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页
第4章 画皮骇客(1)重修
* 11月23日
“这里是一颗坏点!”
这是一条空间虚拟眼镜的广告词,招牌上“坏点先生”那双巨大的眼睛隔着镜片和灰蒙蒙的雨雾注视着经过的每一个人。看到这双眼睛,就意味着你进入莫林区了。
驶往莫林区的免费列车上人群混杂却并不拥挤,汪洋将兜帽拉的很低,站在车厢的角落。
拾荒老人眼眶里眼屎堆叠,混浊的黄眼珠贼溜溜地打量着过往乘客,护犊子似的护着一人高的麻袋,里面塞满机械零件,一只生锈的机械手臂耷拉在袋口,了无生气。
笑哭脸、红鼻头的小丑瘫坐着,面无表情,仰头看着屏幕上循环播放的绿色家园房地产广告。几个小孩双肩包里插着旧滑板,他们追逐着挤过车厢,留下一串欢声笑语和不堪的脏话。
几个艳丽的“女孩”聚在一处窃窃私语,眼睫飘飞打量着车厢里的人。汪洋感觉到“她们”在看自己,他点了点头,没有搭话。
对于这类人,汪洋说不清楚是“她们”、“他们”还是“它们”,说不清是出来找刺激的年轻人,某个夜场的公主、某个舞台的变装皇后,还是某种改造后具有特殊服务功能的仿生人。
莫林区土生土长的人大抵就是这个样子,似乎搭乘一趟免费列车就可以看透他们的少年、中年、老年。汪洋不知道今天自己会遇到怎样的人。
雨下了一路,汪洋隔着藏蓝雨衣点了一支烟,他不抽,只是看着廉价的烟草在雨中燃烧。地下餐厅的入口处悬着“蓝磨坊”荧蓝色的风车状招牌。
那枚细小的银铃此刻正揣在汪洋贴近胸口的衣袋里。“请上钩”。他熄了烟转身向黝黑的甬道深处走去。
蓝磨坊地下会馆是暗夜中的销金窟,是食客的天堂。高悬的钢丝上站着一人,头顶打下的灯光在他鼻子下面形成标准的蝴蝶影,他不笑,紧闭的嘴角却保持一个弧度,让他从某些角度看起来像在微笑。
他不睁眼,但仅仅闭着眼就很好看,有种模糊了性别的美。他沉浸在蓝色的光里,像一条冰封的人鱼,身上作响的银铃像鳞片,也像海水晶莹的泡沫。
他是餐厅压轴的好菜,是饮食夜宴的高潮与尾声,也是声色夜宴的序章。
圆桌周边的人在聊天,声音不大,仅二三熟悉的人可以听到彼此,声音在酒中冰块的碰撞声和吞吐的烟雾中被进一步削弱,他们交换着隐秘的信息和轻笑,目光在雾中游弋,就像醺醉的猎手端着枪急不可耐地在林中寻找猎物。
他们的目光扫过舞台高处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停在钢丝绳上,眼睛逐渐眯起来,细品那个恍然遗世独立,却又堕入风尘最深处的人。
汪洋点烟,他是这桌客人里最沉默的一个,烟雾遮蔽环绕,让他温和的微笑看起来有些神秘,他叫住身边经过的服务生。
“您说那个走钢丝的?他叫俞临渊。”
“……临渊羡鱼,”汪洋把烟摁在烟灰缸里,用力碾过玻璃雕刻的脆弱花蕊。
周围的人笑,说:“怎么?看上了?”
汪洋也笑,不置可否。
同桌食客的笑意更甚,却不张扬,笑着的眉目间多出几分别样的神采,那意思是:哦,他动心了。
心血来潮的事他们见过太多了。
这里是一颗腐烂的星球,在生命体能感知到的浩渺星河中,这里不是唯一的坏点。它不是腐烂的根源,也不是腐烂的终结。
那天晚上汪洋睡到了走钢丝的人,至少,汪洋桌旁的其他食客是这样认为的。
*
蓝磨坊餐厅的地下室宛如米诺陶的迷宫,白金五星级的安保系统守卫这座声色的地下宫殿,人间的魅魔藏在其中。如果没有服务生在前引领,食客大概永远也找不到藏有食物的笼子。
“地下二十层到了,祝你用餐愉快!”电梯里响起轻快的女声。一个服务生从轿厢中走出来,他的手中有一把造型古朴的钥匙,吊牌上标着“20370俞”。
然而,他身后并没有任何食客跟随——真正的服务生已经被敲晕了,绑在不知道第几层的哪个隔间里,一身行头被汪洋扒掉,重新穿戴在自己身上。
一层一层走下来,整座销金窟可谓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娼妓优伶、声色百态,越往下一层越是放纵,汪洋听得浑身不自在,可到了这地下20层的走廊反倒冷清起来。
20370在地下二十层最尽头的那处房间。深红的地毯如同凝固的酒浆,走廊尽头有一个椭圆形的大厅,灰纹大理石的墙面反射着吊灯的冷光。一面红木门凸出墙面,仿佛时时要从墙壁中挣脱出来。
在蓝磨坊,进门是不需要敲门的,不需要争取房间主人的同意、不需要寒暄客套,只需要钥匙,还有门路。
“咔哒”脆响,红铜狮口把手转过一个角度,门动后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房间里有隐约的蓝光浮动,还有律动的水声。汪洋走进去,步态从容,那颗小巧的银铃隔着衣服感知他平稳的心跳。
像是感应到客人来了,那扇门清脆落锁。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香味,房间很暗,一个巨大的鱼缸连接着天花和地面,通高的曲面玻璃将游弋其中的银色带状鱼类放大扭曲成笨拙而骇人的史前巨兽。眼前这场面倒是让汪洋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