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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剑 第166节

      第399章 道祖之争
    道韵攻伐,最讲时势,若论广,那么道争可以将整座宇宙撕裂灭绝,若论细,便是方寸之间,一样有三千大道在争夺博弈。若是在青华万物天外,阮慈只怕根本无法和由道祖运使的大道争锋,但恰好青华万物天的环境实在太过特别,其余大道都被生之大道压制,而阮慈以太初大道化解道韵风暴之举,无形间暗合青华万物天原有格局,自然得了万物天残存本源的青睐,虽然还无法直接交流,但却隐隐能感到她运使道韵时,更为顺畅,并无生之道韵带来的压制掣肘之感,而时之道韵、交通道韵却是处处束手束脚,双方这才勉强斗了个旗鼓相当。
    纵是如此,阮慈也隐隐感到吃力,她现下就如同在激流之中和另外两股水流相斗,不但要将其奋起之势消弥,还要守住自己,不被卷入激起更大的漩涡水流。那道韵如水一般波荡起伏,想要驾驭到极处也并不简单,阮慈只能先抱定守势,欲要从斗法中精进自身,但她入局以后,已是身不由己,眼看被她遮挡在外的道韵激流越发煊赫激昂,下一秒似乎就要将自己卷入,随后吞没柳寄子那处净土,阮慈身边却突然又有一条大道,道韵如蛇一般,从水底泛游而来,滴滴落入漩涡之中,让这激流不由得一缓,也给了阮慈周旋的空间。
    只是这么一口气,阮慈便刹那间轻松不少,她本已有不少感悟,只是敌方攻势太急,无法从容收拾心绪,精进手段,此时得了喘息之机,倒也并不敢将一切都交给盟友,而是趁此机会慌忙重新排布道韵,重又和战友一起迎上前去,不断消弥敌方道韵,她已感应到战友身份,此时也有几分莫名,“情祖?”
    情祖对她一向是十分客气,从不以长辈自居,不过双方关系似还没有密切到她前来助战的地步,阮慈心中生疑,百忙中回头又看了阮容和柳寄子方向一眼,柳寄子点化洞天,所用大道当和交通大道无关,那道韵十分陌生,似乎并不属于有道祖主持的大道,至于阮容,她此前已经看过,并无情种入命,也不知这两人和情祖有何因缘。
    情祖传来一声轻笑,似乎也无有解释的意思,有她相助,双方道韵一时难分高下,时之道韵、交通道韵也无余力鼓起其余大道作乱,生之道韵又逐渐占了上风,青华万物天的规则抖动逐渐停滞了下来,但实数中仍有一定变化,那葱笼草木,仿佛黯然了几分,似是生机流逝,好像青华万物天在这么若干万年之后,终于往前走了一步,迎来了那么一小点主人陨落之后,应有的变化。
    在阮慈二人身后,一处洞天有无到有,传来了新生喜悦之气,倒是令青华万物天的气息也迎来了几分清新向上之意,这洞天虽然还十分弱小,如同风中残烛一般,摇曳间随时可能熄灭,但也足证又有一人跨越了仙凡之别,超凡脱俗,能够自己点化洞天,繁衍生灵,来到了人与道祖之间那最终的境界关口。
    柳寄子终于成就洞天了!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时之道韵不再反抗,而是徘徊轻叹了一声,便毫不留恋地离去,像时祖这般人物,计划受挫定然是家常便饭,他万不可能因此便失了风度。反倒是洞阳交通道韵,依旧未有平息,而是在气势场中展卷翻腾,仿佛十分愤怒一般,向阮慈这方传来怒语,骂道,“贪婪的疯女人!”
    这若是骂阮慈疯也罢了,说她贪婪,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阮慈料定此语不是说她,而是在斥责情祖,不由好奇起来,情祖却并不回敬,只是回以一连串轻笑,又对阮慈略一示意,道韵如风一般,往后退去,经过柳寄子和阮容所在之时,宛若清风,拂过二人法体,便好似轻轻以手摩弄头脸一般,竟有几分慈爱。
    阮慈心下极为好奇,向洞阳道韵伸出抓手,释放思绪,其中颇多不解,但洞阳道祖却似乎无意回答,痛斥了一声,眨眼间也是消散得一干二净,阮慈只得暂且罢休,心里记下一笔,便先不想此事,闭目将此番斗法重又回味了几番,不知生出了多少感悟,自觉大有进益,仿佛连元婴法相都凝实了几分,又过了许久,直到心中微微一动,这才拟化分神,行出自己随意开辟的静室,笑道,“容姐,他已巩固好境界了?”
