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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49)

      蒋占文的父母还活着,在乡下老家与守土的幺儿同住。平时蒋占文嫌弃家里爹娘土气上不得台面,也不喜欢让兄弟来打秋风占自家的便宜,基本上不怎么与老家来往。
    不过,乡下确实是蒋占文最后的退路。
    这会儿蒋占文夫妇回了老家,可见是安家确实施加压力了。
    谢青鹤也不想被邻居大婶儿教做人,毕竟家里独一的儿子在外厮混到腊月二十九才回家来,还不知道爹妈的下落,听上去就是非常不像话。他马上让舒景拆了一个包裹,把蒋二娘捎带的冻肉冬笋鸡蛋什么的全都塞给了李婶儿,说是带回来的节礼。
    李婶儿得了几提好东西,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哪儿还有空教谢青鹤做人?问谢青鹤是要回乡下过年还是留家里自己过?若是自己过也别担心,直接去她家吃饭,绝不会让他饿着。
    谢青鹤跟她客气了几句,李婶儿就美滋滋地回家去了。
    舒景也忍不住问:主人,您如今作何打算?这里冷锅冷灶连口热水都没有,要么趁着时间还早,奴服侍您去乡下见老爷太太,要么您就跟船再回羊亭去吧。
    谢青鹤无奈地说:我若是回羊亭县,二姐姐只怕要愁眉苦脸过正月了。行了,你先回去吧。
    舒景还想说什么,谢青鹤又突然说:你等等。
    舒景以为他改了主意,哪晓得谢青鹤进厨房找了几块蔫嗒嗒的沙姜,洗干净了切成片,加红糖煮了一碗姜汤,叫舒景喝了:船上堵了那么久的风口,别受寒了。
    舒景捧着粗瓷碗,低头将滚烫辣口的姜汤喝完,被冷风吹凉的脸上浮起一层水雾。
    舒景离开之后,谢青鹤熟门熟路地捡柴烧上火盆。
    堂屋宽敞不聚暖,他就回了蒋英洲从前住的屋子。张氏是个很有条理的妇人,离家前被褥都洗净晾晒好放进了柜子里,还洒了些防虫的樟脑丸。
    谢青鹤打开柜子铺好床,在被窝里裹了一会儿,才觉得浑身上下暖和了起来。
    谢青鹤不打算去乡下寻找蒋占文和张氏。
    蒋占文和张氏就是一双奇葩,家里的二叔蒋占勇也没什么教养,打媳妇儿闹得乡野皆知,也没见家里的祖父出来说话。可见家风如此,没几个像话的。
    他回镇上家里住了几天,邻居都可以作证。不是他不孝顺,是爹娘走得太急没给他打招呼。
    熬过初三初四,他就回羊亭县去。蒋二娘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么冷的天,谢青鹤连门都不想出。反正蒋二娘捎带了这么多吃食,足够他吃到年后。独自在镇上过个消停的新年,什么都不必管,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未尝不美。
    谢青鹤难得懒散地窝在床上睡了个午觉,醒来才觉得肚子饿,就用小炉子在屋里煮烩菜吃。
    他也想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分开,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讲究的。可是,窝在蒋英洲皮囊里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实在太冷了。资质废柴的皮囊没资格穷讲究。若是不想头疼脑热流鼻涕,病得死去活来,就得乖乖蹲在小屋子里取暖。
    谢青鹤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锅里的杂烩汤,忍不住想笑。
    这时候还是想小师弟。若是与小师弟一起入魔,至不济现在还有个暖被窝的人吧?
