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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2)

      苏和一惊, 笑道:原来是谢家的少主登临寒舍, 不胜荣幸。只是寒舍地处偏远荒僻,和凤陵城相较何止天壤之遥?少主来此可是有何贵干?
    且不说这些。谢容皎抬手轻轻向下一压,城主的不胜荣幸,我可担不起。
    不给苏和任何说话机会,李知玄迅速台上被捆成只粽子的鬼怪兄。
    谢容皎抬眼冷笑,眼中寒光咄咄逼人:城主说着不胜荣幸,手底下可给我送来好大一份大礼,贵府的待客之道,我领教了!
    到底是养尊处优十八年,心气上来时敢和圣人对着干的凤陵少主,他一怒之下,非但城主府侍者个个噤若寒蝉埋低了头,甚至苏和亦有微微一怔。
    苏和后颈渗出细微冷汗,脸上略带迷惑不解的神态完美无缺:世子出此重言怪罪,倒让苏某好生不解。可是与被捆之人有关?此人扮相..着实奇怪。
    用奇怪两字也轻飘飘得太客气了。
    时隔一夜,鬼怪兄脸上被茶水糊一脸的血红惨白凝结成块,像是张阴森中不失滑稽,恐怖中犹显可笑的面具。
    简而言之用三个字足以概括:丑得慌。
    李知玄扮白脸出来解释原委:昨晚我们一行人在客栈借宿,不想午夜时此人装神弄鬼想借鬼怪名头取我们性命,谁不知道整个玄武城只有你们城主府有修行者?
    江景行冷哼一声,像极了一个合格的打手:你该庆幸我们发现得早,要不然损伤我们家少主一根头发丝,有你城主府好看的!
    他戏路多变,昨天还演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肥羊子弟,今天成功转型为谢家少主身边打手,冷酷无情但能打。
    苏和眼角抽了抽,心想有没有伤到你家少主一根头发丝暂且存疑,他看着鬼怪兄的半条命是差不多丢掉了。
    谢容皎一掷茶盏,碎瓷一地,茶水溅出朵滚烫的花,随后跌落成无风无浪死水上荡起的第一道波纹:何必与他们废话?直接给他们个教训,自会懂得我凤陵谢家不是平白让人欺到面上的。
    一切都按着江景行给出的戏路在演。
    掷茶盏时,谢容皎迅速与江景行交换了几个眼色。
    玄武城气机的核心,是在城主府没错。
    好,知道了。
    真要打?
    真打,阿辞放心,城主府不无辜。
    无凭无证,总不能因我们推断将城主府拆了。
    谢家少主大约是这辈子都没法做成一回的霸道世子了。
    反正江景行是没见过动手打个架前,还要瞻前顾后担心拆人家房子不好的霸道世子。
    苏和在玄武城中人人敬爱,何时让人这样欺到头上过?
    周围侍卫拔剑在手,上前一步。
    江景行慢慢看过一圈,慢慢道:我数到三你们再不放下剑,我让你们这辈子都没法握剑。
    行吧,阿辞那边仗势欺人的气焰不够他来补。
    左右三十年前在镐京,江景行这事儿是做得很熟练了。
    一、二
    苏和蓦然暴喝一声:放下!
    侍卫修为低微,他却清清楚楚知道剑修这句话并不是句简单的威吓。
    他真做得到。
    气氛一时僵到顶点。
    到时候你该出来打圆场了,硬着头皮也要上,人家一整座城主府的安危全握在你手里。
    江景行早上和他说的话历历在耳。
    穷鬼剑修李知玄一想到整座城主府所代表的价值,鼓足勇气,咬牙道:世子且冷静!玄武城主为阳城城主知交,世子信不过玄武城主,莫非信不过阳城城主吗?想来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还真信不过。
    虽那么想着,谢容皎语气上和缓一些:你说得有理。
    尽管李知玄照着剧本演戏时的那么点尴尬瞒不过人去,尽管谢容皎神容仿佛冻着,压根没变化过多少。
    但好歹有了台阶下。
    苏和适时地释放出善意:我与令叔,确是多年的老交情,无论如何是不会坑害他的子侄的。鬼怪一事,想来其中另有玄机,我原先也在尽力追查。世子有心,不妨坐下一叙。
    谢容皎良久不语。
    终于他缓缓道:知玄此言说得有理。
    厅中紧绷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不再是一触即发,一点就着的让人喘不过气。
    苏和挤出个笑脸。
    江景行唯恐天下大乱,死缠不放:玄武城中只有城主府一家有修行者吧?城主怎么解释昨夜有修行者潜入我们房间,欲向少主下杀手?
