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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1)

      长年呆在山上,宋情全身白得像会发光。只露出来的一小截肌肤,足以叫人浮想连翩。
    不知何时悄然站在床边的俊美僧人,却是沉下眸,伸手替他拢好衣服。
    这时,沉睡中的美人忽然睁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中,宋情下意识就捉住伽叶的手,亲昵地凑上去:我好困呀
    这幼兽般全心信赖的神态,教伽叶的目光不知不觉中平添几分温情。你可以继续睡,无妨。
    闭着眼的宋情贴着他手心蹭了蹭,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伽叶的手却被少年枕在脸颊下。
    空气中,只听得俊美僧人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
    宋情只觉得自己睡了个无比满足的午觉。当他醒来时,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自己枕着的,像是骨、又是肉,意识到这,他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等视线变得清晰,宋情才知道自己原来枕着伽叶的右手,而白衣僧人坐在他身边,左手持经书,正看得入神。
    他一动,那双清冷的眸立刻从经书转投到他身上,醒了?
    看被自己枕着而变得微红的手掌心,宋情拼命抑下勾起的嘴角,可眉眼间却透出止不住的欣喜,嗯,你来了很久?
    不久。伽叶刚放下经书,宋情忙不迭就捉起他的手,带着几分窃喜,你这手麻不麻,我帮你按按。
    伽叶任由少年在他右手上动作,敛眼不语。
    窗外雨过天青,蝉鸣几声,悠悠夏日,时光仿若静止在这一刻。
    宋情按着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心中却念着这手从他孩提开始,便牵住他,教他蹒跚学步;又握住他,教他提笔写字。
    十八载花开花落,他便是在这只手中,一长大。想着念着,宋情抬头凝望眼前这张从小到大都不曾变过的容颜,问出心中所想,伽叶,你会不会永远都像现在这样?
    哪样?
    就是不会老,也不会死。宋情把脸贴到伽叶右手手背,喃喃道:我们可不可以一直都像现在这样?
    窗外蝉鸣停住。伽叶目光微动,他抽回手,声音依旧如往常平静,宋情,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浩渺天地,并无事物能永恒不变,若执着于一时情感,只会误入歧途,你懂吗?
    若是以前,宋情只会嘟起嘴嚷两句懂了懂了。今天的他,心底却凭空生出不满。宋情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伽叶这种超脱尘世的言论,我不懂,也不想懂。伽叶,你会一直在清凉寺对吧?我也会在这儿,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是吗?
    伽叶看向宋情,目光变得复杂。少年一双眸如山间清泉般澄明,诚如他那颗赤子之心,从来都是心无波澜的伽叶,却站起身,他别过脸,好似宋情那双眼过于炽热烫人。
    宋情,生离死别,这是世间亘古不变的真理。我和你,终有分离的一日,并不存在永远之说。伽叶背对着他,如此说道。
    宋情今日却像偏要与他争出个结果,他跳下床,连鞋子都没穿,光脚就走到伽叶面前,直勾勾看他,像是不容许对方逃避:不会分离的,伽叶,为什么你总要说这种话?是你准备离开清凉寺,离开魏县吗?
    宋情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清凉寺,所以如果他们会分离,唯一的可能就是伽叶自己要走。想到这,他猛然上前抱住那道玉立的身影,满是不舍:你别走呀,伽叶。我不想离开你,如果你真的要走,不然不然你带我一起走好了!
    白衣僧人任由他抱住,向来无悲无喜的面孔却生出几分恸容。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少年,伽叶心想,便是哄哄他也是好的。宋情,我不会离开这里的。起码,你在的一天,我就不会离开。
    听了这话,少年脸上忽然绽放出比窗外烈日还要灿烂的笑,我就知道,伽叶你不会丢下我的。说好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哦!
    永远?
