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3)
许久,江虞捧起女孩的脸,温软的唇轻轻落在左边。
对不起。
她在心里说。
大门外,田琳坐在椅子上等。
约莫半小时,门开了,江虞从里面出来,她连忙起身,迎上去,虞姐
八卦之心再次蠢蠢欲动。
昨天为什么不加个文件袋?或者就不能放在抽屉里、柜子里吗?放床上,怕然然看不见?江虞拧着眉,语气严肃。
田琳愣住。
昨天下午,江虞在微信上交代她,把旧的双语简历送去酒店,那会儿江虞在回国的航班上,还有大概四十分钟落地,她掐算着时间,六点钟左右送了过去。
临走时她还特地关上了主卧房门。
怎么
程小姐比你先回来?
嗯。
那个曾用名
田琳恍然大悟,顿时懊悔,十分内疚地说:抱歉,虞姐,我下次会注意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江虞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叹气道:算了。
这一整天三节课,程苏然上得心神不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满脑子都是江虞,一颦一笑,一字一句,总扰得她无法安心,她每天都在患得患失,上课就像梦游一样。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了淡淡的橘红色,。程苏然走出学校侧门,投映在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寂又失落。
来到熟悉的白色小车边,她习惯性掏出钥匙,按了按,车大灯闪了两下,拉开门。
坐在驾驶座上的女人吓了她一跳。
姐姐?你你怎么程苏然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她。
江虞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头稍偏,露出清晰冷厉的侧脸线条。她冲女孩笑了笑:来接你放学。
她眉眼间流露出歉意。
像是无声的道歉。
第68章
这是江虞第二次来学校接程苏然。
相隔几个月,许多东西都仿佛变质了,微妙的,不为人知的,种子埋入土壤,生根发芽。
淡金色的夕阳落在江虞脸上,染亮了她的眼眸,那一刻,程苏然看见了只有做错事的小孩子才会有的表情,但它很快又消失了,快得让人怀疑那究竟是不是错觉。
程苏然小声说:我自己可以开车回去。
再不行还有司机姐姐,哪里用得着劳金主大驾。她在心里说。
然后惊呆了自己。
她竟然会顶嘴。
不想让姐姐来接吗?
见女孩不说话,江虞的笑容冻在了唇边。
片刻,她垂下眼,像是失落又像是无奈,轻轻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起身就要下车。
你去哪儿?程苏然眼疾手快地按住她,四下看了看,又把她推回去。
这会儿正是进出学生最多的时候,到处都是眼睛,江虞大高个走在街上已经够扎眼,那强势开阔的气场更引人注意,下车肯定被围观。
江虞跌坐在椅子上,头也没抬,打车。
有车为什么还要打车?
既然不想让我接,我只能走了。你自己开车回去吧。
她声音低低的,透着无奈。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苏然顿时内疚,握住那只手,好像自己欺负了她似的,想嘛,我想还不行嘛,你快坐好,别被人看见了。
她又是撒娇又是哄人,有些哭笑不得,嘴巴情不自禁噘了起来。
江虞抬起头,注视着她。
那你还生姐姐的气吗?
嘴唇动了动,这话涌上来又咽了下去。
上来吧。
好。
程苏然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经过才退开,关上门,绕到右边,钻进了副驾驶座。
车子缓缓驶出学校附近的范围。
一路上,谁也不说话,气氛安静得略显诡异,直到停在路口前等待红灯,江虞转头看向程苏然,从包里掏出一张银灰色的卡递过去。
是今天早上被还回来的信用卡。
程苏然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江虞堵住了她的话:
你还记不记得这张卡的密码?
82她记不清了。
827930。江虞平静地接上。
意思是,八月二十七号,晚上九点半,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程苏然心头震颤,不自觉捏紧了卡,尖锐的边角陷进掌心里,几乎要折弯。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江虞。
两人沉默对视。
这时候绿灯亮了。前车已经起步,后车疯狂地按着喇叭催促。
江虞默默收回视线,继续专心开车。
程苏然把脸转向窗外,手依然紧紧握着那张卡,尖锐的触觉好像硌在她心上,挪不开,又无法忽视。
这样的含义能说明什么?