    谢容皎接着缓缓道:江前辈说的也有道理。
    按照剧本,江景行应是专门负责谢容皎安全,有大乘期修为的贴身打手。
    虽挂着打手的本质,然而大乘个个是顶尖强者,各自有各自的傲气,贴合实际生活情况,尊贵如凤陵少主也该对他敬重有加,有声尊称。
    苏和快要被他的左右摇摆搞得没脾气:世子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有两道清冷皎然如月光的眸光射过来,谢容皎揭开来意:听闻一月不到前,我族叔曾寄给过城主一封以秘法加固的书信?
    活了上百年的人精,苏和哪里听不出来他绕了半天圈子为的就是这一封信?当即恍然道:是有其事,不知世子欲何为?
    谢容皎微微颔首:我欲一见书信,以确认城主是否真为族叔知交,再行计较,城主请带路。
    压根没给苏和留拒绝余地。
    三人盘算理由时,李知玄听着江景行剧本里的理由犹如儿戏,不放心提了出来:这理由会不会太过草率?
    被江景行一句打发回去:有个台阶下他就得抱住了,管他什么草不草率?
    主要是看谁的拳头大。
    其实更主要的是江景行了解谢容皎,知他不爱说假话。
    这类无伤大雅的小事,何必让阿辞为违背心意而不快?
    不出他所料,苏和很快做出计较:此为小节,世子随我来!
    谢容皎给出的借口太过拙劣,苏和半个字都不信。
    他也自然想到谢桦那封信有讲究牵扯这一块上,不过那是他们谢家的事情,他何必多去掺和?
    退一万步来讲,谢桦留下的信件价值再高,总得有命拿了才成。
    苏和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同为大乘,自己恐怕难在谢容皎带来的大乘剑修手底下走过五十回合。
    大乘中也有强弱之分,苏和自认不差。
    只能说,不愧为谢家。
    李知玄自进入城主府以来,一直有点神智涣散,演戏不在状态,走路时也差点磕磕碰碰上回廊廊柱。
    他犹犹豫豫传音于江谢两人: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城主府似有我师父的气息。
    说完他自己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铁匠的本命灯熄灭日久,这是他和余长老确认无疑的事情。若城主府真有他师父信息,只能说铁匠埋骨其下。
    江景行距苏和相距不过三丈之遥,苏和当然不敢截断传音,三人传音起来也无后顾之忧。
    谢容皎眉心微锁,悄然传音道:跟着苏城主带的路走,气机渐重,他要去的书房,当是气机发源之处。
    苏和不敢放三人单独在厅堂待着,索性带着他们一起去了书房。
    他怕放任三人在厅堂,等他取完信回来后,半座城主府就该没了。
    江景行叹一声: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世子过目,看看是不是令叔寄出的书信?
    凤陵秘法一脉相承,谢容皎一入手即知做不得假:是族叔寄出的。
    想着这场闹剧也该有个尽头,苏和松一口气:若对世子有用,世子尽管拿着便是。
    命运却偏偏爱和他开玩笑。
    不等他放松几息功夫,甚至没等他把这一行可劲闹腾的人送至书房门口,一阵隆隆响声轰然炸开!
    书房地上旋开一道巨口,如猛兽张嘴,里面一片黑洞洞的不见底
    苏和脸色巨变,不及多加思考,凭本能身影跃动至书房门外。
    而谢容皎三人,不知是无意之中被拖拽其中,或许有意往虎山一行,身影消失在逐渐闭合的裂口中。
    第38章 玄武城(三)
    好一阵天旋地转。
    江景行试探着叫唤一声:阿辞?
    我在。谢容皎缓了缓神, 李兄在吗?
    李知玄约莫是方才一下摔得狠了,声音晃悠悠的有气无力:我在。
    谢容皎放下半颗心:都在就好。师父,这是什么地方?
    一阵沉默过后,江景行道:我也不知。
    李知玄脱口而出, 一点没戳人痛点的自觉:难道不是前辈你安排的吗?
    我没想到城主府里会有这样一个机关。江景行可以说是十分冤枉了,再说是我安排的, 我怎么会不告诉阿辞?