    谢青鹤盘算得挺美好,可惜实在没有混吃等死的命数。吃了饭要茶歇,喝了茶又觉得不做点儿什么实在浪费时间,偏偏家里又确实没什么有益的消遣。裹上斗篷在院子里转了转,干脆就去围观隔壁家李婶儿炸年糕,李婶儿才得了他几提吃食,也给他送了一碗年糕当回礼。
    谢青鹤在家里厮混了一日,夜里做完晚课就睡了,半夜就被冻醒了。
    火盆的炭烧尽了,没了温度。
    不论火盆火炉,囤的柴炭都很有限。居家过夜都会封上风口,让火力减弱,才能延长燃烧时间。
    蒋英洲这个皮囊太不争气,谢青鹤自然怕冷,若是封了火炉的风口,火力弱了,自然不够暖和。若是多放几个火盆,又怕炭气太重将人毒倒。
    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羊亭县时,都是舒景半夜起床,定时为谢青鹤换上新的火盆。
    谢青鹤没有闷火慢烧的习惯,睡前换了新柴的火盆熊熊燃烧,半夜就烧了个干净,又没有舒景来换新火盆,马上半夜冻醒。他在被窝里叹了口气,还是得爬起来烧火。
    就在他推门去取柴点火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
    窗户被人动过了。
    世人皆知炭气甚毒,每年冬天都会毒死几个不经心的倒霉鬼,合家全殁的惨剧也不少见。
    谢青鹤自知蒋英洲皮囊废柴,用炭时就格外小心,再是怕冷畏寒,点炭时必要开一扇窗,且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就让风吹落窗挡,将窗户意外合上。他在睡觉之前,用旧棉絮垫在窗前,就算窗挡被风吹落,窗户也会卡在隆起的棉絮上,怎么都会留下一道二寸宽的缝隙足够炭气飘出去了。
    这条旧棉絮不见了。
    谢青鹤提着灯走出门去,查看四周。
    因为天气实在太冷,谢青鹤住下之后,只打扫了卧房与厨房,其余各处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半个月自然积攒的灰尘痕迹,使他很容易就发现了有人翻墙而入,踩进绵软的菜地里,沿着廊下猫进他的窗边,把他屋内所有的窗户都检查了一遍,在缝隙处贴上了细细的油纸。
    众所周知,油纸能防水,自然也不透气。窗户缝隙被贴了油纸,这是想用炭气杀他。
    那条旧棉絮就被扔在了窗下。
    谢青鹤一边拿软草生火,一边回想自己从寒冷中醒来的那一瞬间。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暗算了。
    或者说,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暗算成功了。
    蒋英洲的皮囊让他耳不聪目不明,在寒冷的环境里,他畏缩在被窝之中,几乎失去了所有警惕。
    他在温暖中沉睡,完全没察觉到有人爬到了窗外,那个动手把油纸贴满窗户缝隙的杀手,距离他最近的时候,不超过四尺。这么近的距离,他竟然没有惊醒!
    并不是对方有多高明。而是他如今的皮囊太拖后腿,限制了元魂的强大,根本无法自保。
    这一次是对方杀手来得比较晚,对方也没有预料到他是这样的用柴习惯,他火盆里的柴炭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方才阴差阳错逃过了对方的暗杀。如果他选择闷火慢烧,此次入魔今夜就要结束了。
    谢青鹤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栽在这么幼稚的暗杀中。
    火盆重新升起,暖意再次来袭。
    谢青鹤看着窗缝上贴着的油纸,心想,这么明显的杀人证据,对方应该还会在来一趟吧?
    至少在确认他死亡之后,在他窗户各处贴了油纸的人,应该会来把油纸取走。用炭气杀人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这么明显的罪证留在此处,岂不是惹人生疑?
    他背风坐在廊下,这地方是个L型,院外看不见。
    面前放着火盆,江风呼呼吹来,谢青鹤一边烤火,一边玩弄着手里的削皮刀。
    这把刀只有三寸长,锋刃短胖,锐利非常,是蒋幼娘削蔬果所用。她离家之前才让过路的匠人打磨过,待她离家之后,张氏不惯用此刀,刀子就一直闲置柜上,打磨好的锋芒,一丝未损。
    谢青鹤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然而,随着天光渐白,旭日东升,寒夜一点点褪去,始终没有人来取油纸。
    听见渐渐苏醒的街坊,小镇上迎来了今年的最后一天,谢青鹤突然意识到,是的,这人是不必来取油纸的。怕冷畏寒的蒋英洲觉得窗户漏风,自己用油纸把窗户缝隙贴起来,被炭气毒杀在屋内,这未尝说不过去啊为什么不可以呢?
