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微皮相极好，棱角分明，被黑夜衬得深邃，刻进了许凌霄的脑袋里。
    以致于，她晚上做梦的时候，都很不合时宜地梦见了他。
    心理学上认为，如果一个人频繁在你眼前晃悠，就很容易入你的梦。
    总之，许凌霄科学地给自己解释了这个现象，也不能承认，她是想他了。
    大清早，她洗漱好后，先去的食堂，准备打一份包子拿去办公室吃，刚到，就见偌大的食堂窗口，排了一条明显的长龙。
    大年初一，估计是出了新菜式吧，许凌霄于是到旁边人少的窗口排，刚要点餐，视线一转，就看到隔壁供餐的男人，顿时瞳孔一睁。
    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但程少微摘了眼镜，露出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加上这身高气质，打饭的画面让他看起来像是拍戏，总之，就是，十分好看！许凌霄目光再往外一看，果然，排队的都是女生。
    她低头挠了挠眉心，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匆匆打了早点，就从食堂里逃遁。
    这个程少微，还真是来基地打杂的啊！
    此时，食堂窗口，程少微见许凌霄逃似的身影，口罩下的嘴角勾起，人都见了，就转身跟旁边的大姐换了班。
    总算是恢复了排队秩序。
    回到后厨，就见一位大爷在认真地磨豆腐，于是便给他搭了把手。
    那大爷见程少微力气大，满眼欣赏：“小程啊，要不要跟我学做豆腐？我跟你说，整个基地，除了我，没人会这门手艺。”
    这时，一旁的大爷打趣道：“得了吧，你在这做了二十多年豆腐了，还不死心，挨个找人继承手艺。现在还不是就你在做豆腐。”
    豆腐大爷气得骂了回去：“你个做酱油的，都六十多了，还不退休呢！”
    “说什么呢！俺当年可是跟着张司令来这戈壁滩的，笑话，只要是人，谁离得了酱油！”
    于是，两人又开始拌嘴，话里话外开始翻陈年旧账：“我要是走了，这儿就没人做豆腐了，你天天啃白菜土豆，看你吃得消不！”
    “欸，你今儿是把气撒我身上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又在家里骂儿子了！”
    提到这事，豆腐大爷忽然不说话了，程少微原本就是个默默帮他磨豆子的工具人，见这战火忽然熄了，抬眸看了大爷一眼，就看他脱了袖套，说了句：“小程，你先帮我磨会儿，我出去抽口烟。”
    程少微原本来这里，一是想看看华国的发射基地情况，二自然是为了许凌霄，是以，旁的事，他都不大在意。
    就是刚才跟豆腐大爷吵架的酱油大爷，气场都变低了，找个小板凳，开始剥豆子。
    “小程啊，你晓得，当年咱们来这儿之前，老单位是商丘步校，那会单位里的大部分干部，都被调去了首都和边疆，就剩几十个人没走。刚好司令员过来办事，我们就主动要求说，也跟他去边疆，他也不说是去干啥，只说要干一件大事，还说很苦，去了会后悔的。”
    程少微默默添了把豆子，继续磨豆浆。
    “我们什么苦没吃过，你吴大爷就问了句’做豆腐的能不能去？’那会他二十几岁，光棍，父母有俩哥哥照顾，扛着石磨就上了火车，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俺爹妈还以为过几天就回去了，谁知道，一干就是一辈子呢。”
    程少微听到这，似乎听明白了些，说了句：“那您后悔吗？”
    “有啥后悔的，来了就不后悔。再说了，咱们这搞的是国家的大工程，导弹啊！一辈子就值了！”
    见他脸上的笑，程少微想到豆腐大爷刚才落寞的背影，“您下次别说他跟儿子吵架了，吴大爷似乎心里不舒服。”
    毕竟是别人的私事。
    然而，听到这话，酱油大爷叹了口气：“昨天春晚呢，播了咱们导弹的画面，你吴大爷他高兴坏了，儿子就说了他一句’你一个做豆腐的，导弹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气得，就扇了儿子一巴掌。”
    程少微顿时愣了愣。
    不知过了都久，程少微出门，见豆腐大爷蹲在角落里抽烟，遂走了过去，说道：“豆腐磨好了。”
    “噢，好啊，辛苦了，小程！”
    豆腐大爷还是高兴地朝他咧嘴笑。
    程少微也笑了，说：“这个月，我都帮你做豆腐吧。”
    此时的吴大爷，还不知道，跟他学做豆腐的，是外国派来的首席技术专家。
    后来，他吹嘘的事又多了一件：“人家外国专家就好这一口豆腐，要跟着我学哩，一天吃不上，做研究都不得劲，还说火箭发射成功了，有我这豆腐大爷的一记功劳！”
    第119章 32【二更】
    “火箭身上的过渡锥有问题,我说过要按国际标准接口设计，还有，卫星和火箭的方式采用四个弹簧,这样才能保证卫星离箭后的速度增量达到每秒0.5米。”
    工厂车间里,许凌霄盯着火箭的零件生产,却发现,重新修改的问题很大——
    “主任,我们之前都没试过，如果这么修改了，火箭起旋的转速就会改变，牵一发动全身，这怎么保证？”
    许凌霄看着扑面而来的问题,倒是不慌：“我知道高精度的过渡锥生产任务很难,但摆在面前，总得去克服。”
    “主任,卫星在火箭分离前的气旋转速，是一分钟57转,我们现在已经做了那么多次实验了，还是没办法实现,星箭的耦合可不止是一个过渡锥啊！”
    许凌霄继续查看箭身：“我知道，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