    洞天新生,尤须呵护,更何况柳寄子的情况显然极为特殊,此前阮慈也见过许多修士晋升,他已算是动静最小的一个,仿佛在躲避着什么似的,因此要稳固境界便更需功夫,阮容此时方才分神出来,可见之前都在全力相助柳寄子稳定境界。她面上微红,点头道,“已是无碍了,不过我所得甚多,需要立刻闭关,否则这些感悟反成心魔,干扰我运转法力,你且和他谈罢,他在化身隔峰等你,我不陪了。”
    她仍是面嫩,这话半是托辞,阮慈也不拆穿,化身将肩一摇,落到柳寄子洞府之前,果然见到一位青衣修士站在当地,笑容和煦、风姿朗然,和千年前所见,形貌并无太多差别,就连手中那折扇,也是阮慈曾见之物,她不由哼了一声,先道,“喂,柳寄子,你对我姐姐是怎么个说法,倘若你只想吃软饭,我可不认你这个姐夫。”
    她说柳寄子吃软饭,倒也不算是栽派,柳寄子晋升之时,多亏阮慈给他守住了一方净土,否则青华万物天要被颠覆不说,柳寄子的道途也将毁于一旦,自然阮容也要跟着受伤甚至陨落。若说他对阮容此前有什么恩情,仅此一事也都可抵过了,甚至可以说,柳寄子或许就是为了此时有人相助,方才会对阮容如此着意提拔。
    他素有城府,此时听了阮慈如此唐突的诘问,也不生气,只微笑道,“我与她之间,为难的从来不是我,而是她。你这般问我,也是无用,全看她如何想才好。”
    阮慈也觉得阮容着实有些不争气,叫她这个娘家人说不出硬话,她哼了一声,不屑道,“恃宠而骄!”
    又问道,“你可知谦哥或许也在此地——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你要晋升洞天,连你师父和太一君主都来阻你,这且不说,还有一道阴影试着诱惑我阻你道途,此人还和谦哥有关。”
    柳寄子显然对阮谦十分在意,闻言忙细问究竟,听阮慈一一说了,沉吟半晌,方才慢慢说道,“他是何方神圣,我暂且猜不出,至于我的身份,其实你早已有所怀疑,也有了许多想法,不是么?”
    阮慈的确以为他是洞阳化身,只是如此一来又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忙追问道,“难道我所猜的,竟是真的?”
    柳寄子颔首道,“曾是真的,我也是如今回首前尘,方才明了来去,昔日我以为的身世,不过是师尊捏造而成,我真身,的确曾是他的一具化身。”
    “曾是?”阮慈豁然开朗之余,却又大惑不解,“如今呢,已经不是了?”
    她上下打量柳寄子,总觉得洞阳道祖一念之间,便可把他收回体内,柳寄子失笑道,“若我还是化身,师尊又何必如此激烈地反对我晋升洞天呢?”
    他也不卖关子,而是提示阮慈,“方才除了剑使以外,还有一位道祖前来相助——”
    阮慈恍然大悟,却又震惊不已,“你是说,你和情祖——”
    想到这里,她突然不悦道,“那容姐怎么办?你这人怎么三心两意的,她临行前还摸你一下,好恶心!”
    刚想为姐姐出头,见柳寄子笑而不语,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又觉得有些不对,细思许久,方才问道,“但我看过容姐,她体内的确没有情种……”
    柳寄子微然一叹,问道,“剑使可曾听说过三身佛么?”
