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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88)

      那你就给她找了?给她吃了?伏传艰难地问。
    常朝摇头:虎狼之药伤身,我自然不肯。
    伏传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根本就不需要陈纪这个父亲!常夫人却为了他杀死了一个孕妇。这都算什么事?
    现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常夫人只管杀人溜号,陈纪那边不知道怎么发怒,事情该怎么收场,伏传也不知道。
    常朝坐在堂上也没打算告辞,似乎在等他的表态。
    伏传犹豫许久,才慢慢地说:乱世人命如草,在阿母和舅父的眼中,在这世上所有人的眼中,婢女的命都是主人的,主人喜欢就宠一宠,主人不喜欢就打杀了事舅父,在我这里,不是这样的。
    那个女婢,是阿父的奴婢。阿父要她,她不能拒绝。妊娠之事,也不能由她掌控。阿母不希望阿父有其他的孩子,我能理解她的想法,也勉强可以接受她的爱护之意,但是,她不该去杀没有选择的余地、无法拒绝阿父的婢女。
    舅父想说,阿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伏传目光静静地停留在常朝的脸上,反问道:我有宿慧,阿母是知道的。这件事她若来问我,我能理解,能决断,也能措置。她为什么不肯在杀人之前来问问我?问我是否需要她替我杀人。
    这句话说得非常不客气,又切要到常朝根本反驳不了。
    如果伏传真的是个五岁的孩子,常夫人想要保护他,当然不必和他商量。
    可是,伏传不是。
    他不仅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常夫人和常朝都知道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就算常夫人认为他需要被保护,这种保护也不应该是单方面的激烈决断杀人,离家,这么大的事,为何不问问儿子?
    说到这里,局面就僵持了起来。
    谢青鹤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却突然问:舅父看见常夫人杀人了么?
    常朝一愣:不曾。
    看见婢女尸身了么?谢青鹤又问。
    常朝被他问得起了疑心,忽地站了起来:也不曾。阿姊今早差人来唤我,要我替她搬家到城北暂住两日,我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她说将人杀了,姊夫雷霆大怒,并未告诉我尸身在何处我这就去查清楚!
    常朝匆匆忙忙奔了出去。
    伏传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带了些期盼地望着谢青鹤:大师兄怎么知道这事另有内情?
    谢青鹤将他搂在怀里,揉了揉他的耳朵,说:她是你此生的阿母,生辰八字在我手里,占了少说也有七八遍若是不知道她的根底,哪里敢让你去牵她的裙子?她是个仁善的性子。再愤怒也不至于对着怀胎八月的孕妇动手,等常九阳的消息吧。
    伏传听了谢青鹤的说辞,又紧张了起来:八字看人总是不大准。我也知道她本性不恶,可她她真的对我很好。妇人有了孩子,便会生出烈性。我又怕她是为了我才这样
    谢青鹤安慰道:我没什么难受的感觉,该是无事。
    伏传苦着脸说:我感觉很坏啊。起床穿鞋时滑了一下,吃豆粥的时候差点呛着。算黄历今日也不是诸事不宜。怎么就我处处不顺?指不定就是阿母出事了。
    谢青鹤抱着他,在他额上亲吻了一下,说:大师兄护着你呢,诸事皆宜,邪祟退散。
    第201章 大争(13)
    常朝离开之后就没了消息,伏传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总往门口张望。
    谢青鹤见他频频走神,便吩咐素姑替他更衣,又叫陈利牵马到门前,使人随从出门。
    两年时间过去,谢青鹤与伏传都长了个子。伏传打小修行,身板本就硬朗,谢青鹤接手了陈丛的皮囊之后,旦夕呼吸养息,时常打拳锻体,加之饮食营养,起居有常,身体长得非常好。
    二人牵着手走到门口,谢青鹤很熟练地骑上高头大马,伏传也踩着陈利的胳膊独乘一骑,二人娴熟地控马前行,往城北寻找常夫人的居所。
    他们都不知道常夫人住在哪儿,但,住得起砖墙瓦顶高门大舍的人家本也不多,到了城北屋舍齐整的地方,陈利安排卫士下人挨家挨户打听,很快就在邻居的指点下找到了常夫人的别院所在。
    陈利上前拍门,让人意外的是,出来开门的居然是陈纪家中的门子老宋。
    老宋出身陈府,所有人都认为他是陈纪的老仆,怎么会跟着常夫人来了别院?
    小郎君来了!老宋非常激动,小心翼翼地迎了伏传进门,小郎君快去见见夫人吧。
    老宋的眼里只有伏传,谢青鹤被当成空气甩在了一边,一句问候都不曾有,陈利颇为不服。谢青鹤按住陈利的手,示意他不要节外生枝。
    伏传闻言匆匆往屋内去寻常夫人,谢青鹤才问老宋:常九阳来过么?
