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
穆岗忙探头过去,只见这匹所绣正是锦江之景,烟霞漫漫,渚云交汇,本是极飘逸美妙的图样,只是颜色太过清雅恬淡。秦地贵族喜爱纹理繁复、色彩鲜明的锦缎,傅弈亭扫了一眼,就把它放在一边,倒是萧阁一眼瞧中这匹,上前摩挲详观。
爷,我瞧着这匹锦缎是极适合您的。白颂安悄声道。
我是觉得温先生上身也会合适。萧阁抚摸着那江水纹理上的一只虚渺的孤帆,笑道:他近日快生辰,我正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不如便买了这匹蜀锦给他。
傅弈亭挑着锦缎,萧阁的话却一个字不落地进了耳朵里,于是开口揶揄道:啧,怪不得温先生对兄长如此忠心,原来兄长对他是这样宠爱!
一旁的白颂安默默地想,这话怎么听起来莫名地别扭,想来是说话的人心里头别扭罢了。
萧阁倒没理会傅弈亭的别扭心思,只笑谓穆岗道:四爷不要这匹锦缎,正好卖给我可好?
穆岗忙陪笑过来,自然可以!
那便多谢先生了。萧阁说着,又假意一滞,不好。此次来得匆忙,都说蜀锦一寸一金,鄙人囊中怕是有些羞涩了。
这不碍的。 穆岗也是聪明人,忙道:既然是与四爷一同来的,那便都是尊客,您要的数量也不多,直接赠予您也好!
那倒不必,这是两回事儿。萧阁給白颂安递了个眼神,白颂安立刻从随身包裹里拿出来一个精美的木匣子打开,只见内里放了颗夜明珠,虽然此时天色大亮,珠子的光彩尚未显现,但穆岗还是眼睛发出精光,瞧见那色泽质感,便知是上品。
他忍不住又上前仔细瞧了瞧,心里激动难耐,嘴上却推脱道:这太贵重了,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萧阁粲然一笑,将匣子关合起来,直接递给穆岗,珠玉换锦缎,再合适不过了。
两人又互相推脱了一会子,傅弈亭已拣完蜀锦过来,他自然也是识货的人,拿过匣子打开看了看便笑道:我这兄长一直就是这样大方,老穆你便收着吧,就当今日交个朋友。
这听闻傅弈亭此言,穆岗这才小心收下,好吧!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鄙人姓介。萧阁化字为姓,又道:以后还望能与穆先生多多往来。
自然自然!穆岗笑得胡须颤动,又转向傅弈亭小声说:四爷,这边还有点事情请随我来。
傅弈亭心神领会,回身对众人道:你们先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二人一同来到后院的密室,穆岗拿出一个木箱,小心翼翼打开,只见里面所盛竟是一件明黄色的龙衮!此衣上绣九条进龙,奔腾于江涯海浪之上,观之霸气威严,上手一触却又细腻至极。
傅弈亭满意地抚摸着其上普蓝色的纹理,连连称赞,把玩够了,复将木箱盖好,方才挑下来的那些锦缎,还有这件衣袍,一会儿还是交给林益之处理。
是。四爷。穆岗连连答应。
关于这件东西,对外可不能透露半个字。傅弈亭脸色沉了沉,嗓音也变得冷硬。
穆岗忙笑着欠身道:替皇上做事,这点觉悟咱还是有的!
傅弈亭顿了片刻,盯着穆岗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老穆,其实并不是皇上要穿蜀锦织就的龙袍。
穆岗清癯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您您说什么?
豫王自打来过我的弈宫,便念念不忘这精美的蜀锦。傅弈亭反剪双手,缓缓在青石板上踱步,我便以皇上名义,帮他提了个要求,正好做个人情嘛!
四爷!您穆岗一颗心脏砰砰乱跳,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傅弈亭诓骗了,此刻他已经被卷入一个莫测的深渊,千两黄金收了、这龙袍也做了,可项上人头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地,思及此,他不禁对这胆大包天的傅弈亭投去充满恨意的目光。
老穆,你用不着杞人忧天。傅弈亭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抚道:皇帝靠的是豫王大夏现下如此不堪,除了川王,你不该为自己找找别的出路吗?
豫王他果真要?穆岗觉得难以置信。
早晚的事情。年前,豫王东进逼近广陵王萧阁的邺台,你真以为是为皇上效力?
傅弈亭这几分挑拨十分有效,现下穆岗心中乱作一团,只皱着眉头揪胡子。
再说,龙袍现在在我手上,你大可推脱不认。商人逐利为贵,只管拿了钱办事就好,别考虑太多。
傅弈亭说得诚恳,穆岗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他长叹一声,势成骑虎,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跟我做生意,你亏么?傅弈亭笑道:今天还赚了个宝贝,回被窝儿里偷着乐吧!