    又或者,前来替他收尸的人,也可以趁着混乱之中,不动声色地把油纸撕了去。
    比如说,他的大姐夫。
    谢青鹤一直在想,究竟是谁要暗杀他。
    从地缘方面考虑,安家嫌疑最大。从动机仇恨程度方面考虑,迁西侯首当其冲。
    谢青鹤昨晚早课,吃了早饭,还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舒展了蜷缩一夜的筋骨,又觉得不管是安家还是迁西侯,都有些不靠谱。
    谢青鹤是在让赵家、赵小姐倒霉的事情上出了大力,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悄悄办的,除了贺静,只怕连赵家都不清楚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安家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了。在这种设想之下,蒋占文和张氏才是主导卖女儿的罪魁祸首,他们又是蒋幼娘的父母,安家连他俩都没有怎么逼迫,让他俩全须全尾地逃到乡下去,怎么可能来找蒋幼娘的兄弟麻烦?还出手就是杀人?
    至于说迁西侯,毕竟离得太远了,哪里就那么刚好,他才回到临江镇,杀手紧跟着就出手?那杀手难道还能一直跟着他不成?就算他因冬天受寒迟钝了反应和警惕,舒景也不是吃素的。
    而且,迁西侯若有异动,原时安不可能不示警。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车马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使人来接英弟就是了,年三十这么大的日子,你做当家主母的不在家操持,兴师动众往娘家跑,外人都以为
    谢青鹤站在堂前,看着扶着蒋元娘下车,一边念叨数落,一边进门的大姐夫李常熟,突然就想明白了。
    蒋元娘嫁给李常熟做续弦,当初贪图的就是李家给的聘嫁银子,自然不被李家所敬重。
    李常熟平时也不怎么爱搭理蒋元娘娘家的事情,他的态度很明确,银子给你花,但不是无限度地让你挥霍贴补娘家。而且,已经拿了银子,就不要想太多其余的事情了没精力应付你的私事。
    平时家里有些什么事情,蒋元娘都是差遣来送钱送东西,更要紧的事情,比如爹娘生病,弟弟生病不好了,她才会亲自来一趟。这么多年来,除了新婚三日回门,李常熟唯一来了一次,就是张氏在徐家挨打昏迷,李常熟来帮着办蒋二娘和离之事。
    若不是赶着来替内弟收尸,就李常熟的凉薄性子,他岂肯陪蒋元娘来蒋家接人?
    李常熟正准备上演一场目睹内弟被炭气毒杀的惨剧,冷不丁看见谢青鹤站在堂前,以为自己见了鬼,脸色倏地变得惨白。他也是好城府,居然马上就按捺下来,不曾太过失态。
    确认谢青鹤没死之后,李常熟即刻就换了一张笑脸:英弟,我和你姐姐接你来了。
    蒋元娘被丈夫扶着下车,夫妻两个一直牵着手,突然之间就被丈夫捏了一下。
    她意识到丈夫失态了。
    可是,看见弟弟,丈夫为什么要失态呢?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在门外?蒋元娘连忙上前,马上就有丫鬟送来手炉,她塞进弟弟手里,握着弟弟冰凉的双手,她很关心,打小你就怕冷。瘦了,瘦了。你这身上的肥肉都没有了,可不得更怕冷了么?
