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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秋渡低声问:“你爸爸和爷爷也都没有异议,对吗?”
林杳然微怔,随即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当时我就想,原来我在他们心中,真的已经糟糕成这样了。”他低下头,把眼睛贴在了贺秋渡的后背上,贺秋渡隐约觉出有两点热汽渗透进了衣料,燎烫皮肤,烧得心口都痛了。
“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呢?别说做,我连想都不会去想。那是我的小妹妹,她那么小,那么好,那么软,整个家里只有她见到我会笑,再长大一点,我就能听见她叫我哥哥了。说不定到了那时,我就能重新拥有一个真正的家人。”
林杳然吸了下鼻子,仰起脸望向贺秋渡的后脑勺,闷声问道:“你听过剪舌雀的故事吗?”
贺秋渡点点头。
善良的爷爷从小麻雀的礼物里,挑走了一个小箱子,里面都是奇珍异宝。而坏心眼的老奶奶故意拿走了大箱子,结果被里面的怪物一口吃掉了。
贪心的话就会得到惩罚,比起大箱子,小箱子里才藏着幸福。这样的道理,每个人都懂,林杳然更是比谁都懂。
“但是,只要是我的愿望,无论多么微不足道,都从来不会实现。没多久,爸爸主动来找我谈了一次,很委婉地告诉我,希望我能搬出去住,现在这样对谁都不太方便。他让我不用担心,爷爷会给我买一幢很大很好的房子,也会安排佣人和医生随时照顾我。”
“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这是完美的双赢做法,爷爷总是这样,他的决定根本挑不出一点错处。”
林杳然把下巴抵在了贺秋渡的肩膀上,嗅着他领口处散发出来的清香气息。“其实,就算当初和你没有婚约,爷爷到时候也一定会把我塞给别人。我爸爸不是做生意的料,这些年我家旗下那些产业一直在亏损,还得靠爷爷硬撑。可是爷爷年纪大了,又难免力不从心。如果能从联姻中得到支持,对他根本就是无本万利的事。”
“幸好是你。”林杳然咬紧秀气的薄唇,又缓缓松开,“我想都不敢想,如果不是你的话,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不会的。”贺秋渡的声音又低又沉,“一种可能性消失了,还会有无数种可能。杳杳,我向你保证,再等一些时间,你失去的东西都会回来。”
林杳然搂紧了他的颈项,“已经足够了。现在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或许,剪舌雀的故事可以这样解读。”贺秋渡道,“因为老爷爷很善良,麻雀希望他过得幸福,所以不管大箱子还是小箱子,里面装的都是珍宝。如果老爷爷能贪心一点,大胆一点,得到的将远比现在更多。”
林杳然想了想,“我说我是老爷爷?”
贺秋渡轻轻一笑,“你是我的小朋友。”
始终没能顺利长大的小朋友,直到今天还畏惧着大箱子里并不存在的妖怪。他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任性也不贪心,就算占有了一切美好的事物,也不会受到一点儿惩罚。
“才不是咧。”即使周围静悄无人,林杳然还是拢了个小喇叭凑到他耳畔,小小声说,“我是你的小仙女。”
贺秋渡的表情他看不见,但能听见他呼吸略略一乱。于是他也跟着羞赧起来,把嗓音压得更低,“你不是不知道,我离开祠堂就会死。既然你把我带出来了,就要好好对我负起责任。”
贺秋渡勾起唇角,“那杳杳说,希望我怎么做?”
“不许欺负我,不许凶凶脸。”
话音刚落,然后就听见青年低低笑出声来。
“不许笑,我还没说完呢。”
“我听着。”
“不许看别人,只能看着我。”
“嗯。”
“同样的,只能对我一个人好。”
“嗯。”
“要一直喜欢我。这样的话,我也会一直喜欢你。”
“嗯。”
“无时不刻想着我的话,我会更加开心。”
“嗯。”
“每天都要抱抱我。”
“亲呢?”
“我给亲才能亲。”
“小气。”
林杳然敲了他一下,“再说一遍?”
却被突然回过头的青年偷袭,趁机啾了一口脸蛋子。
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的那种。
果然,这个人真是再讨厌也没有了。林杳然俯下脸,想再和他贴得近些,不料顺势扇下蓄了很久的一大滴泪。眼泪擦过贺秋渡的脸颊砸到地上,溶化在满地明暗交错的树影里。
“怎么哭了?”
“我是困得不行了好吗。”林杳然用力打了个哈欠。
“那就先眯一会儿。”
“唔……”林杳然含混地呜哝了一声,很快就鼻息匀匀地睡着过去。
贺秋渡背着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看地上的影子。现在看不见杳杳的睡颜,能看见他的影子也是好的,而且,影子不会显出愀然不乐的神情,也没有沉沉酣睡时也会皱成小疙瘩的眉心。
一脚踏上几根枯枝,发出吱嘎的声音。贺秋渡仰起头,望向夜色中欲飞的祠堂檐角,心里想:他还是不开心。
构成幸福的成分很复杂,而最爱之人则是产生幸福的要素中最关键的一剂。
然而,杳杳最爱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这种被生剜血肉后留下的空洞,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填补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