审核团会深入考核影迷的阅片量、电影素养等等。”
“但你周达非已经是个有作品的导演了,把材料交上去就行。”
周达非想了几天,觉得自己挺想现场看看《春栖》的导演剪辑版本,所以百忙中抽空报了个名。
他这段时间虽然很忙,但还算充实,电影的进展也不错。
可能是因为既有投资又有补贴和保险,周达非的小破剧组在短时间内变得正规了起来,幕后班底已经基本定好——人不多,但还算靠谱,只有场记是个新人,不过她非常细心。
演员也聊了几个,初步定下了几个主要配角。至于主角...周达非始终不愿意放弃罗木那边的可能性,每次对剧本做了修改都会发给罗木一份。
罗木回邮件的速度很快,远超百分之八十的当代人回微信的速度。他有时候会对周达非的剧本提一点自己的看法——周达非能感觉到,罗木是喜欢这个故事的,只是他可能认为周达非本人及其作品都还不够成熟。
就这样过了大概一个月左右,罗木再次约周达非见面。这次周达非带上了自己最新版的剧本和与之相关的分镜,罗木认认真真看了将近四个小时,把坐在对面的周达非都看困了。
“你的剧本,编剧只有你一个人吗?”罗木问。
“是。”周达非说。
“那你为什么不做编剧呢?”罗木问,“以你的能力,把剧本写出来卖给影视公司,拍不拍是他的事,你能省心得多。”
“其实我真的想过这个问题。”周达非笑了笑,“我倒是没想过要卖剧本,但我多年以前确实认真考虑过做导演还是编剧。”
“我一直认为导演和编剧的工作是难以彻底分开的,甚至它们本质上是完全相通的,因为归根结底,都是讲一个故事。”
“所以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我想过很长一段时间。”周达非抿了口面前的白水,“后来我觉得,我不满足于仅仅用文本呈现一个故事,我要它变得立体、我要雕琢它的方方面面;”
“文字是很奇妙的,可视觉同样也是。”
罗木点了点头,“以你的能力和经验来看,你写的作品是很出色的,甚至比当年的裴延也毫不逊色。”
周达非抬起了头,他觉得心脏的跳动忽然就明显了起来,“您跟裴...导很熟悉吗?”
“那谈不上。”罗木说,“可能你对于裴延年少时期的风头没有什么概念,那时只要是电影圈的,没谁不知道他被多少人寄予厚望。”
“只能说世事难料,一共也没几年,裴延就从有口皆碑的天才变成了沽名钓誉的代名词。”
“可能是因为他成功得太快了...”周达非喃喃道。
“什么?”罗木问。
“没什么。”周达非摇了下头。
这天罗木终于正式同意出演周达非的新电影,对于片酬也没有提出额外的要求。
罗木工作效率极高,第二天开始亲自跟周达非过合同细节,没多久就签约了。
丁寅在中部省份找了个不是很大的影视城,以相对便宜的价格搞了个场地。剧组的班底渐渐建了起来,周达非和丁寅开始一起排通告单,预计元旦前后正式开拍。
十月下旬的某一天,周达非收到了一封邮件,是来自银云奖观众审核团的,告知他通过审核。
丁寅倒是没被选上。据丁寅本人分析,这可能是因为银云奖很看重观众的独立性。本届银云奖夏儒森有参赛,或许是审核团认为丁寅与夏儒森关系紧密,所以应当避嫌。
而周达非...大约是审核团觉得他负负得正、非常公平。他既跟夏儒森门下的丁寅合作电影,同时又是裴延的学生。
没错,“裴延”的学生。
在审核团邮件通知观众审核结果的当天,本届银云奖入围影片的名单也正式公布,周达非十分惊讶地在其中看见了个从没见过的影片名《左流》以及一个无比熟悉的导演:裴延。
“裴延也参加?!”周达非很震惊。
丁寅对此也感到出乎意料,“之前是听说裴延在拍一个神神秘秘的东西,没想到这么快就剪出来参赛了。”
“影片都还没来得及上映。”
“哎,”丁寅凑到周达非身边,“你觉得会是夏导赢还是裴导赢。”
“夏导。”周达非觉得,在文艺片上,裴延不至于能比得过老将夏儒森。
“那咱们打个赌。”丁寅说,“就赌一顿夜宵。”
“行,”周达非点了下头,“我押裴延。”
丁寅:“你不是说觉得夏导会赢吗?”
“风险对冲你懂不懂,”周达非白了丁寅一眼,“这样夏导赢了算我眼光好,裴延赢了我至少还有一顿夜宵。”
“.........”