    谢青鹤被她说得忍俊不禁,没了那一身肥嘟嘟的赘肉,可把大姐姐心疼坏了。
    大姐姐怎么来了?谢青鹤问。
    这镇子能有多大啊?昨天我就听说你回来了。只是那时候都入夜了,我也不好出门。今天天亮,我就赶紧叫上你姐夫一起来接你。蒋元娘没有说,她在家里无法做主,必须得等李常熟回家之后,向丈夫请示过后,再来接弟弟回婆家去过年。
    爹娘唉,他们都回村里去了。你独自一人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姐姐怎么能放心?蒋元娘很自然地去了他的屋里,亲自给他收拾被褥,打包行李,走吧,跟姐姐回家去。
    谢青鹤发现李常熟有恃无恐,笑眯眯地跟了进来,半点不担心昨夜之事曝光。
    姐姐说昨夜才知道我回来了?谢青鹤问。
    蒋元娘已经把他的包裹都收好了,又去抖了抖被子,说:隔壁二婶家的大郎在码头做文书,他跟我家下人说了,我才知道你家来了。如今家里跟安家不大对付,你不要独自在此,快跟我走。
    谢青鹤坐在床上,说:大姐姐,安家究竟怎么了?可是他们把爹娘逼去了乡下?
    蒋元娘提起此事也是愁眉苦脸,说:说是京里的表小姐出事了,怪小妹八字不好,带了晦气。他家势大嘛,放话不与爹爹交好,其他场面上的人物也不好再跟爹来往。平日里也有些气头上的摩擦,咱爹好性儿,也不爱与他们争执只是日子不大好过了。
    蒋占文哪里是好性儿?无非是有自知之明,不敢得罪安家,各处忍辱罢了。若是他与安家的地位调过来,他就不是好性儿了。
    谢青鹤问道:就这样吗?
    蒋元娘被问得有点奇怪:就这样。
    那为何我昨夜熟睡之时,安家派人用油纸封我的窗缝?想要把我闷死?谢青鹤起身推开窗户,让蒋元娘看贴在缝隙上的油纸,他们不记恨爹娘,单单记恨我么?三姐姐八字不好,与我有何相干?她出生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蒋元娘温柔和善,却从来都不蠢。
    李常熟为何一反常态陪她来接弟弟,进门看见弟弟为何失态看见油纸之后,她都明白了。
    谢青鹤接了蒋幼娘回家之后,直接就去了羊亭县,并没有回临江镇来报信儿。既然连家中父母都没有联系,自然也不可能去联系已经出嫁的长姐。但是,很多消息也是瞒不住的。
    蒋二娘这几个月都在张罗着做她的女红铺子,但凡妇人,哪个不会做女红?想要开铺子,要么人脉广,要么做出来的花样胜人一筹。蒋二娘搭上糜氏的路子,糜氏在羊亭县的贵妇圈子里也有交际,人脉做了起来,邻县自然能收到风声,毕竟离得也不远。
    李常熟一心一意想着要纳蒋二娘为妾,与蒋占文已经隐隐有了默契。
    然而,蒋二娘只有走投无路,才有可能委身做妾,与姐姐二女共侍一夫。
    现在她跟着弟弟一起生活,弟弟又搭上了庄老先生和贺家的少爷,照着这么发展下去,蒋英洲活得越是风光出息,他的姐姐蒋二娘就越不可能给人做妾,尤其不可能给大姐夫做妾。
    谢青鹤早就成了李常熟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没有机会罢了,一旦谢青鹤落单,他岂会放过?
    蒋元娘粉拳轻捏,云鬓中的金钗微微颤抖。
    丈夫肖想和离归家的妹子,她可以忍。丈夫害到了弟弟头上,忍,还是不忍?!
    不忍又能怎么办?这窗上的油纸谁能证明是丈夫的手笔?到公堂上难道可以指责丈夫想纳妹子为妾,所以才想除去弟弟这个唯一的障碍?空口白牙攀咬,堂上父母能听信么?如今家里得罪了安家,李家在县里也有势力,这状告得赢吗?若是告不赢下场又会如何?
    自从蒋占文得罪安家之间,数月做不得营生,家里吃穿用度全靠蒋元娘开销。
    蒋元娘考虑的问题也很多。她若是得罪了丈夫,触怒了李常熟,以后爹娘如何养老?她从来没指望过弟弟。在蒋元娘的心目中,弟弟还是那个指望着她塞零花钱的小孩子,是个填不饱的无底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