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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为何那样 第116节

      蒙阶盖丽的话语好像有魔力,一字一句,都在煽动和引诱,她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这就是所谓母蚁与蚁群的关系吗?只要是一声号令,她便不由自主地赴汤蹈火。这其中是本能多一些,还是筹码的诱惑多一些,她真的不能分辨了。
    “那您,想要他做什么?”终于,清清颤着声音问。
    “终于问起这个了,”蒙阶盖丽收回手,“现在还不能细讲——”
    她冲裴远时说:“因为有些事或许还有变数,但在那之前,只要你献上忠诚,我便能救活你的女孩儿。”
    你的女孩儿。
    这几个字从她口中轻佻地说出来,好像在嘲笑方才他的无措。
    “那到底会是什么事……”
    “我答应。”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清清侧过头,怒视着突然开口的少年。
    裴远时没有看她,他对蒙阶盖丽说:“只要您真的可以……无论什么,我都会做。”
    “哎呀呀,真是一点也不意外的答案呢,”蒙阶盖丽眯起眼,“我瞧着你们一路打下来,对彼此信任得很,身手功夫之类的也极好,最重要的,那份杀意实在让我满意。”
    “我的太子哥哥,很快就要返回长安了,”她陡然调转话题,“如果不出意外,他很快会找上你。”
    “这些年他可没闲着,明面上是被赶到乡间,实则是在暗中部署自己的势力——他足够谨慎,但谨慎过了头,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敢认下。”
    “他找上你,势必会为你解释种种,也许还会流几滴泪,这一套他一向做得很好,”蒙阶盖丽轻蔑道,“然后,他会让你成为他的心腹,继续以裴信独子的身份行走。”
    烛火摇晃。
    女子的一字一句如同刀锋,深深扎进少年虽已结痂,但仍有阵痛的伤口之中,翻搅出新的恨意。
    她细细观察着他的神情,仍未停止落刃:“裴将军故去一年,镇西大都督的位置却已经换了三任,你可知道是何原因?”
    裴远时声音沙哑:“父亲从前在军中,一向很受军士爱戴。”
    “正是如此,定西军是由裴将军一手培养打造出的军队,如今将军不在,他当初的隐情也从来没瞒住过军中众人,所以他们不服信任统帅,也是正常。”
    “这支昔日威震西域,叫蛮夷闻风丧胆的军队,眼看着就要变成一盘散沙……我那哥哥,怎么会任凭这块肉就此腐烂呢?他蛰伏那么久,还费尽心思安排了这你这步棋子,一定会重新找上你的。”
    少年半垂着头,没有说话。
    “我要你去取得他的信任,扮作被他成功怂恿煽动的样子,幻想他登上高位后真能恢复你真正身份。”
    “然后,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给他背心来上那么一刀。”
    “这只是比喻啦……他是你的生父,你会舍不得吗?”
    蒙阶盖丽的眼中闪烁摄人心魄的色泽,她如同一只毒蛇在低语。
    “不必急着答复,三日后,会有人找上你们。到时候再来说说你们的考虑。”
    “别让我等太久,”她转向清清,“你们的师父坚持不了那么久。”
    “哦,差点忘了,他之所以被带来这里,是因为梅均炼的丹出了些问题。”
    “他同老朋友的合作破裂了,于是他找上了昆仑宗另一个大弟子,试图继续复制仙丹大计。哈哈,真是可笑。”
    “为了显示我的诚意,我可以透露他们合作破灭的原因——”
    女子狡黠的话音灭了半截,因为突然间,室内所有烛火不约而同地抖动了一下。
    明与暗的交替间,清清陡然发觉,室内多出了一个人。
    素白的道袍,与道袍颜色难分清的雪白长发披散在肩上,那个人眉心有一点朱红,如雪地里盛开的梅。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好像已经等了许久。
    清清彻底迷乱了,她一辈子受到的震撼加起来都没有今夜来得多。
    她难以置信地唤:“师,师叔?”
    昆仑宗内她称作师叔的只有二人,一个是潦草邋遢的女道,如今不知躲到何处,而另一个——
    便是眼前冷若冰霜的润月真人。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位了,但那头标志性的白发,还是让她当即便认出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我来同他们谈吗?”蒙阶盖丽斜睨着从天而降的道人。
    润月淡淡地说:“已经过了鸡鸣,这里马上会有人来。”
    “知道了,”蒙阶盖丽举步往外走,“地上那人快撑不住,你想想办法。”
    下一瞬,雪色的身影立在了玄虚子身前,润月张开手指,从中氤氲出淡淡白光。
    清清如临大敌,她弓起背,下意识想护住师父,但又僵硬犹豫着。
    门口传来蒙阶盖丽抱怨的声音:“不许吓人!你们别怕,他是我的人,不会做什么。”
    宗主的魅力,竟能让昆仑宗内这个最冷心冷情的人折服么?真是……
    蒙阶盖丽噗嗤一声笑了:“不是这样——或许也差不多?”