    伽地敛下眼,掩住了所有情绪。
    宋情口中的永远,大概只剩二十来天了。
    *
    宋情被伽叶罚诵经这事便算翻篇了,他又恢复往日整天黏着伽叶的习惯。只不过,日子转眼就来到二十五。
    每月二十五日,是宋情下山回家探亲的日子。当年宋家长子被抱上山时,宋家以为就这么根香火,左右跟伽叶讨着,才有一月一次的回家团聚之日。
    按例,宋情下山回宋府,都是由明尘全程护着,这回也不例外。六月二十五这天,明尘就跟着宋情来到宋府。
    如今的宋府人丁兴旺,当年宋情被送上山后,宋家夫人又接连诞下两个麟儿,宋情的两个弟弟一个十五,一个十三,一个比一个听话懂事,学业有成。
    反观长子,长年在山上吃斋念佛,除了相貌出众,其他的没什么值得一提。对宋家老爷夫人来说,长子长年不在身边,感情并不亲厚。按伽叶的说法,这孩子八字大凶,这辈子怕是也得终老在清凉寺了。
    几番对比之下,宋家夫妇只当这长子是赠与佛祖了。所以这每月一小聚,他们是极尽关怀,可又带着几分疏离。宋情不是傻瓜,亲生父母待他与弟弟们的亲疏有别,这个他自有体会。
    可是,彼此都没说破。
    宋情在宋家吃了顿饭,与家人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家常话后,便倍感无趣。与其在此听他生父生母称赞他两个弟弟又如何得了夫子表扬,倒不如回山里给伽叶研墨。
    他想,除了他,这山上没有人敢给伽叶研墨了。没了他,伽叶可怎么默写经书呢?
    想到这,宋情更是一刻也不想在宋府呆了。
    太阳刚下山,宋情便主动跟父母道别。明尘跟在他身后,一齐出了宋府大门。
    天色微暗,二人走在街上,左右两边小摊贩开始吆喝起来。宋情被前方一家卖冰镇西瓜勾了神,头也不回道:好热的天,明尘我们买些西瓜上山吧。
    他走着上前,跟小贩说好,正准备从袖中掏钱付账。这时,身边传来一道戏谑悦耳的男音,宋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宋情抬头,只见桃花入眼的俊美男人轻摇扇子,像只花孔雀般耀眼。
    重翳?
    转过头,宋情才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明尘竟然不见了?
    明尘?他唤了两声,可是没有,街上来来往往的,他就是找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宋公子,重翳走到他面前,轻笑:你可是又与家人走丢了?
    我不是,他刚才明明还在这儿的。宋情觉得奇怪,明尘不会这般无交待便走开。
    重翳却摇头笑了,又或许你那位家人走到附近买东西了?相逢即是缘,宋公子,不如还是让在下陪你等等,如何?
    红尘楼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宋情下意识后退几步,一脸警惕,不,我不去那种地方。
    诶,宋公子别怕,上回是在下不知宋公子原来这般纯情,此番我们不去那种烟花之之地,就在此处等侯。俊美男人扇子一指,便指向他们右前方悦来茶楼的招牌。
    这家茶楼宋情倒是去过,里面确实只是吃茶的地。
    可是,他总觉得这名叫重翳的男人很危险。宋情正想拒绝,对方已经拉起他的手,往前拐进茶楼。
    半推半就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这回又跟上次一样,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街上行人。
    重翳招来小二叫上一壶茉莉清片,见对方没什么奇怪举动,宋情一颗心也渐渐放下来。
    宋公子,上次着实是在下不对,不知你不喜那种烟火之地。来,在下以茶代酒,向你陪个不是。重翳一张嘴,一抬手,便教人无从拒绝。他身上带着几分江湖意气,又有几分贵公子的雍容气度,宋情只觉得这男人像火,既危险,又教人止不住想靠近。
    他犹豫片刻,才端起茶杯,与对方碰了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公子你上次不声不响就跑了,可让在下担心许久呀。重翳又给他添了茶,故作不经意问道:是不是,红尘楼所见吓到你了?
    宋情正欲头,可目光触及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又自觉不能教人看笑话,最后他梗着脖子应道:没、没,我才不会被那种事吓到呢!不就是两个男人那啥嘛,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重翳见状,笑着摇起折扇,孔子云,食色性也。鱼水之欢,实乃人之常情。没想到宋公子年纪轻轻,却也是见惯世面。
    说罢,他刷一下收起扇子,凑近宋情压低声音,问:那恕在下唐突了,敢问宋公子是否也有心仪之人?
    这话像火似的烫人,宋情瞪直眼睛,声音也止不住慌起来,什、什么呀?我才没有什么心仪之人!你别胡乱猜测!
    他整个往后仰,好似重翳会吃人似的。这反应逗得后者笑得更欢。
    宋情见此,愈发郁闷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重翳拾起杯子抿了口茶,才叹道:宋公子,你真不知道?你这脸,比刚才街上那些抹着胭脂的女子还要红,还要漂亮呢。
    喂,重翳你不许胡说!宋情后知后觉摸上自己的脸,才发现原来烫手得很。
    重翳将少年眉眼含春的模样收入眼底,心中暗道到底是天上仙品,光这相貌便是三界难寻,饶是魔界绝色在这朵莲花面前也逊色三分。
    他一手持杯品茶,双目直勾勾盯住眼前美人,戏谑道:宋公子,这人生在世,若能得一意中人相守一生,便是最快活的事了。你若心中有人,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相反,在下还要替你高兴呢。
    得一意中人相守一生
    宋情咀嚼这句话,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一张无悲无喜的脸。他目光微动,似是醒悟,可很快,一双含情目又黯淡下来。
    这神情变化自然落在重翳眼中,他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故作关心地问道:宋公子为何这般失落?莫非,宋公子的意中人不喜欢你?