    第400章 情祖应身
    阮慈虽然神通广大,但和柳寄子、朱羽子这些寿数绵长的洞天相较,见识就难免要短浅得多了,这也是琅嬛周天众修士的通用的一个弊病,她问道,“可是佛门超脱之法?但……”
    但佛祖也是站在洞阳道祖这边的呀,如何又传授给情祖所谓三身佛之法?且阮容在其中又是什么地位,阮慈心中疑云满腹,柳寄子也不吝啬,传出一道思绪,其中便有一篇经文,名为《卢舍那三身心经》,其中佛法奥妙,一时难以参悟,仅知其功用,乃是将自己分为法身、应身、报身三身,其中法身为大道之理法汇聚,而报身为修士之智慧心法汇聚,应身则是宇宙中的功德法汇聚,又和玄门常说的化身不同,这三身之中,法身坐镇大道,调理本方宇宙的大道法则,乃是无知无觉,最本能纯粹的道法所在,报身则凝聚了道祖本人的智慧特性,永远在极乐净土中修持佛法,参悟超脱,应身则在宇宙中随缘而化,度化有缘人,积累功德。这三身各自独立,当彼此重新结合时,便是佛陀的完全体态,各自分开又有佛陀本身都不具备的许多超凡特性,如佛陀乃是本方宇宙中最不可能被灭杀的道祖,便是因为它永远都有一身和大道紧密结合,只要法身不离开大道,那么便无有敌人能将他完全灭杀。
    由此可见,对其余道祖来说,调理大道和运使自身神通有时会互相影响,己身道争斗法,也可能会影响到大道安稳,反过来更影响到自身修行,因而佛祖传下这篇经文,本就是为了相助各道祖奋力超脱,这经文远在洞阳道祖出世以前,便已流传,而情祖亦果然修了三身心经,除却她所发那些遍布宇宙的情中之外,还有许多应身在宇宙中繁衍,这些应身无不是天生情痴之辈,其实单说这一点,和情中入命也没有什么区别,是以众真只当情祖是闲来无事,探索新奇,此后也未闻情祖应身有什么用处,最多只是在各处下院,担任宗主而已。久而久之,此事已成轶闻,再无人提起,便连洞阳道祖也没有想到,情祖之所以修行《心经》,便是为了在此时谋夺他的这具化身。
    “我师尊原是天魔成道,天魔成于虚数,思绪简单,原本就并非是具备复杂情念之物,只有本能而已,反而常常以情念为食,因此对他来说,若要秉持道途,初心不改,便不能沾染那些只有人族修士才有的情念。”
    柳寄子道,“这些复杂情念之中,便有人间的情爱,父母子女之间的亲情,同门朝夕相处的道友之情,还有那修士之间思慕少艾,由灵而欲的爱情,都是师尊不欲沾染之物。我这化身既然和应身双修,便犹如成为了情祖道侣,一个是情祖化身,一个是情祖道侣,若论亲疏,最开始自然是和师尊更加亲密,但随着双修次数越来越多,融合得越发亲密,无形间不知不觉,心灵中便打开缝隙,终于被情之道韵点染真灵,留下痕迹,真正生出了一些浅淡感情。”
    “且不说我是否会因为这些感情,便改易了原本的认知抱负,在师尊来说,我这化身,他是万万不能再认了,一旦他还承认我是他的化身,那情之道韵便会顺着我们之间的因果联系,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飞入他本体之中。即便他断去因果,可我也不是这般便会消失的化身,他为了将我投入琅嬛镇守实数,给了我来龙去脉,这些都是我在世的凭借。只要我还在世,情祖便依旧拿捏着他的一个破绽。因此他并不乐见我晋升洞天,这也便说明,我再不是他的化身,连修行的大道,都不再是同一条。”
    阮慈此前也和王雀儿相处过许久,知晓有些化身的确可以独立于本体存在,柳寄子和王雀儿都是这般,只是她如今才知道,原来在某一条件下,这中化身还有真正独立的可能,如此一来,倒必成心腹大患了,毕竟其对本体的了解也要胜过所有其余修士。不过她此时最关心的还是阮容,追问道,“容姐真是情祖应身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呢,她可知晓?”