    毫无人权的李知玄选择闭嘴。
    此地未知, 多加防范。谢容皎摸到冰凉剑鞘,认定是自己的镇江山, 铮地一声抽出剑,好暗,根本看不清四周环境。
    话语刚落, 浩然剑气贴心地为他照亮十丈之内。
    谢容皎最先看到的不是高高立着石壁上连绵不绝的壁画和古拙文字, 也不是足下积水和周围墓室似的陈设。
    他最先看到的是剑鞘上的八极两字。
    天地八极, 一剑尽覆。
    口吻狂妄至极。
    剑是不世出的好剑, 配得起狂妄口吻。
    可惜数百年间没人配得上这把剑。
    名剑有灵, 非是命定之主,其余人任你功参造化,一样无法拔剑出鞘。
    经历数百年尘封鞘中, 锋芒尽敛的时光后八极剑终于遇到不辜负它剑锋的人, 遇到了江景行。
    此后名剑择主,圣人出世。
    谢容皎幼时听过这个传闻, 也手痒试过拔剑出鞘, 他使尽浑身的解数, 八极剑仍在鞘中纹丝不动。
    江景行哄他说要等到小乘后才能拔得出来。
    半年前他入小乘,没忘了江景行这句话,去拔八极剑,能开山崩地的修为尽数用上,还是拔不出来。
    江景行又告诉他说要等到圣境方能拔剑出鞘。
    现在他没入圣境,八极剑却好端端在他手里拎着,七斤二两的分量,正正好好。
    谢容皎揉了揉眼,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在剑鞘刻字上看过去,确认是八极剑无误。
    他冷静了一下,找出非常合理的解释:
    江湖传闻大概是江景行以前说书时瞎编出来为了赢得叫好的,类似传闻多得难以一一列举。
    至于他两度拔剑不成,约莫是江景行无聊手痒痒在剑上做了手脚逗他玩的。
    逻辑严丝合缝,毫无错漏,像是江景行会干得出来的事。
    谢容皎面无表情看向江景行,结果发现江景行一脸活见了鬼的表情,比他还不敢置信。
    他微一犹疑,大发慈悲地先揭过这事,把剑递给江景行:师父,这地方很危险吗?
    跟着江景行十年,谢容皎扪心自问是没见过他如此失态。
    江景行没接剑,反而急忙后退了两步。
    谢容皎不免更忧心:危险到如此地步?
    世上有能让圣人动容到这个地步的绝地险境吗?
    啊?很危险吗?我怎么知道?江景行眼神迷离,恍恍惚惚,应该还成吧,翻不了天去。
    师父你左脸写着穷途绝境,右脸写着此路不通。谢容皎直言,第三次递剑终于把剑被江景行像接烫手山芋似接过去。
    江景行下意识玩笑似接口一句:那是阿辞你没看到我额头上的横批:有我开路。
    谢容皎笑道:那就好。
    你在身旁,危厄如困龙潭,锁虎穴这般恶地,我也敢陪你去闯一闯。
    江景行兀自沉浸在震惊不可自拔中,略过了他这三个字中深意。
    谢容皎本来也不需他听懂。
    壁画上画的是玄武殒身祭天,在北面筑起一道隔绝浊气屏障之事。谢容皎迟疑出声,加之此处墓室的陈设,莫不是玄武墓?
    四灵往前数几千年乃至万年,是真真切切实打实存在过不假,可是距今太远,数千年的天地演变下来,也早与上古时候大相径庭,倒更像是活在神话传说里,真有玄武墓室出现时,谢容皎反而有难以置信之感。
    李知玄顿感毛骨悚然:城主府建在玄武墓上,不觉瘆得慌吗?
    要是他,管他劳甚子的玄武凤凰,睡得安安稳稳最重要,好像离玄武凤凰挨得近就能稳稳妥妥立地成圣一样。
    能也不干。
    谢容皎摇头:寻常坟墓阴气重。但玄武为四灵之一,秉天地清气而生,埋骨之地对人大有好处,不过
    他华美眉眼间有刀剑尖上冷冷流淌过的光,一时竟盖过动人容貌,凛冽逼人起来:玄武墓中的是浊气,不是玄武清气。
    他体内凤凰血咆哮不绝,传递出来的愤怒在血脉中熊熊燃烧。
    谢容皎沉下心体味一番,以为凤凰有灵,理应很想戳死幕后元凶。
    他继承了凤凰血,自然要将凤凰遗志一并继承过去。
    李知玄手一抖,差点没把手中佩剑甩出去:完蛋,玄武老爷是不是怪罪我们扰他安眠,一口吞掉我们?
    孤胆剑修李知玄面临北狩这等聚众打斗斗殴的大场面不加畏惧,显尽不怕死的剑修风范;一旦面临鬼怪玄学,其胆小之处往前往后数五百年无人堪与之并肩。
    谢容皎扶额,勉为其难,凤凰血蹭蹭窜上的怒火都被扑了大半:李兄的想法着实独特。
    一般人想不到这地儿去。
    同样最坏的情况不过一死,也不知道跑到李知玄身上待遇怎么突然天差地别了起来。
    江景行毫无这方面的顾虑,臭不要脸:当今天下指望着我撑,玄武一口把我吞掉他上哪儿再找个我这样任劳任怨的去?再说他想吞,吞得掉吗?不怕消化不良?
    他是见过大起大落的人,享过世俗极乐,尝过人间至苦,谢容皎拔出八极剑的一刻给他带来的阴影虽有点巨大过头,但身处可能藏着事关九州气运机密的玄武墓,江景行很快把自己从险些淹死他的有的没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