    老宋提起常朝就生气,答道:来过一趟,与夫人争执不休,又气冲冲地走了。
    他可曾交代去哪儿了?谢青鹤问。
    老宋悻悻地说:平日也不与下人交代去哪儿,何况今日满身脾气?
    不等谢青鹤吩咐,陈利已经会意:仆马上差人去找。
    平时谢青鹤陪伏传回家探望常夫人,多半是伏传去找常夫人玩耍,他就待在客堂里消遣,很多时候连饭都是自己吃,待到夕阳西下,他才带着小师弟回家。
    谢青鹤是很认真地想要培养常夫人与小师弟的母子感情。
    说到底,谢青鹤也不知道母爱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伏传那么依恋刘娘子,他无法把刘娘子给小师弟,只能去寻找其他的替代物,让小师弟聊以慰藉。
    现在,他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
    世人说言传身教,父母的德行劣性都会影响孩子的一生。
    若伏传是无知稚子,无论常夫人做了什么,孩子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也就不必为母亲的选择负责,在母亲的影响下,他甚至会认同母亲的选择,与母亲同流合污。
    可是,伏传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伏传与常夫人根本就是两个出身、教养,乃至于时代都完全不同的人,他们没有一方教养影响另一方的机会,就被生拉硬扯到一起去做至亲母子。在生死大事上,伏传与常夫人的看法做法都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朋友至交可以割袍断义,儿子对母亲能怎么办?
    谢青鹤入魔无数次,每次都很清醒。他从来不在入魔世界中寻找任何感情慰藉。
    偏偏到了小师弟处,他自以为是对小师弟好,却弄出来今天的尴尬局面。
    谢青鹤在陌生的院子里穿行,只管往仆妇扎堆的地方走,很快就找到了常夫人起居的屋子。
    伏传已经在屋内坐下了,常夫人还没出来。谢青鹤踱步进门,跨过门槛的时候,仆妇们弯腰扶了他一把,伏传也站了起来,招呼他落座:丛兄请坐。
    两人安静地坐在一起,没多久,梳妆后的常夫人也出来了。
    她面上敷粉,看不出真实脸色,眼眶中的赤红血丝却遮掩不住,由仆妇扶着出来。
    伏传这些年常在她膝下玩耍休息,皮囊又出自她的骨血,母子连心,这种血脉上的联系根本不是元魂所能切断。明知道常夫人有杀死孕妇的嫌疑,伏传看见她满布血丝的双眼,还是忍不住上前牵住她的手,问候道:儿久不在膝下侍奉,阿母玉体康健否?
    常夫人带着些试探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见伏传没有露出厌恶之色,才缓缓地说:身上康健没什么病症,昨夜没睡好罢了。又吩咐身边的仆妇,都下去吧。
    屋内的仆妇使女都退了出去,常夫人的目光落在谢青鹤身上:丛郎难得赏脸。
    谢青鹤微微一笑,反正不会避嫌离开。
    伏传依着常夫人到席前坐下,就坐在她裙子边上,拉着她的手,低头说:阿母。
    九阳去找你了。你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常夫人唇上敷了口脂,却不显得清润,很快干涩起来,让她的妆容显得憔悴,你也不必听他所说。最开始,我与纪郎争执的根源是你,这两年过去了,与你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这是父母间的事,与你无关。
    常朝去找伏传的时候,口口声声把常夫人杀婢女的事推到伏传身上,谢青鹤就不大高兴。
    现在常夫人说话就把伏传摘了出来,谢青鹤才点了点头。夫妻间的事,非要打着孩子当幌子,叫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去扛天降黑锅,哪里称得上慈爱?这破事跟小师弟有个屁相干?
    伏传很想知道那婢女究竟死了没有,又不好马上开口问,克制地问道:儿想知道,阿母此后有何打算?阿父正当壮年,家中婢女无数,他若想要子嗣,阿母还要一个个杀下去么?杀得干净吗?
    伏传说的道理很简单。
    可是,常夫人在发怒的时候,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也没人敢像伏传这么怼她。
    一针见血的刺激下来,常夫人的呼吸马上变得急促。
    阿母,杀人不是办法。伏传扯了扯她的袖子,阿母一片冰心,何必为他蒙尘?
    常夫人端坐不动,呼吸又沉了下去。
    她的情绪变化如此明显,伏传和谢青鹤都看出了她的软弱。伏传只管用小手扒拉她的手背,微不可闻地安抚着她,没多久,常夫人就向儿子缴械投降了:原本想要刺死她。剑尖抵着她的肚皮,突然想起她也是父精母血所出,辛辛苦苦长到了这般年岁,出落得这般花样美貌手就软了。
    伏传一直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摔了个粉碎,没有杀人就好:人呢?
    藏起来了。常夫人不肯交代下落,我是不忍杀她,可也不能让她在家里生下孩子,叫陈纪手舞足蹈喜得麟儿。他敢背着我养妇私生,我就敢把他的孽种都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一辈子不与他相见!
