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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一乔点头,面对大姐的夸赞有些拘谨。
    “哎,这人啊。老了,病了,要死了,你才能知道你身边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这娃娃可千万别学你爸啊!”
    “我……爸?”宋一乔睁大眼睛,语速不自觉加快,“他来了吗?”
    “来?要是来了也不至于把老大姐气成这样,傍晚打过来一个电话,我听着那混账好像是想要钱。你说这人到底怎么样他能冷血到这样,不管怎么说也是辛辛苦苦把他养大,现在自己亲娘躺在病床上,他心里就只惦记着钱,救命钱啊!”
    “人啊,人啊。”
    大姐回房间休息了,宋一乔捏着手机,背靠着病房的墙缓缓坐在地上。
    他抱着自己双腿,脸深深埋进腿弯。
    害怕,迷茫,难过,无助,所有的情绪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夜晚过后紧紧缠上他。宋一乔,你还能做点什么吗?
    地板和空气都是凉的,医院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中央空调,应该就是今天或者昨天吧。
    忘了拿书包了,明天干脆请个假吧,在医院陪着奶奶。
    要不然最近都请假吧,落下的课自己都会补回来的,但如果错过别的可能就是永远。
    宋一乔不停地想,逼着自己想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只要一停下来他就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他不敢去想刘万华为什么会打电话来要钱,是因为女人说要给自己五万块钱吗?他也不敢去想奶奶现在的状况到底怎么样,会不会突然,突然就像爸爸那样。
    “滴”地一声,拉成一道直线。
    早上是电话铃声把他惊醒的。
    宋一乔猛地坐直身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昨晚就这么坐在地上睡着了。他浑身僵硬,动了动脖子发出“咔哒咔哒”的闷响。
    “喂。”宋一乔声音很虚,带很重的鼻音。
    “……怎么了?”
    宋一乔听见封沥川的声音意识才慢慢回笼,忙把手机拿到面前看了一眼时间,“啊!对不起对不起,昨晚来医院了,太晚了就没告诉你。想着早上提前跟你说的,没想到睡过了。”
    “着凉了?”封沥川问。
    宋一乔吸了吸鼻子,好像是有一点鼻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没事的,就是早上起来有点冷。我今天不去学校了,奶奶……情况不太好,昨晚刘万华打电话过来要钱。”
    宋一乔说着声音低下去,封沥川“嗯”了一声,嘱咐了他几句,说自己放学了过来找他。
    时间还早,宋一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趴在窗口看了一眼奶奶。奶奶还在睡,昨晚折腾了挺久,今天应该还得再睡一会儿。
    他动身去楼下,自己买点早饭吃,顺便给奶奶也带一份。
    快要七点半的时候宋一乔回了病房,奶奶临床的大姐都已经起了。临床的大姐是女儿在照顾她,女儿刚参加工作没多久,不好总是请假,但是一下班就会赶过来。大姐嘴上埋怨女儿工作太忙,实际上是炫耀女儿对她上心。
    宋一乔跟两人打了招呼,快步过去给奶奶把床摇高。
    奶奶床边多了两台他不认识的机器,这两台机器明明白白地说明奶奶的情况很糟糕。宋一乔鼻子发酸,一言不发地喂奶奶喝小米粥。
    勺子到了嘴边,老太太偏是不张嘴。
    “小乔,我想回家。”
    也仅仅只是两天不见,奶奶整个人又消瘦了不少。
    她被层层的管子和电线困在这张病床上,人活到最后这个地步是不是只能做病痛的俘虏。奶奶费劲抓住宋一乔的手,颤抖着,声音也粗粝许多,沙哑着割上宋一乔的心:“小乔,我们……回,回家吧。”
    十五岁的时候宋一乔经常想什么是生命。
    爸爸为什么会离开,生病为什么会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死亡是什么意思,自己为什么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妈妈又为什么会离开,没人想结束她的生命,是她用刀子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血流得到处都是,宋一乔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妈妈也离开自己。
    生命就好像一场奏乐。
    或平缓或激荡的进程,或早或晚都是要走到休止符上。
    现在他就站在奶奶的休止符面前,奶奶说自己奏了一辈子,也该累了,但他却偏偏不愿意,捂着最后一个音符不愿意撒手。
    回到家的第三天,奶奶闭上了眼睛。
    宋一乔跪在床前,恍然想起来那天的噩梦,自己也是这样跪在奶奶身边。他迟钝到眼泪都掉不出来,手边是奶奶交给自己的存折。
    一个红彤彤的存折,里面存着三万块钱。
    奶奶最后已经没有力气笑了,她拉着宋一乔,声带如破损的风箱,每句话都撕扯着凄厉的音调。
    “小乔,这是奶奶给你存的。”
    “一直,也……没想给刘万华,就是专门留给你的,专门给你,去上大学。”
    “我们小,小乔,成绩好,去念最好的大学。”
    “小乔。自己一个人,得……好好吃饭。”
    然后尾音急坠。
    宋一乔睁着眼睛发呆,奶奶还抓着他的手,曾经有些微胖的老太太手指不知不觉中已经瘦如枯柴,宋一乔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搭在他手上的手指也跟着动了动,他再动,又动一下。
    眼泪忽地落下来,宋一乔抖着手去探奶奶的呼吸,除了十月底冰冷的空气什么也没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