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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云清很冷淡地说:“这种事情,难道要讲先来后到吗?”
苏良苦涩地笑了一笑:“我是被分到这里来实习的,家里当时已经替我安排好了在另一家医院的职位。只等我实习结束,顺利毕业,就回去入职。我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结果我来这里报道的第一天,就遇见了棋明。”
苏良的声音轻柔起来:“当时他还是带我的实习老师的病人。抑郁症,你应该知道。你爸爸敏感多思,当然他的病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性向。当时国内还没有同性恋的正式概念,我的老师没有发现这一点,你爸爸自己可能也不算清楚,只是隐约明白他和别人不大一样,所以他很压抑自己……但是我察觉了,因为我也是。”
同性恋三个字对许云清来说其中意味太多,每一种都不轻松,此刻尤其。他无意识地侧身靠近陶立阳一点,企图获得某种支撑。
“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或者年龄相仿。所有的病人里面,我格外留心他。而且,很多病人不信任实习生,但是棋明不在乎,所以那时候我接触最多的也是他……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但是,小凝,如果你见过你爸爸年轻时候的样子,你就会知道,这实在是一件太轻易的事情。”
他回忆起许棋明的时候眼睛非常亮,不像是一双老人的眼睛。但和一个孩子,讲述对他父亲的爱意,实在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对双方来说都如此,所以苏良语气很克制。
“半年的实习期结束之后,我回了学校,去家里安排的医院入职。这件事情,本应到此为止,可是我没有办法忘记他。于是我辞职,回到了这里。”
许云清皱着眉,神色忍耐,但没有打断。苏良抬眼温和地扫过他,缓了一缓继续道:“一开始我们就是很普通的医患关系,后来大概可以算是朋友。我初到这里人生地不熟,棋明会给我推荐一些周边的小店和景点,偶尔我们会同行,但是那样的机会很少。不过他结婚之前没有搬家,和你奶奶一块儿,住在医院的职工楼,我也住在那里。每天都可以看见他,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吗?”许云清轻声反问他。
苏良颔首,片刻之后,又摇头:“我第一次想要突破这样的关系,是在你爸爸准备结婚的时候。那个时候,距离我认识他,大概两年左右。你爷爷已经去世了,你奶奶身体不太好。因为棋明的病,一直很放心不下他。而且在那个年代,将近而立还没有结婚,是很古怪的。你妈妈出现得恰到好处,你或许知道,她是孤女,早年受过你爷爷奶奶的资助。后来分配到这里工作,在你奶奶的尽力撮合之下,你爸爸决定娶她。”
许云清大概并不清楚这一点,眉头皱起,像在思索和回忆。陶立阳觑了一眼他的神色,轻轻捏了捏他的指节。
苏良看着茶盏上缓缓升起的白雾,目光不知落在哪里:“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试图阻止他。但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我是他的医生、朋友、爱他的人,但我不是他的爱人,我不能是。在当时的情况下,那是不被允许的。我于是看着他结婚,然后又有了你。”
“所以他是可以和女人过下去的,你为什么不肯早一点走呢?”许云清嘲讽地笑了一声。
“是啊,我早一点走就好了。”苏良沉默了片刻,声音如同死水一般,“我在棋明身边待了十年,其实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说,……那个时候,同性恋是犯法的……我懦弱至极,不敢开口,只有一次,对他袒露过我的心意,就是你七岁的时候。” ”那一年,我父母替我弄到了一个去美国进修的机会,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几次三番想要把我调离这里,是我一意孤行。可是当时,他们快要退休了,人走茶凉,我这次再不去,以后就没这么容易了。”
苏良瘦削凹陷的面颊微微颤动着:“我不知道你爸爸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情,他来劝我走。我当时非常愤怒,一气之下,我告诉他我爱他,我是为了他才留在这里的。所有的人都可以劝我,唯独他不可以。但他只是摇头,说这是没可能的事情,我应该去美国。”
“我们因为这件事情争论了很多次,谁都没有办法说服谁。那是我们认识十年,头一次争吵。但我竟然觉得有一点喜悦,毕竟我终于说出口了……只是我失态了,我不应该借气撒疯接近他,拥抱他,更没有想到,会被你妈妈看见……”
苏良抬手压了下眼角,灯光太暗,陶立阳也无从分辨老人的泪究竟是不是浑浊的:“小凝,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你爸爸由始至终没有在一起过。我们最亲密的关系,也就是这样了。所有的错误,都是因为我的贪心而起,但你爸爸,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母子的事情。”
许云清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抓过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看着苏良:“如果是这样,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我说了,可是你母亲不信。那样的情况下,所有人的情绪都很失控,根本找不到详细解释的机会。而且有一部分,她没说错,我是个同性恋,也的确是想要毁掉你们的家庭。”苏良神色复杂,“后来你父母离开医院,我也很慌,想等第二天你母亲冷静一点,再上门去解释。但是事情闹得太大,传到了我家人耳朵里,当天他们就赶来把我带走了。我在家里被关了两天,接着就被送到了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