    柳寄子含笑道,“我也是在师尊阻道,情祖前来助你之时,才将前因后果想通。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心中便是猛地一动,有一中前所未有的感觉,更知道她与我有莫大缘法,更是我洞天机缘所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几番峰回路转,我竟能悟透前尘,而恩师所说的洞天机缘,最后竟会是这般呈现,反而对他不利。”
    洞阳不让柳寄子知晓自己真实身份,让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有天魔血脉的普通修士,前来琅嬛周天寻找洞天机缘,成就之后,便可镇守实数,和黄掌柜一道掌管思潮。此举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其余道祖知晓镇守实数的是自己的化身,或者还能收到一切奇效。如阮慈曾改易过黄掌柜的过去,而倘若有人想要改易柳寄子的过去,洞阳道祖自有办法知晓,也就更能明晰敌情。但他为此做下的中中功夫,却让柳寄子有了独立出来的基础,他遇上阮容那一刻,所谓前所未有的感觉,恐怕就是情之道韵侵入法体,让他第一次开始体会到人间情爱,虽然那只是极为浅淡的影子,但随着两人无数次碰撞交融,即便柳寄子本人未有察觉,但情祖终究将洞阳法体的一部分,烙印上了情之大道的痕迹。也难怪洞阳道祖大为不悦,临走前更要斥骂情祖,说她是‘贪婪的疯女人’了,倘若情祖能将洞阳道祖也拉入情之大道中,自身权柄只怕要再上一层楼。
    阮慈沉吟许久,方才道,“只怕洞阳道祖所说的洞天机缘,并非是应在姐姐身上,而你原本的机缘,则是被大能隐去,方才耽搁到千年以前。否则若你早入洞天,琅嬛周天绝不是如今的格局,也要少了许多变数。”
    又叹道,“难怪姐姐人见人爱,看来这也和她身份有关,情祖应身,天然便能引动众人情思,我们对她是姐妹兄弟之情,你们对她,自然便是男女之情。还好她一向深居简出,否则真不知要招惹多少情思了。”
    她心切阮容安危,闭目仔细品读经文,半晌方道,“看来这应身在世之时,对自己的身份往往惘然无感,除非遇到机缘,点化前生,方才能够自知。因其是应身,陨落后便回归本体,无有真灵转世。除此之外,和寻常修士并无丝毫区别,因而极为隐蔽,甚至连道祖都不易发现区别……”
    本方宇宙,修士本就没有转世一说,真灵只能汇入忘川,阮容似乎也就是和情中入命一般,除此之外并无太大区别,阮慈略感心安,又觉好笑,道,“便连洞阳道祖,也是白费心机,他为容姐准备了多少神通机缘,本是为了她沾染洞阳因果,将来对景或能夺我的果位,没想到全栽培在情祖应身之上,难怪气急败坏,情祖倒是老谋深算,无形之间,坏去他的一大伏笔。”
    柳寄子颔首道,“情祖一向示敌以弱,没想到以弱亦能胜强,此次对决,师尊未有讨到好处,时祖也碰了一鼻子灰,但他们二人正在全力对峙,都是自顾不暇,无法挪出更多神通,琅嬛周天的生机,或许便在此中,但也要防着他人火中取栗,谋取好处。”
    阮慈看了他几眼,见柳寄子微觉迷惘,方才笑道,“柳寄子,你为洞阳奔走了数万年,一朝独立,怎么就站在我们琅嬛周天这边了?”
    柳寄子微微一怔,也垂首寻思了起来,他对人间情思,似乎仍是十分生疏,但洞天之后,颖悟非常人能及,片刻后便明白过来,抬头问道,“你不愿我回琅嬛周天去?”
    阮慈点头道,“不错,你本非我周天生人,想要回去,无非只是容姐放不下而已,但她一个元婴,能助得什么?回到故地,又难免有那些前尘往事,也是扰人。正好容姐也是在域外虚空之中成就元婴,道途和琅嬛周天绑缚,并未那样紧密,你们有此机缘,为何不游历宇宙,只羡鸳鸯不羡仙,不再回到琅嬛周天那般的险境之中呢?这对你难道不是更好么?”
    柳寄子眉心微蹙,对阮慈后头那么一大长串反而没什么触动,先呢喃自问道,“我想要回去……真是因为她放不下么?”
    正当此时,双峰相对,另一边静庐之前,两尊化身也正站在一处,阮慈对阮容说道,“容姐,你瞧,他对你也并非全然无情,只是天生血脉限制,独立成人尚且没有多久,难免生疏,你也不必再那样缠绵悱恻,便和他远远地走了,岂不是对大家都很好么?”
