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想?
千泉山气候变化多端,午时日头高晒,下午就落起雨来,最近山里桂花开了,潮湿的香气漫到肺腑之中,正好平了一腔秋燥。
秋凝尘望流夏之临,如枯苗望雨。
自从他醒来之后,白天他有大半时间是坐在窗前的,虽说这雨等来了,但他干涸的心田仍皲裂着,流夏依然没有消息,不知她是否康健,若是康健怎么不来寻他呢?
他刚刚恢复意识,身体还很弱,沉照君担心他受凉,一开始劝说几句,但他总不听,后来也不再说。
他就这么干坐着也不挪动地方,沉照君总觉着每天要是不和他搭话,他就要变成块石头了。
鹤影峰的桂花开的也好,而且这儿同样有个枯坐着的人。
流夏闻着桂花甜香,勾起一段往日的记忆来,前几年的这些时日,秋凝尘总要指使她摘花,灵薄诀在她手下,只能发挥这个功用。微风渐起,碎金轻飘飘地脱离枝头,聚成一团,被她收在罐子里。
“师尊要做些什么?”她问。
“做桂花蜜,你不是吵着要吃糕点么,有了它就能做桂花糕了。”
秋凝尘说完便要去厨房准备,流夏亦步亦趋地跟着,不防撞到了他的身上,却见他转过身来,点点她的鼻子,“还能酿桂花糯米酒,省得你总去凡界买醉。”
她心道,那不是去凡界买醉,那是去看小姐姐跳舞,水蛇腰、杨柳臂、眼波妖媚,看得人骨头都酥了,嘴上却说:“那我以后便不去了,师尊酿的酒定是最香醇的。”
“哼,你就这张嘴甜。”
“心也甜呀,我对师尊之心可昭天地日月。”
可今年的桂花还好好待在枝头,香气浓得掸都掸不开,无端地让她有些心烦,她想到秋凝尘,接着想到接下来的她要走的剧情,突然有些排斥,是近乡情更怯么?
想不通干脆别想,晚上的吃食还没有着落呢,她不怎么会做饭,在现世只靠方便食品过活,只可惜了之妙跟她受苦,就这么几天都感觉她小了一号,不是颗圆润的金珠了。
炎辰同她一样不会做饭,平时都是炎若投喂他。但炎若最近乱花迷眼,千决门的青年才俊她瞧着个个都不错,于是跟着出去历练了,说是接触接触再决定选哪个,流夏劝她不妨都要,她登时脸红似血,又狠锤了流夏一下,“讨厌,人家才没那么花心。”
流夏捂着伤痕累累的左臂,腹诽道,就炎若的表现再加上长相,以后活脱脱一个大海王。
她这几日住在正殿,炎辰住在她房里,她好几次暗示他可以走了,他却好像没听明白里头的意思,坚持要等秋凝尘回来道歉。
流夏很想说,再过几天她都要被秋凝尘重伤昏迷不醒了,之前掳走她的人是谁有何重要的?
但总不好硬撵,显得她小气,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住着,叁个人吃糠咽菜总比两个人热闹些不是?
流夏原先的屋子并无灰尘,这皆因秋凝尘的睹物思人,时不时在这里坐半晌,不过后来他来的就少了,之妙会走路之后离不开人,所以只是把东西都搬到了他屋里。
但被子还留在屋里,炎辰如今盖着,晚间睡觉时,他像入水的鱼似的,平稳地滑下去,被子遮住他的鼻梁,流夏的味道在妥帖地包裹着他。
于是那双姝丽的眼渐渐染上一丝热气,难以启齿的地方阵阵发紧,他窝成一团,被子底下穿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他低吟一声,手向那处探去,那感觉太陌生了,但他又本能地知道怎么疏解。
但混沌粘稠的脑里突然划过一阵金光,他想起来这是流夏的被子,自己这么着太过孟浪,怎么能在姑娘的被子里摸那儿呢。
只好生忍着,可梦总是饶不了他,应当是个黄昏时候,阳光像是琥珀酒的色彩,空气也醉人得很,流夏的床吱吱呀呀地晃着,纱帐里头若隐若现地缠着两个人,绞着咬着好不痛快。
于是第二日流夏的被子就晾在了院子里,炎辰羞得不敢看她,虽说没弄上去,但总觉得有那种味道,让他心生愧疚,同时有些鄙夷。虽说秋凝尘和他是情敌关系,但他莫名觉得秋凝尘光风霁月,必不会像他这样,盖着流夏的被子就要想入非非。
半月已过,按照小说的时间,今日就是流夏阴谋败露被逐出师门的日子,临走前她给之妙收拾了小包裹,把她的衣服玩具零食分门别类地放好,领她去了大师伯殿中。
在之后的剧情里她很少出现,极大部分时间都被大师伯照看着,因为有她在,男女主的戏份总是显得不太甜美。后来他们结为道侣后又生下自己的孩子,之妙被提及的次数就更少了,幸好大师伯的弟子对她很好,把她教养的古灵精怪。
之妙如今不喜欢人抱着,她喜欢自己走路,小小的手掌牵着流夏的食指,一跳一跳地小跑着,指着只鸟都要哇唔许久,一路上嘴里嘟囔个不停。
她的小手小脸,摸上去都那么真实,真的是只用两行字就能造出来吗?