第103章 目不斜视
裴延这个秋天过得并不好。
相比起周达非获得了不少开拓性的进展,裴延给《左流》做后期的过程堪称一波三折。
灵感并不是从天而降的,它需要长期大量的努力和不可或缺的运气。在裴延的电影制作过程中,所有他放心交给别人的事情,都属于只要经过学习和训练就可以熟练掌握的技术工种——简而言之,一切真正意义上与艺术创作相关的事,都是裴延亲自负责。
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按流程公式生产的商业片里,裴延要做的事就少些;而在文艺片里,裴延要做的事就很多。
再加上裴延也不能完全不管公司的事,从九月到十月,裴延忙得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好像回到了刚毕业事业起步的时候。
这一点总会让裴延想起周达非。
周达非现在应该也是很忙的...他过得还好吗?
回到上海后,裴延知道周达非大部分时候也呆在上海,甚至还因为合约和保险、补贴的事来过一两趟公司。可裴延始终没有勇气去见他,也没有勇气说一句:我给你买了奥涅金的纪念品。
裴延开始渐渐意识到,从以前到现在,他和周达非之间欠缺的并不是见面的时间,而是见面的机会。
周达非很忙,并且肉眼可见地并不需要裴延的爱,裴延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去见他,裴延甚至连这个口都开不了。
上海的秋冬永远是阴色调下雾蒙蒙湿漉漉的样子。裴延白天呆在公司,晚上回到别墅,这是他曾经和周达非同居、又最终跟周达非“闹翻”的地方。
闹翻——其实裴延并不喜欢这个词,他也不认为这是个恰当的说法。尽管伴随着周达非和丁寅合作电影的事情被更多人知晓,有关周达非忘恩负义叛出师门的说法甚嚣尘上,裴延却不是这么定义他和周达非如今的关系的。
裴延觉得,他们只是换了一种相处方式,一种有距离的熟人的相处方式,它更加符合周达非的需求和意愿。
有天晚上,别墅停电了。
这回是真的停电。
裴延在书房坐得好好的,忽然面前一片漆黑。
他在原地坐了会儿,摸黑站起来,扶着桌沿走,一不小心撞上了桌角。
裴延并不是怕疼的人,却还是被撞得脚步一顿。眼前这个世界何其熟悉,停电的夜晚,地球仿佛陷入沉睡,唯一的光源便是月亮,屋外是黑得跟天空差不多的湖面,只是周达非不在了。
这一刻裴延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失去一个人的痛苦总是在你发于身心地意识到你的世界与从前不再一样时疯狂发酵,裴延吸了吸鼻子,推开阳台的门站到外面。
午夜的风已经很凉,裹挟着从湖底泛起的冷意。裴延被风吹得偏过头去,他不经意间向室内回眸。
在那里,光影剪出一盆月夜下的吊兰。
再回到房间内时,裴延的眼眶好像有些湿润。他的心情称不上好,甚至可以算很差。
裴延后悔自己对周达非做过的一切伤害,却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建造关系的方法——归根结底,让他难过的,只是周达非的痛苦和他失去周达非的痛苦。
然而步入十月,离银云奖截止的日子已经不剩几天。裴延用力睁了睁眼,片刻后敲了下笔电的键盘。
屏幕亮起,照出裴延平静而专注的面庞。他于晚上十二点继续自己的工作,在黑暗中。
五天后,裴延赶着死线交上了《左流》。
银云奖的颁奖典礼在十二月,每年的地点不定。
今年它就在裴延别墅不远处的一间山庄别院里举办——如果佘山也能叫山的话,是名副其实的家门口。
周达非对这个安排还算满意,颁奖典礼不在外地意味着他省了一笔路费和住宿费。
并且方便散场后立即找丁寅兑现那份暂不知道是谁该请的夜宵。
银云奖有若干奖别,但其中最重量级的当属最佳导演,每年的四部入围影片都会在典礼当天内场播放,由观众投票,再与未公布的评委打分进行综合得出最终的当选影片。
除了最佳导演,其他奖项的得主都是在颁奖典礼前就确定的,只是也会在当天才揭晓。
典礼那天,周达非一大清早就出了门。他今天从早到晚要看四部电影,电影顺序根据拼音首字母确定,夏儒森的《春栖》排在最开始,裴延的《左流》则在最后。
《左流》是这届银云奖最佳导演入围影片中唯一一部尚未公开上映的,当初入围名单一出来便引起了舆论的巨大轰动。
和杨天一样,大部分人都认为这部《左流》是裴延时隔多年后对宿敌夏儒森的又一次挑战,好奇之人甚多,看好之人却很少。就像罗木说的,裴延的名字已经变成了沽名钓誉的代名词,即使是周达非也不认为他能胜过泰斗夏儒森。
周达非在入场处排队时领取了宣传册,上面有每一部影片的简单介绍。他下意识翻到了《左流》那一页,简介上只写了一行字:一个厌世少年与世界的故事。
“.........”
下面的演职人员名单也比较单一。
导演:裴延
编剧:裴延
摄影:杨天、裴延
剪辑:裴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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