姐姐重视她?在意她?心里有她的位置?只有这些理由能够解释,但她开心不起来。
那一巴掌不仅仅打在她脸上,也刺在她心上,她以为,睡一觉就会好,姐姐还像以前那样哄自己就好,可是这次她睡不着,连哄都没有了。
从昨晚到现在,她的心好像破了个大洞,空空的,偶尔有风灌进去,酸酸麻麻地疼,偶尔像海水涨潮,起起伏伏,退去后留下满地沙石,一片死寂。
她怎么了吗?
昨晚没睡,今天上一整天课,应该是身体累了。
想着,她闭上眼睛。
车子没有开往酒店的方向,而是来到了市区中心的广场。
天色愈暗,街灯陆续亮起来,路边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程苏然睁眼便看见窗外的景象,愣了一愣。
姐姐?我们这是
买东西。
江虞目不斜视,把车开进了不远处商场的地库,找了个位置停好,从包里拿出帽子和口罩戴上,走吧,进去逛逛。
程苏然以为是要陪她逛街购物,乖乖点了点头。
手里那张卡忽然被抽走。
??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下了车,江虞很自然地牵起程苏然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程苏然还没来得及惊讶,那只手又松开了,换成正常姿势牵着她。
地上是整个江城最繁华的路段,毗邻滨江,灯火流丽,与对岸高楼隔江相望,各大高端饭店、奢侈品门店扎堆排列,充斥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来江城两年多,程苏然从未进过附近任何一家店,那灯火过于明亮,会灼伤她底气不足的心。
进门那瞬间,她不自觉往江虞身后缩,看见导购迎上来,浑身绷紧。
不要怕。江虞低声耳语。
被说破了心思,程苏然脸颊微烫,不得不强迫自己抬起视线,表现得大方点。
导购微笑着打招呼,目光紧盯江虞,似乎要在她脸上盯出个窟窿,您是江
噗。
程苏然迅速撇开脸,抿着嘴偷笑。
哈哈哈
随便看看。江虞淡淡点头,笑了笑,牵着程苏然从左手边开始逛。
一边逛一边给她讲解衣饰元素,大致说说可以如何搭配。
导购只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及时察觉到需求,又不至于让人尴尬。
本来程苏然不喜欢逛实体店,无论东西贵还是便宜,总有人跟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但今天却感觉还好,不知道是因为江虞一直在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还是走在这人身边很有安全感的缘故
渐渐也就放松了下来。
但是逛着逛着,她感觉有点不对劲,每当江虞停下来,多看两眼某件衣服,随后目光便扫向她,一副审视的模样,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好像不是要给自己买衣服,而是在替她挑选。
这条裙子很适合你。江虞再次停下,拿起了一条牛油果绿吊带裙,在程苏然身前比划,满意地点点头。
程苏然连连摇头,压低声音说:我有这种款式的裙子,不要破费了。
我知道,看你穿过,但那条配不上你。
这种裙子叫slip dress,用斜裁技术做出来的最好看,但这项工艺第一很废面料,第二需要大量计算,成本不低,所以便宜的slip dress统统都是仿冒,穿在身上凹凸不平,无法自然贴合身材曲线,不仅达不到飘逸优雅的效果,反而有损你的整体气质。
我们然然这么好的身材,不该被粗制滥造的东西拖累。江虞眯着眼笑,语气温和。
程苏然被她三言两语说得一愣一愣的,等回过神来,江虞已经去刷卡付账了,她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羞赧地咬住唇。
第二个品牌的门店,江虞又为程苏然选了两件上衣,第三个品牌,选了一条裤子,一双鞋,渐渐,两人手上分别拎了三四个纸袋。
程苏然心里不详的预感终是应验了
所有东西都刷的那张卡。
这算是变相强制她花钱么?让她变成真真正正的金丝雀。
她不禁苦笑。
把东西放回车上,两人手牵手去吃饭。坐在滨江沿岸的高楼上,程苏然看着高楼闪烁,迷醉的灯火,看着巨幅显示屏上播放的江虞的广告,内心滋味愈发复杂
她能感觉到姐姐的歉意,也明白了,这或许是姐姐向她道歉的方式。
可是总觉得缺了什么。
什么呢?