临告别时,她好似也察觉到了什么,扯着流夏的衣袖哭得让人心焦,但流夏现世有血脉相连的父母,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她必须要回去的,自嘲着擦去泪水,她苦笑道,虚拟世界待久了果然不行,无端生出这些愁绪来。
“要走了么?”炎辰问。
流夏故作轻松地点点头,“嗯,师父说是找我有事商量,让我去趟千泉山谷。”
“那我同你一道去,顺便为之前的事道个歉。”
“师父说我没事就好,不必这么麻烦,这回让我去,应当是要给我介绍师娘,他脸皮薄人多的时候不好意思。”她温声拒绝。
炎辰有些疑惑,那信里秋凝尘左一个爱人右一个道侣地形容流夏,为何只过半月就要给她介绍师娘?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忠贞不二的人,幸好炎若以为他死了,之后去另寻了其他的歪脖树,要不且有的伤心呢。
不过人的心谁能说得准呢?前几天还觉得流夏烦,后头便喜爱上她,心动往往就在那一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过他定不会像秋凝尘似的朝叁暮四,他们罗刹一族,认准了伴侣就一辈子不变心的。
“那我送你一程吧,你那御剑术,委实不怎么样。”炎辰损她道。
流夏欣然应允,“好呀,正好省我的力。”
平日一个时辰的路,今天硬是被他磨出两个时辰,他在溪滩边放下流夏,手脚有些局促,“那我便走了,你……你日后不忙……可以来找我。”说完这话好像用了他多大力气似的,肩膀忽地有些塌陷。
“好,有空一定会去。”
流夏并不知道有些人会把这句客套话放在心里,在空闲时、午夜梦回时,拿出来慢慢估摸,盼着她的到访。
待炎辰走后,她默默转过身来,看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她会遇见陈迹,玄音阁大弟子,她的义兄,设定中爱慕着的人。
书里的流夏无父无母,自小被玄音阁阁主收养,视其为亲身父亲,但她最敬重爱戴的人,却要把她推到火坑里去,只是为着他的野心,要做叁界霸主,要寿与天齐。自捡到流夏,她进入千决门拜秋凝尘为师,为其下蛊的事便已策划好了。
她只是一把刀而已,用完之后要随着所有肮脏的事情被焚烧掩埋,直至锈迹斑斑,湮为飞灰。
迎着夕阳影子被越拉越长,她闭着眼睛但是却看到一片光明,好像走的是条康庄大道,不是步死棋似的。
她和系统商量好了,秋凝尘要伤她的时候要把她的痛觉全部封闭,她并不想体验那种浑身经脉俱碎的感觉,想来男人也是薄情,逐出师门便好了,为何要让她吃这些苦头呢?
黄昏时分,秋凝尘从睡梦中醒来,他精神好了许多,忽然听见外面有些说话的声音,最近他的身体恢复了些,耳力见好,细碎的只字片语传来,听着像是流夏。
她终于找来了!
他当即喜上眉梢,穿了鞋,要往树林里去,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听得真切,果然是流夏,只是她和个男人站在一起,笑得很是好看,秋凝尘的脚步一滞,停在树林外。
鞋履踩碎枯叶的声音落入流夏耳中,她岔开和陈迹兄妹重逢的温情戏码,忽然含情脉脉地说:“迹哥哥,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刚才不是在和他说这几年她都去了哪儿么?怎么突然说些他听不明白的事?陈迹一头雾水地问:“什么心意?”
“我一直爱慕着你,可你总是看不见我?”
“你胡说些什么?我们是兄妹!”听见流夏剖白,陈迹已是满脸怒气,他只把她当做亲妹妹,忽然说爱慕,这让他有一丝微妙的恶心感。
“又不是亲的。”语毕,流夏竟然上前一步紧紧拉住他的手,眼里饱含爱意,“你可是介意我和秋凝尘的关系?我们并没做夫妻,孩子是我河边捡的,情蛊也是我下的,父亲说他失了元阳就不能修灵薄诀了,我只是为父亲办事,对他没有半点好感。”
陈迹听完这些,心里头恨铁不成钢,甩开她的手骂道:“你怎么能做这些事?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流夏兀自等着着秋凝尘前来找她算账,但左等右等也没动静,是演的不到位吗?她心想着要不再多加几句,但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落地。
她急急赶过去,发觉果是秋凝尘,嘴角挂着血丝,紧闭着眼昏了过去。白色的衣衫上溅出的血迹,像是大团大团的凤凰花,瞧得流夏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吐了这么多的血,身体摸着这样凉,气息奄奄,人命危浅。
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流夏念了口诀把他抱起来,脚步凌乱地大声喊:“沉大夫,快救救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