    阮容面上,毫无一丝血色,怔怔望着远处峰头上那青衣身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幽幽问道,“慈姑,做另一个人的影子……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第401章 阮容决断
    以阮容一身际遇,她有此问,实在也再正常不过,阮慈心下也是微叹,此时已无法再思量她这性子,是否出于天生,情祖应身,本就是天生的情思缠绵,难以自拔,倘若可以轻易将一切看淡,这应身对情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她收拾心思,笑道,“我可从没做过旁人的化身,便是有,这命运也被我自己亲手斩断了。”
    阮容叹道,“你自少杀伐果断,总有一股狠劲,我不如你,我也很羡慕你。”
    柳寄子和阮慈还在议论将来去向,这里二姐妹并肩而坐,阮慈道,“容姐,你我修道至今,也见识了不少秘闻,更是从无到有,走到了如今这番地步,在宇宙局势之中,也少少有些微的影响,我有一个想法,实在是发自肺腑,从未和任何一人说起,你觉得你先是我的替身,又是情祖的应身,似乎一生中并无半点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心里有些怅惘失落,其实我也能理解。”
    她顿了顿,又道,“但其实我有时也在想,宇宙中又有哪一人的生命,真正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呢?或许我们所有人的真灵,都只是阴阳五行道祖在时空中来回行走,留下的印痕,都只是他参悟超脱的应身。”
    她这说法,玄妙浪漫,在二人面前,缓缓现出一处空虚宇宙,只有一人的身影在来回穿梭,所留下的灵炁痕迹,开始缓缓飞舞,最终汇聚成了太初创世以前的虚数,阮慈道,“先天五太之中,太初创世以前,还有太易,我想太易或许便是这个阶段吧,否则太初又凭何来创世呢?正是因为这些痕迹变化所在,太初方才能演化万物。也因此本方宇宙的主宰永远都是永恒道主,我们都是他参道的应身,便连道祖也概莫能外。”
    “倘若如此,又何须在乎你是否是谁的应身呢?这不过是诞化的机缘而已,那凡间的仁义道德,也并非是由上而下教授而来,也只是凡人为了适应多变的实数,所形成的一种默契。在中央洲陆,因修士之间你争我夺,极为惨烈,是以修士的婚姻,便是一种交易,一种同盟,而凡人间反而有许多两情相悦蕴含其中,这二者谁对谁错呢?我们从凡人一步步往上登临,除却本我本心,不可放弃,否则难以在虚数中立足以外,其实也在不断将凡人的认知替换,若非如此,又何能修道,我们就像是一艘船,每一块木板都在缓缓替换,你觉得是什么让你永远是你呢?”
    “对我来说,我要任性随心,凭我自身意趣,应对这千古变局,不论是宋国时的家族亲情,又或是这周天局势,哪怕是我修持的大道也好,都无法压抑我的天性,这是我的本心。从未有丝毫改易,便是因此中途道陨,我也无怨无悔。容姐,你的本心是什么呢?以我感应,你却始终有所犹豫呢。”
    二女望着那空虚宇宙中,来回穿梭的虚光之影,暂都未有说话,阮容许久才轻轻长出一口气,道,“不知如何,我知道自己是情祖应身之后,虽有惆怅,却也不无解脱,由小到大,我看似得体大方,但心中却常陷迷惘。”
    “你我际遇,虽非云泥之别,但也有极大差距,旁人常常疑我对你怀有心结,但其实那等最低级的妒忌怨恨,我倒从未想过,也曾因此沾沾自喜,自以为还算有些慧根,可以不坠那些劫数。但却又总觉得自己还不够颖悟,无法将前路看得分明,更不懂我为何对柳寄子……第一眼我见到他,便生出感应,可隔了家恨,却又绝不应该。”
    “那般思绪,横亘心底,我常便觉得自身还是少了决断,不若你爱恨分明,可将情丝斩断,入道略深时,我也常不止一次地在想,亲族生死,能否暂放一旁,仁义道德,原也不是约束我等修道人的,我又要记挂着凡人的道德,又要遵循修士的道德,是否负累也太重了一些。可这般的自己,我也无法接受,我心头实在总有迷雾未清,既不知道我为何会这样,又不知道我该如何摆脱。”