穆岗想起萧阁来,又是疑窦丛生,于是试探着问:四爷,那公子是个什么人物,怎么出手如此阔绰?
傅弈亭晦暗一笑,一个南方的远房表哥罢了,也是生意人。多跟他联系着,包你赚得盆丰钵满。
第9章 烟花粉巷
他二人在内室中密谈时,白颂安也悄然遛出了宅院,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又折返回来,在萧阁身边耳语。
原是扬州传来消息,此前派幕僚张驰运往闽地的十万引食盐已经安全抵达,官员扣下三成,往琼地、琉球的边商收购四成,剩下的低价售给了当地部分百姓,此外,福州刺史田梁也有与萧阁接触之意
这些年来官盐价格过高,私盐屡禁不止,萧家坐镇扬州,暗中把控运河漕运,自有在盐上面私自行事的便宜,萧阁的商会几乎笼络了淮北所有盐业巨贾,此次他欲南下进闽,便也是想从这里切入,官商民三头谁也不得罪。
温先生那边呢?萧阁轻声问。
先生的意思是先回去。
其实不问温峥,萧阁也已有返回扬州之意,他自小惜时如金,绝不肯浪费时间在无用之事上,这些日子对于秦北的情形他已有了解了个六七分,待与傅弈亭一同走出宅子之后,他便抬首瞧了瞧天色,启韶,这些日子过于叨扰,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怀玠兄有什么急事?傅弈亭此刻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
我在秦北一天,你我便多一分风险。
傅弈亭回过神来,听到这你我二字的措辞,倒十分满意,既然他目的已经达到,此刻倒也不再强留,明日下午我还有些事要办,晚上便各自带人一同离开咸阳如何。
好。我也正想从骊山出发。萧阁知道近卫高手都在咸阳城中保护着自己,他心里惦记着温峥的安危,于是决定还是先回骊山与温峥汇合。
那今晚我自要好好招待怀玠兄。傅弈亭拨转马头,坏笑着道:前两天在骢阊时就想带你去暖香阁舒缓舒缓,今夜可要抓紧机会。
不必了吧。萧阁攒眉,听这地方的名字,他便产生不好的联想。
哎,这些日子过去,怀玠兄怎么还这样客气?
傅弈亭不由分说,带他们绕过第四横街,来到东南隅的粉巷,几人刚走到巷口,甜腻腻的脂粉香气已先传了出来。萧阁向内里望去,但见华丽绵长的氍毹铺在巷子中央,两侧挂满剃墨纱灯,倒像是催促着长夜的来临,灯面上朦胧花草图案和婆娑人影晃在众人脸上,加之耳畔靡靡管弦婉婉戏腔,他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早听说扬州画舫是个醉生梦死的好去处与咸阳粉巷相较如何?傅弈亭是这里的常客了,顺手把一个姑娘手中的烟花棒抢了去,换得人家一声娇嗔。
差不离。萧阁随口搪塞,其实他从未去过这种风月场合。淮北人人知道萧王清雅,因此商贾大臣想与他会面,挑得都是极高雅禅净之地,酒席素淡精致,助兴的也只是古琴箜篌而已。在秦北这些天,除了舞马和皮影萧阁能瞧入眼,傅弈亭剩下那些极尽豪奢的玩乐都让他嗤之以鼻。
汤城年纪小,哪里见过这样场面,一边牵着马走,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一串串雕花彩灯。白颂安虽然也想看,却丝毫不敢分神,一双眼眸还是机警地盯着四周角落,生怕主公出现危险。
粉巷中心有个最为气派的画楼,雕梁画栋自不必说,奇的是它的门前不知从何处引来了水源,还混杂着沁人心脾的玫瑰香气,形成串串珠帘从额枋间泻出,落在地上挖出的石渠中,溢起氤氲水雾。
傅弈亭在此处停下脚步,又扔给汤城一锭银子,小孩子家家,这地方你不能去。自个儿玩去吧。明日清晨再来这里等着。
想到这地方不能去的原因,再望向那些影影绰绰的窈窕女子身影,汤城的脸刷一下红了,原来今夜这二位公子要在此风流了
爷,这地方是不是太汤城刚走,白颂安瞧着那水帘后暖香阁的牌匾,也直皱眉头。
启韶一片好意,我不能不给面子。行百里者半九十,萧阁心道自己已经忍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片刻,于是对白颂安道:颂安也进来瞧瞧,想来也没什么
不成,爷。我还是在这外厅守着吧。有什么事情,您一定吩咐我。白颂安其实心里痒痒,但他哪敢进去,要让温峥知道,这个月的俸银铁定没了。
秦北那些富家子弟,到了这里无一不像开锁猴儿一样,恨不得爽死在这几回才好,怎么就他萧阁的人在这假装矜持。傅弈亭觑白颂安一眼,暗道无趣,倒也没说什么,只引萧阁往里面走。
内庭里有个三十左右岁的少妇见来了客人,连忙便袅袅婷婷迎上,一见傅弈亭英俊的面庞,更是娇笑连连,轻嗔道:四爷许久没来咸阳,奴家真是想念得紧
想念得紧?有多紧?傅弈亭邪笑着捏了捏她白嫩的耳垂儿,说起荤话来,脸不红心不跳。
四爷就嘴上坏!从不来点实际的。少妇撅了撅嘴,一抬眼看到后面的萧阁,难抑心中惊艳,但又不敢多问,忙敛了自己放荡模样,陪笑问傅弈亭道:四爷,这次怎么招待?