    “我同他认识的时间,比你想的久多了。”
    第128章 清远(上)
    寅时刚过。
    湿润的夜风卷过青灰色屋檐,草虫藏匿在暗处,一声声地鸣。
    女孩掩上门,一边擦拭着湿发,一边走进暗沉一片的长廊之中。
    正值夏天最热之时,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夏衫。发梢的水顺着脖颈流淌,濡湿了一大片衣领,随着行动,带来一阵阵凉意。
    她行尽了这条长长走廊,又迈下两级台阶,走入虫鸣风轻的花园之中。
    有个人在假山后等她。
    清瘦的身躯,在暗色里如静默的竹。墨发不似平常一样扎成马尾,只随意披着,在肩上微微拂动。
    少年看着她,她也停下脚步,隔着夜色瞥了他一眼。
    这不算一个善意的眼神。
    他哑声开口:“师姐。”
    清清不说话。
    “对不起,”他的声音比风还轻,“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连我自己都未曾确定。”
    清清抬起头,望了望天,几粒星子在天幕中明灭,它们彼此间隔得极远。
    “姨母去年病重,曾在神志不清时隐约透露,我的身世另有隐情。我当时太过震惊,还未来得及弄清一切,便传来父亲战死的消息,然后——”
    他顿了顿,接着说了下去:“我有了自己的猜测,但终究也是猜测,在未经证实之前,这些事实在不足以对你说,说了只能平添忐忑。”
    “这些事,实在太过……我厌恶这些,不愿涉足其中,更不愿让它扰了你。”
    清清仍是望着天,好像那几颗星是多稀奇的物事。
    她淡淡地说:“所以这件事最终是别人点出来,而不是由你告诉我。”
    这句话中的冷意太过明显,裴远时如何不知道,她平生最厌恶痛恨什么。
    恨自以为是的欺瞒,恨不予真诚的哄骗。
    他颤着声音,几乎控制不住想拉住她的手。
    “对不起,师姐,我不是有心——”
    女孩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终于转过脸来看他,目光中并没有冰冷疏远:“没关系,我其实没怎么生气。”
    “只是,你不愿它扰了我,我也不想你独自面对着这些,”她轻声说,“隐瞒秘密并不是件让人好受的事,我不想,你一个人受这份煎熬。”
    裴远时因为这句话一时失语,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清清笑了一下,她走上前,摸了摸少年散落在肩上的发。
    他平时大多数时间都是马尾,十足的少年模样。而此时,发丝软软垂落在肩上胸前,让他少了几分利落,多了些稚气脆弱。
    “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她用指尖勾缠住他的发梢,喃喃地说,“知道了这些,我怎么还生的起气?”
    她的眼睛温柔又哀伤,简直能望进他心底:“我只关心,你会不会难过?”
    裴远时再也忍不住,他将她拥入怀中,缓慢收紧的双臂竟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就这么死死地抱着她,像守着一份引人觊觎的财宝,力度大到清清几乎喘不过气。
    她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凌乱的心跳,和强行抑制住的喘息。
    他其实真的很难过吧。
    清清闭着眼想,造化的游戏,命运的玩笑,这世间事总能叫人应对不及。万物不过刍狗玩物,任凭风来雨去,她如是,他也如是。
    每每说起这个战无不胜,正气凛然的大将军,他眼中的神采让她无法忽略。他说第一次握剑,说第一次爬上马背,说第一次射出十环,他的成长都与那个男人有关。
    他有多敬重自己的父亲,她实在是太过清楚。
    然而,然而。
    他的出生是场谋略,他所敬仰的父亲不过棋子,他的生母因此辞世。而策划这一切的人,身上却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是他真正的生父。
    即使那是皇室的血,但对他来说,却是不堪的印记。
    世上最残忍的作弄不过于此。
    清清绝不会怀疑他会贪念那一层身份,她信任他,毫无保留,也不需要理由。
    她只关心他会不会伤心,在得知了这一切后,在赖以行走的信念被斩灭后,他会不会太伤心。
    有一点点凉意落在她发顶,同本来就残存的水迹混在一起,让她差点察觉不出。
    “师姐,”过了很久,他低声地唤,“师姐……”
    “我是很难过,但不会难过太久。”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吻她冰凉的发顶:“毕竟,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不是吗?我说过,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那不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