    见大家都有些犹豫,许凌霄翻看文件的动作顿了顿，现在的每一次修改,都牵涉到本身就发射成功的火箭——
    “主任，我觉得，我们应该拿出一个整体方案再动手。”
    “不然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
    “是啊,星箭分离是最难的项目，分到我们基地，不能今天说改一点，明天又说改一点。”
    许凌霄将手里的文件阖上，看着车间里的几位工人，神色顿了顿：“我已经将报告提交给了总师，现在这几项都是可以施展的。”
    “主任，你之前提出的用两对小固体火箭，装在三子级火箭上的方案，是很冒险的，我们都没这么做过……”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许凌霄耳边绕得嗡嗡响，她手心握了握拳，她提出的这些方案，都是对原火箭的改革，虽然之前在研究院里也经历过反驳，但最后实验成功了，如今面对星箭的藕合问题，却又要再次面对质疑——
    “而且这个方案，我们不同意，您就直接提交给了总师，主任，你未免也太强势了……”
    “啪。”
    许凌霄猛地把文件放到桌上，发出的声音顿时让大家都愣了愣。
    深吸了口气，道：“今天先这样，各位把手头的工作也都暂停了，等总师的回复吧。”
    说完，转身就走出了车间。
    她其实并不生气，这些理论都是她基于眼下的火箭研发情况做的一些小改进，比起二十三世纪，更大型，更先进的火箭，她反而还要重新去捡这个年代的知识，好在，并不难。
    比起这些，她觉得，要做大型的人员分工调配，说服他们去改，反而是更难。
    从厂房里出来，许凌霄不知不觉就往食堂走了过去，心里闷闷的，刚走到后厨，就见院子里一道熟悉的背影，正在忙碌。
    她不由皱了皱眉，还真是，找到工作了啊。
    许凌霄双手插兜，站在他旁边，也不打扰，就静静地看着他磨豆腐。
    程少微目光掀起，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又走了。
    她百无聊赖，推着石磨转了转，心里想的还是火箭，星箭分离前的转速，保证每分钟转57次……
    于是，程少微从厨房里出来时，就看到一只树懒，缓慢地转着石磨发呆，不由好笑。
    忽然，许凌霄面前被端来了一碗豆花，冒着热气，糖水泛着莹莹的光泽，裹在了滑嫩的豆花上。
    “你做的？”
    许凌霄看他。
    男人接过她手里的磨杆：“在想什么？”
    许凌霄觉得，程少微每次都能读懂她的心思。
    她喝了口暖乎乎的豆花，入口不会很甜，顺着舌腔滑进了喉咙里。
    ”你们给的耦合数据中，有一个地方需要我们火箭做一个大的修改，我的方案呢，是修改过渡锥的尺寸，增加弹簧数量，最重要的是，在三级火箭上，内置两个小型固体火箭，增加转速。”
    说着，她在石磨上，用黄豆摆出了火箭的造型：“我算过，这样的方案，可以实现你们的卫星运载要求，同时准点投放……”
    程少微听着她讲解，末了，说了句：“这个想法很大胆。实验结果怎么样？”
    “等比例的模拟实验，还差一点数据……”
    程少微手肘撑在石磨上，“那就继续做实验，我觉得没有问题。”
    他的话，顿时让许凌霄眼眸一亮：“真的？！”
    他点了点头：“你的能力，我从来没怀疑过。”
    听到这话，许凌霄脸色僵了僵，虽然变化微妙，却还是让他捕捉到了一点：“别人质疑你了？”
    许凌霄抿了抿唇：“我可能，不太适合做总师。”
    程少微笑了声，他想到前两世，许凌霄做过战机的试飞员，做过导弹的理论专家，确实，就是没做过总师……
    “这个岗位，不仅要有最好的专业知识和应变能力，同时，还要能做最大型的统筹分配，保证火箭的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凌霄，这跟你的性子确实不搭，你是个喜欢钻研的人，脾气么，也不亲人。”
    这话让程少微说出来，许凌霄倒是冷笑了：“说得好像你多亲人。”
    “但是，我觉得，只要你想做，没有一件事是做不成的。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反对你吗？计划进行不下去？”
    许凌霄摇了摇头：“之前的方案他们都挺同意的，我为了满足你们的卫星环境要求，还在里面装了个空调系统，大家都没有异议，可到了藕合载荷上，就意见很多。”
    说到这，她惆怅地喝了口豆花。
    “那说明，大家不是对你有意见，只是这个方案，确实是个创新。你有跟他们好好解释吗？”
    程少微话音一落，许凌霄：“……”
    “那看来，是没有解释。大家把火箭工程当成自己的事，自然会在意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我会证明给他们看，这样是对的。你总不能让每个人都懂纳维斯托克斯方程吧？”
    许凌霄一想到现在的任务，就有些烦躁。
    然而，眼前的程少微，手背撑着侧脸，笑眼看她：“我有个办法，不知道许总师愿不愿意试。”
    许凌霄嘴里的豆花顺进了喉咙，一脸疑惑地看他。
    ——
    第二天，会议室里，许凌霄坐在中央，脸上带着和煦的笑，说道：“各位同志，不用有什么顾虑，我们都是为了把这个火箭工程做好，所以目的一致。你们把自己的问题，意见和建议，都说出来。能马上解决的，我们当面解决，如果不能，私下再沟通。”
    她的一番话，顿时让在场的人都捏了把汗，昨天许凌霄拍桌子走人的架势，还历历在目，今天突然转了好脾气，要听大家的意见了。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