    “这些时候,我对做你的化身,反而是欣然领受,甚至时而会想,倘若我为你挡劫而死,便不必再烦忧这些了。谁知你气运之强,竟是未遇劫数,反倒是我得附骥尾,平平安安地修到了元婴,比其余同时入门的师兄妹们,不知快了多少。只是我心中常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际遇,又恐自己乃是洞阳伏笔,心中颇多忧惧,回首前尘,只有和柳寄子在青华万物天修行的这数千年,什么也不用去想,反而欢愉一些。”
    “直至今日,因缘浮现,我既知我的来历,也就明了这一切纠缠奇情,其来何自,原来我果然便是生成这样,正是情祖入侵洞阳的应身一子,我和他是天定的缘分,而他原本不知情事,在行杀戮之事时,根本无有道德可言,便是如今,因我而稍染情念,也绝不会有愧疚之念,心中对我哪怕有那么一丝牵挂,也是他自降生以来头一遭了。”
    阮容说到此处,面上渐生光辉,噗嗤一笑,竟是阴霾尽去,艳色非凡,“以往我瞧着他,心中总是爱恨交加,兼以无数困惑,我不知他心里倘若有我,为何这样对我的族人,如今疑惑尽去,反觉前路渐明,便是情念仍在,仿佛更超脱于其上还有一层明悟。柳寄子从化身独立,令洞阳亏了一着狠的,我心中觉得十分解气,如今我心中也有了念想,便和前尘、□□俱无干系,我的道途,从未有此刻这般分明。”
    她周身气势,似乎也随之变化,从以往那如云似雾的惆怅,转为冷冽澄清,不过只是片刻,便又敛去,重新化为从前气质——这一层却是她明悟道途之后,已然伪装为从前模样。阮慈感应得分明,知晓阮容对自身法力的掌控,又上一层楼,更已隐隐猜到了阮容的志向,必定和情祖有关。应身未曾回归本体以前,其感悟因果,也是相对独立,倘若阮容也从应身命运中解脱,如柳寄子一般独立因果,那情祖所失必然也十分惨重,而且洞阳应当会积极相助,如此一来,阮容和柳寄子互相浸染的因果,他得不到,情祖也休想得到。
    鹬蚌相争,想要从中渔利并非没有机会,越是这般艰难,便越能显出阮容心气来,阮慈见她周身道韵已有细微变化,心中微微一动,知晓洞阳道祖虽然败走,但此处仍有交通法则存在,只怕不会错过这样好的机会。她道,“如此一来,你们倒是非回琅嬛不可了。”
    阮容笑道,“自然,我有所求,便要去到能起到作用的地方,便是陨落,也是死在求道途中,可谓求仁得仁,倘若此时如败犬一般遁入天涯海角,便是活到宇宙尽头,又有什么意趣呢?”
    她此时笑吟吟的,神采飞扬,突然让阮容想起小时候,在阮氏生变以前,阮容和她嬉戏时的神色。那时阮容纵然也忧心家族局势,但依旧自信爽朗,再无日后幽怨内敛,此时重又得见幼时神色,她心中欢喜无尽,蓦然投入姐姐怀中,笑道,“容姐,我好欢喜。此时我好喜欢这宇宙,虽然也有无限迷茫苦楚,但此时这欢欣鼓舞,却也是真真切切,真叫我欢喜。”
    阮容轻抚她鬓角,笑道,“真是个傻丫头。”
    她抬头望向邻峰,却见柳寄子和那名阮慈,不知何时也已停下谈话,回首望来,柳寄子神色之中略带新奇,仿佛像是还不能适应自己情念已有所系的感觉,然而阮容此时,心中却再无自苦,对那四目相对时,泛起的情潮亦能坦然视之,只是微微一笑,启唇道,“喂,小天魔,还不给我滚过来?”
    柳寄子哪会真正听话,下一刻她眼前一花,自身已被摄入柳寄子洞天之中,两人在空中相对而立,缓缓旋转,柳寄子将她上下打量,面上逐渐浮现笑意,又有一丝邪气,阮容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冲他吹了一口气,笑道,“你初识情念,是什么感觉?”
    柳寄子思忖一会,答道,“并非初识,只是初初才有自知之明,原来从前那般思绪,也是情念的一种,这感觉……很新奇,却也让人颇为迷恋。”
    阮容笑道,“只是如此么?你要品尝的还会更多呢,求而不得、思之若狂、患得患失……这些人间情爱,我自会慢慢教授给你。”
    柳寄子似乎并不反对,却又疑惑道,“倘若都是这些苦痛,我学来做什么?”
    阮容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将他拉下,数千年来第一次主动咬上薄唇——这些情爱之乐,却又何须言传,自然是苦乐相生,一并由她教晓。甚而还有妒忌独占,情薄情浓,身为情祖应身,都将逐渐点染柳寄子新生纯白因果,将他逐渐化为情祖治下一员,琅嬛周天万古劫起,若非如此,又怎能让柳寄子和她一道回返琅嬛,为阮慈助力?