傅弈亭指着萧阁对少妇笑,梨儿,你别看他生的这副模样,想来也没开过眼界。这样,先来一出东洋秘戏。
梨儿赔礼下身,爷来的不巧,有两个演秘戏的姑娘染了风寒,还没好利索,怕过给各位爷,不便见客。
傅弈亭咋舌,看来怀玠兄没这眼福了。他搓着下颌想了想,又对梨儿道:那便给他开个西洋荤。
您呢?
老规矩伺候。 傅弈亭回身重重拍了拍萧阁肩头,今夜好好消受,一切开销都算傅某的。话毕,潇洒地进了东边儿的屋室。
西洋荤无非是吐蕃、回纥等地的女子远赴咸阳做皮肉生意,因为样貌稀奇、身上还有异香,颇受嫖客们的喜爱。服侍萧阁的是个波斯女子,丰腴白皙,挺乳肥臀,她先是带着面纱翩翩起舞,而后轻轻坐在了萧阁大腿上,萧阁礼节性地一笑,握住了她嫩如柔荑的玉手。
女子见到萧阁容貌气度,已是心生爱慕,此刻触到他干燥温暖的掌心,更是心旌神迷、酥倒半身。
萧阁缓缓抚摸着女子的手臂,倒未进行其他的动作,他心思根本不在这上,此刻他还在想着闽地的局势也不知道这次能进行到哪一步
这分神之际,女子已开始解自己的衣怀,相比江南女子的含蓄婉转,波斯姑娘格外奔放妩媚。
萧阁本就克己守礼的,那肯跟初见之人做这种事情,于是便笑着制止了她的动作,你可会汉话?我们一起玩行酒令可好?
姑娘秀眉微蹙,叽里咕噜地说出一堆听不懂的话来。
萧阁:
第10章 瞑天素月
穆岗与林益之对了货品,收了银子,已交亥时。瞧见夜色幽深如墨,穆岗这才返回屋内歇息,一关上房门,他便忍不住拿出萧阁赠给他的那颗夜明珠把玩,这当真是好珠子,稍掀木匣,光彩便溢了满室。
虽然傅弈亭今天的话搅得穆岗心里七上八下,但他是个贪财之人,摩挲着夜明珠,焦虑和忐忑便没了大半,他正要吹灭灯火躲在被子里细看,却不小心碰翻了木匣,这一摔不要紧,木匣之下的软垫滑落出来,恰好露出了一张极小的信笺。
穆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它展开,阅毕眉头紧锁,沉默思索了良久。
最后,他将那张信笺封好,小心装入了自己行囊中,打开房门去叫小厮,二子,计划有变,明日我们便启程赶回蜀地。
暝天之上云遮素月,繁闹的街衢渐渐沉寂,萧阁自房间出来,便嗅到一股烟香,他定睛往窗边阑干处望去,正有个人敞怀在那里咕嘟咕嘟抽着水烟,身后是星星点点的夜火,屋檐上挂着各色彩绸,条条交纵流向对面楼阁,随着微风轻漾。
启韶真好兴致,独自在这吞云吐雾。
傅弈亭见他面色如常,便知道方才什么事都未发生,随后居然生出一丝古怪的舒适来。
他薄唇轻启,缓缓将烟雾喷在萧阁脸上,怎么出来了,那姑娘侍奉得不好?
没有,是我消受不起。
哦?傅弈亭来了精神,推开阑干站直,就要向萧阁下面摸去,怀玠兄还有这方面的隐疾?!
不是。萧阁拦住他作乱的手,后退两步笑道:主要是没这个心思。
尘世间的烦恼多着呢,来这就是为了忘却一切。你这不行。傅弈亭眼珠一转,挥手叫梨儿过来,姑娘得了风寒,小伙子总能见客吧?
能的。梨儿点头。
哈哈哈哈哈那好!就来出龙阳秘戏!傅弈亭一心想逗弄萧阁,于是伏下身对梨儿耳语,就照我说的演!
藕荷色的轻纱款款落下,内室中一前一后走出两个少年,均是粉雕玉琢,风度翩翩,一个落座手指轻拨弹起了筝,另一个从袖中摸出笛来徐徐吹奏,是首梅花三弄,倒十分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