    他宋情下意识想说不是,可话到嘴边,白色僧人清冷无欲的声音好似就在耳边提醒他不准横生妄念。最后,他只能堪堪说了句:我不知道。
    原来如此,宋公子是在单相思呀。重翳给他满上茶,叹了口气,襄王有梦,就不知神女是否有心。既然这样,为何你不试他一试呢?
    试?
    宋情心中一跳,怎么试?
    重翳嘴角勾起笑,目光也变得危险起来,在下有一法,定可帮宋公子你抱得美人归
    *
    明尘找到宋情时,对方正站在大街边,百无聊赖地逗着小狗。见人没事,他也松了口气。
    方才宋情买西瓜时,一团魔气欲从背后偷袭,他不得不出手。没想到对方非常狡猾,明尘一个不慎被引开,等回过神时,才匆匆赶回这里。
    还好宋情没事。
    出了这事,明尘也不敢耽搁,连忙护着宋情回清凉寺。
    等他们回到寺中,夜色已深。伽叶仍在院中等他们归来,见宋情平安,白衣僧人才让他们回屋歇息。
    是夜,星辰满天。一道身影来到伽叶屋子前,敲了敲门。
    伽叶,是我。
    伽叶从里面打开门,只见身穿亵衣的少年抱着枕头,双目湿漉漉地,如同被惊醒的幼兽,可怜兮兮道:我做噩梦了,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宋情不是没跟伽叶睡过,相反,小时候宋情几乎是天天黏着伽叶,大概六岁后他才一个人搬出来。尔后数年,因为噩梦而嚷着要和伽叶睡一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近几年越来越少。
    少年苦着一张脸,眼底的水雾只教伽叶觉得,他要是不答应,恐怕下一刻这些金豆豆便要从里面掉落。
    进来吧。
    闻言,少年眨了眨眼,水雾褪去,换上熠熠星光。他快手快脚地进了屋,把枕头放进伽叶的床里。随后他脱鞋上了床,拍了拍身边的被子,伽叶,就寝啦。
    伽叶无奈,只好吹灭蜡烛,跟着躺了上去。
    两人抵足而眠,今夜无月,窗外透进来的光微乎其微。宋情看不见人,只是感受身边温热的气息。
    被子下,一只手悄悄伸了出去,捉住对方的手。
    黑暗中,伽叶睁开眼。
    宋情心跳得很快,一想到待会要做的事,他几乎快无法呼吸。
    一片漆黑中,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少顷,被子被掀开一道,温热光滑的躯体靠了过来。
    伽叶神情一凛,当即挥手,屋内顿时烛火通明,照亮眼前一幕。
    宋情长发披肩,双手攀着被子,他双眼睁得圆圆的,又透出几分怯意,像只羞涩的小兽。
    可那被子下面,分明是不着寸缕!
    伽叶微眯起眼,你这是做甚?
    宋情咽了咽口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可说出口的话还是微微颤抖着,我、我我喜欢你,伽叶!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伽叶正想训斥少年别胡思乱想,可此时,窗外一团黑气闪过。
    这气息是魔尊!
    伽叶想也不想,直接拉过旁边被子将宋情裸露在外的身体盖住,留在这儿,别出来。
    说完,屋内烛火齐齐熄灭,与此同时,伽叶凭空消失。
    宋情坐在床上,眼前一片黑呼呼的,啥也看不见。伽叶!伽叶!
    他喊着他名,可却无人回应。宋情正犹豫着该留在这儿等人回来,还是出去找人。
    突然间,他面前像是有人出现。
    宋情喜出望外,伽叶是你吗?你回来了?
    黑暗中,对方低低嗯了一声。
    宋情双手绞紧被子,又想起刚才未说完的话,他想,夜色正是最好的掩饰。起码,起码伽叶不会看到他这窘迫的样子。
    我宋情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吐露心意:伽叶,我是真的喜欢你!把你当意中人的那种喜欢,你你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说完,饶是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他还是紧紧闭上眼,像囚徒在等待最后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