    伏传真不能理解常夫人对陈纪的感情,问道:那又何必呢?鸳盟佳偶两厢情愿是人间美事,若成怨偶互相猜忌折磨又是何必?阿母尚有大好年华,为何要将余生都与他的私生子纠缠不清?
    这番话把常夫人都听呆了。
    这年月妇人离婚归家的不在少数,在夫家受了委屈,并不是非得忍气吞声,离婚就离婚。
    但是,哪有儿子劝亲妈离婚的?有亲妈在家里主持中馈,周转家族资源,自然会偏向自己。一旦亲妈愤而离婚,父亲肯定会另聘新妇,在后妈手底下讨生活可不容易,上古三皇何等牛人,不也被后妈虐得写史书哭诉了几千年么?
    伏传在现世就受了紫竹山庄几个小朋友的熏陶,把婚姻情爱之事分得一清二楚。
    阿母计较的若是与阿父的一段深情,说是情深义重,夫妻之间连说话尊重都做不到,阿母又还有什么可留恋的?阿母计较的若是与阿父的这桩婚事,您是正室夫人,且有嫡子傍身,他日伯父登基,大兄嗣位,家里一根茅草都得交到我手里,您又何必与无枝可依的婢妾计较?
    论感情,陈纪背着常夫人养私生子,昔日深情已经破灭了。论利益,常夫人有伏传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何况还有陈起与陈丛两位强援在外,陈纪名下的财产和地位,根本就不是陈纪说了算。
    不管是感情还是利益,常夫人都没有为此犯险献身的必要。
    阿母,已经失去的东西,不必挂念它。原本在握的东西,也不必担心被人夺走。
    伏传坐在常夫人的跟前,说:有我呢。
    常夫人烦躁纠结了两年,一直在与陈纪的旧情中挣扎沉沦。这会儿被伏传快刀斩乱麻,直接戳破了她的臆想,逼她面对夫妻情灭的事实,她才突然脚踏实地,拨云见日。
    不管陈纪怎么哄她,怎么花言巧语地骗她,书房里大着肚子的婢女总不是假的吧?
    如儿子所说,夫妻间连说话与尊重都做不到,哪还有什么感情可言?私生子都睡出来了,还鸳盟佳偶呢!你家鸳带着两个鸯划水呢?!换老婆不也得一个一个来吗?
    我可以告诉你,那婢子被我藏在哪儿了。不过。常夫人看向谢青鹤,孩子落地,你要把他抱给姜夫人,叫姜夫人扶养。
    谢青鹤正在点头看戏,冷不丁一口锅甩到了他的头上,他想了想,居然同意了。
    反正姜夫人那儿都快成苗苗山居了,陈起在外边打天下,不收俘虏还好,收了俘虏就往家里送孩子,这个降将的老婆孩子,叫姜夫人代为扶养,那个降将的老母孙儿,叫姜夫人代为照顾
    也不差这一个。
    第202章 大争(14)
    三两句话就把常夫人劝得回心转意,伏传自己也很错愕。
    以伏传的经验见识来看,大凡耽于情爱的妇人,很少能保持清醒,不管是谁去苦口婆心劝说,效果都不好。他对常夫人的劝说纯是尽人事,没有抱着很大的希望。
    哪晓得在常夫人的心目中,他居然有着这么大的影响力,坐下没说两句话,常夫人就妥协了。
    在这个人尽可夫的时代,妇人尚且不肯对丈夫言听计从,自然也没有依从儿子的规训。
    常夫人明知道伏传有宿慧,却依然深信伏传绝不会哄骗祸害她,她很认真地珍惜着十月怀胎的母子之情,把伏传当作此世血脉相连不可割舍的亲人。伏传劝说她的话,她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且给予了绝对的信任与尊重。
    伏传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谢青鹤坐席的方向。
    谢青鹤秒懂,帮着开口询问:我这就让人去接,直接送到阿母处。听说是个怀胎八月的妇人,受惊早产也未可知,尽早安置下来,恐防意外。
    这话伏传不敢去问常夫人。似常夫人这样的聪明人,不管伏传的措辞多么小心谨慎,只要他试探着说要接人,常夫人马上就会知道他在怀疑自己苛待孕妇。
    偏偏那婢女的处境也不可能很好。就算常夫人没有苛待她,她昨日遭逢剧变,差点被主母一剑刺死,随后又被挪到别处前途未知,连番折腾下来,又惊又吓,常夫人更不可能使下人高床软枕地伺候着她,身子稍微弱一些的妇人,只怕就要出意外了。
    伏传很想马上把婢女接回来,又不敢开口去问,只能请谢青鹤出面询问。
    好在他二人默契太好,常夫人见伏传转身,只以为他是习惯性地询问师兄对此事的看法,谢青鹤接上来的话也很正常,常夫人说道:人在城郊农家,我让雁姑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