她难道不是金丝雀吗?金主哄金丝雀难道不就是用这种方式吗?此刻,她忽然明白,不是缺了什么,而是自己从来就不曾拥有。
如果是女朋友,就会亲口说对不起。
如果是女朋友,就没有那一巴掌。
她到底还是耿耿于怀。
吃完饭,两人沿着滨江小路散了会儿步,江虞又被认了出来,这次是粉丝,她很乐意与对方合了张影。
她对粉丝很好,对陌生路人也很好,那种好,是平视的。
程苏然恍惚有些明白了。
自己其实连陌生路人都不如
心上破开的洞又大了几分,江边夜风冰冷,徐徐灌进去,冻得她浑身都凉透了,她从来没觉得那么冷过,好像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和寒冷笼罩,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手怎么这么凉?江虞牵住了她,皱起眉。
程苏然敛了思绪,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眨了下眼睛说:嗯,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回到地库,上了车,江虞没有立刻走,先打开暖气吹了会儿,再抓过程苏然两只冰凉的手,轻轻捂住。
她的掌心温热。
然然今天很勇敢。
?
车里没开灯,光线昏暗,外面的冷光照进来,女孩肤白如雪,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釉,莹润光滑。
江虞温和地注视着她,目光深深。
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进商场也会紧张、害怕,因为没有底气,什么都买不起,怕被人笑话,路过门店橱窗甚至不敢往里面看一眼。
摄影师第一次给我拍片,说我僵硬得像块木头,我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嘲笑我,一开始我非常在意,后来,我想,自己本来就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再后来,拍了很多次,有了经验,也慢慢找到了感觉和方向,我再也没有露过怯。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恐惧未知是人的本能,要把未知变成已知,就得去多次尝试,而第一次尝试永远不可能做到完美。
有个词叫试错成本,你看到那些落落大方的同龄人,好像做任何事都很有底气,游刃有余,很自然,会很羡慕对不对?其实并不是他们生来就什么都会,而是他们的试错成本低,在尝试做一件事的时候,即使做错了,也能承担得起风险和后果,不会招来谩骂和责怪,所以他们敢做,做得多了,习惯成自然。而我们
她突然停顿了一下,用力握住女孩的手。
我们不比他们差。
如果你想看到更大的世界,就必须踏出去,比如今天姐姐带你逛的门店,它们也是一个小世界,一个你从没有接触过的小世界,你不一定要拥有里面的东西,但是你可以看,可以知道,有这些东西的存在。当你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物,就不会轻易被别人三两句话哄骗。你还年轻,任何东西都可以去尝试,然后想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江虞弯起嘴角,伸手拂开女孩鬓边的碎发,掖在耳后。
不知为什么,越看小朋友越有种熟悉感,好像透过她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又像是平行空间中,另一个更加幸运的自己。
她明白然然是有野心的。
姐姐程苏然神情怔忡地望着她,你喜欢勇敢的人吗?
谁不喜欢勇敢的人呢?江虞挑眉淡笑。
程苏然眼睛里的光黯淡了。
她不够勇敢。
连开口说喜欢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以被俯视的金丝雀的身份呆在姐姐身边
一张小脸染上了悲苦神色,眸子里蒙着灰,恹恹的。
江虞看着忽然也觉出心酸,深吸了一口气,抱住她,嘴唇翕动了半晌,才轻轻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程苏然蓦地僵住。
别生姐姐的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