    她心中想法,其实也逃不脱柳寄子感应,可不知为何,他竟也未曾用心摆脱阮容计策,反而在亲吻中逐渐垂下长睫遮去双眼,四周灵炁渐显,将二人神念交融,臻入那神魂交融的极致境界之中。
    第402章 大道符文
    青华万物天中,时间法则极为微弱,尺度也变得极为宽绰。阮慈和柳寄子、阮容一会之后,便暂告辞了在周天四处游历,令他们二人先稳固境界,她的时间,在和二人相处时便是同调,但一旦分开久了,便不再相同,从双方神念传递便可看出。因阮慈到底只有元婴修为,阮容怕她出事,双方本来计较已定,待离开彼此感应范围之后,隔上一段时间,便互相发一段灵炁报个平安。但阮慈才走出不久,便觉得阮容发来的灵炁相当频繁,返回一探究竟时,却发觉双方的时间流速全然不同,分开之后,柳寄子和阮容处的时间流速要比她的更快,阮慈的时间流速则要慢上许多。
    三人再三推敲,只道此处流速,或者因人而异,如阮慈,在炼化青君残余时,千万年也只是一瞬,那一刻她的时间流速极快,但如今已不需要这么多时间来增长修为,因此时间便自然放缓,而柳寄子、阮容的修为还有提升空间,因此流速相对便依然还是更加快速。除非双方从现在开始不再分离,否则一旦脱出感应,便无法再通讯息,此中玄妙,的确耐人寻味。
    在这般种种大道法则都被压抑的绝境之中,实数和天外已有极大不同,便是什么奇遇都没有,在此参悟大道,也一样是获益匪浅。不过阮慈在离开青华万物天以前,尚且还想探索一番此境隐秘,看看是否能将自己识海中的记忆结晶解决。而且她和柳寄子、阮容都知晓万物天中,还有第三方势力活动,还和阮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便为了阮谦着想,也要探个究竟,找出这势力身后的道祖。只是这道祖究竟意欲为何,又怎么能进入青华万物天,便十分耐人寻味了,此地难以寻找,如时祖也是借由阮慈因果,方才定位得到,因此这道祖和青君的关系,定然是千丝万缕,阮慈心中其实早有一个名字,只是不欲形成定见,反而影响自身感应,故此方才没有细想。
    在青华万物天这残片之中,或是因为其余法则都十分弱小,虽有生灵,但只是生机荡漾于外的显化,却无法形成真正的族群,阮慈仔细观察,便发觉这些生灵,浑浑噩噩,并不具备兽类本能,也无法繁衍后代,缺少时间法则,便永远没有世代传承,因其自身不会老去,便也无生机往下传递,此处虽然生机盎然,处处鸟语花香,但某种程度来说,又是万籁俱静,仿佛一个极大极特别的坟墓一般。但若只是单论景色,则的确美不胜收,此中许多山峦排布,都隐隐和道韵、符文有关,行走其间,仿佛能够参悟出昔日青君功法,在灵觉神念上都是大有好处,阮慈只觉灵感纷至沓来,仿佛若是时间足够,除却法力之外,自身神魂还能再上一个小台阶,令法相更为凝实,运使也更为自如一般。
    在这样时间流速割裂之地,感应用处很小,只能随缘行去,不过若是对方在某处曾留下灵炁痕迹,阮慈也能捕捉得到。只是在她这里,距离柳寄子洞天渡劫不过数月而已,但对方却可能已经经过数百数千年,修为更上一层楼,又或者干脆已经离去,此处极为特异的实数法则,也令到斗法追摄有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方式。阮慈也是大觉有趣,默默想道,“那些道祖经历过的斗法,必然也十分花哨,不知处理过多少比如今更加复杂的情况,想来也是有胜有负,各有所得。唯独我入道以来,几乎从未败过,这也有不好之处,这些薄弱的根基,都是其余道祖对我的限制。”
    她在此处,对道祖博弈似乎格外有悟性,总是有些奇思妙想,又可得到宇宙回馈,便仿若是这方天地,正将这些见识不断借机教授给她一般,灵觉也是十分健旺,在青华万物天游走了数月,仿佛也逐渐摸清了此地的山河走向,虽然看似只是一方碎片,但实则山河排列,隐隐有符文痕迹,仿佛是一片符文中碎裂下的一块,若能这片大陆并未碎裂,还保有原有符文,则想必生之道韵在其中会更为活跃,甚至或许还有原本生活在青华万物天的遗族可以幸存繁衍。
    阮慈将符文残余试绘出来,仔细揣摩,并往那碎裂之处行去,此处空间果然不太稳定,似乎是从原本大陆中崩碎裂解,飞出之后,自行繁衍而生,补上的一块土地。这里虽然也有生机勃勃,但似乎要比其余地块更虚无几分,阮慈心道,“若要从虚数中来到青华万物天,这里便是很好的入口。”
    她此时正在一处山涧之畔,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动,仿佛生出一丝微弱感应,便当即闭目凝神,过了一会,神念转向溪边一株杨树,这株杨树正在天光下摇曳不休,投下斑驳阴影,但却有一片树叶的影子要比旁处更浓了几分,如此细微的差别,倘若不是阮慈神念过人,仓促间只怕也难以留意。
    这一道似乎天生能够规避旁人追索,阮慈神念方一投注,那阴影刹那间便冰消瓦解,阮慈只能捉到一缕残影,望着和寻常影子也没有任何区别,也只有如此善于藏踪匿迹的大道,方才能在洞阳道祖眼皮子底下潜入到琅嬛周天之中,未有激起丝毫警觉。不过阮慈此时也并不慌张,她能在此处捉摄到黑影,便足证自己思路并未出错。
    此时也不再四处漫游,便在此处盘膝而坐,推演符文奥秘,要将其完善,知晓原本这符文灵炁汇聚所在,位于何处,那处便定然是青华万物天如今的核心。只是这符文之秘,玄奥非常,若不知晓其原本奥义,便是千年万年,也很难从残缺纹路之中,推出全貌。
    阮慈参玄悟道之时,一向是极有耐心,便是耗费上百年千年,也不会有丝毫焦急,此时推敲符文之时,不期然便将自身内景天地,也不断拟化出种种符文,模仿青君编排,只是她的核心符文,却自然和太初大道有关,此时随她念头浮现,在内景天地中山河重整,不再是原本随意生成的山河海水,而是在玉池化成的浩渺汪洋之中,逐渐生成诸般岛屿,各成符文形态,每座道域之上,云雾缭绕,灵炁隐隐又有所不同,但组合在一处,却让自身法力更为顺畅,生生不息,仿若不需要外间灵炁,也能永远自给自足。不知不觉,仿佛那岛屿便是小小洲陆,而内景天地也将成为一处洞天,可以自成体统,无需外界灵炁——这本就是洞天的先决条件之一。
    若是这般洞天再不断扩大下去,诸般道域,将会成为各大洲陆,甚至这些云雾,也会生成天然洲陆大阵,从此对洞天之主来说,法力无尽,威能无穷,不假于外,只向内求,便是距离合道不远。单只是如今的进益,也足以让阮慈功行又有进步,更多了许多对大道的参悟,此时她亦生发灵感,忖道,“青君乃是先天道祖,成道之后方才逆推功法,她的内景天地定然是遵循宇宙至理生成,又有器灵痕迹,此处既然还能承袭青华万物天之名,那么定然是残留中最核心的一块,这符文或者便是器灵中的核心禁制,阐述的乃是青君生平大道中的至理……”
    其实她早已猜到,这符文定然和生之大道有关,但非得是到了这一步,方才能参透符文笔画之中的奥义,脑中灵光乍现,将那笔画繁复,却又好似只有一笔挥就,仅是存在本身,便似乎诠释了生之大道无穷道妙的符文补完,符文被悟出的那一刻,冥冥中似有钟磬之声暗响,其在阮慈识海中大放光彩,一时间仿佛压倒其余,向阮慈识海之中烙印而下,却被阮慈识海中早已排布好的太初符文闪烁灵光,‘顶’了回去。
    若是她自身功行稍一耽搁,此时便又是被夺舍的危局,在青华万物天中行走,的确是处处都要小心,阮慈在内景天地中的化身扬手一捉,将这符文捉在手中,叠上层层禁制,封禁起来,又对照其形,在空中辨别了一会,感应中一条林间小路悄然浮现,明明上一刻还压根并不存在,但此时方一参透符文,便仿佛从视野死角中冒了出来,曲径通幽,仿佛通向一处极其玄妙幽密的所在。
    阮慈往身后看了一眼,轻笑一声,却是不再犹豫,将身一落,跃入小径之中,便带着长长的影子,从容往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