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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84)

      谢青鹤替他扶正发髻,说道:喜欢穿就穿。
    伏传摇摇头,说:有时候觉得女孩儿衣裙特别可爱。不过,我觉得大师兄不喜欢?
    我与你说过一次了。没有不喜欢,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印象中你是个清健爽朗的模样,那也是你给我的印象。你喜欢戴发钗步摇,就戴上去。喜欢穿襦裙彩绦,就穿上去。我只希望往后余生,你都活得高兴快活,每一天都很开心。谢青鹤轻轻手抚摸他的脸颊。
    伏传听得满怀高兴,又有些迷惑:我从前没想过女妆。我是不是混淆了身份?
    谢青鹤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不等他说话,伏传又摇摇头: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自己穿。我就是觉得很好看,如果是别家小孩穿上,我也觉得很可爱。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吃饭出门。
    二人穿戴整齐,二郎亲自来服侍早餐,询问今天的安排。
    伏传让宋未去给丞相府送了帖子,说待会儿就要过去拜访,三娘又来汇报了各项事务。
    琐事不提,大事两件。
    一是昨晚伏传召见王寡妇之后,要求王寡妇隐居静修。今晨来报,王寡妇已经搬到了伏传指定的野墅居住,照顾她起居的都是伏府过去的下人,她的徒弟们目前都很老实,暂时服从虞雁书调遣。
    二是萧家领到被三娘送归的宇文彪丽之后,火力全开,掘地三尺挖宇文彪丽的身份背景。据说已经有消息了,最早今日,最迟明日,必然会给伏传一个交代。
    伏传喝着撒了芫荽的羊汤,说:王孃的徒弟们多半出自高门世家,个个心高气傲,彼此不能相服。阿孃,你多看顾一二,若是实在闹得难以收场,让她们各自回家去。
    这是伏传早已预见的情况。
    早前打算将王寡妇收归门下,传授修法,看中的就是王寡妇心善不争。
    连带着温瞎子等人,伏传只是想在底层传播修法,并没有指望他们能混出多大势力。
    事实证明,李瘸腿温瞎子等人眼界心胸有限,除了打家劫舍,带着人烧杀抢掠,也没有混出多大的名堂。王寡妇之所以稀里糊涂混成了一方势力,完全是她收了几个高门世家的女弟子从旁撺掇。
    世家女子都有机会读过几本书,见过自己兄弟从小到大过着的逍遥日子,一奶同胞的亲姐弟,凭什么你在家安享祖荫富贵,我却要嫁到别人家摸爬滚打认小服低?结识了王寡妇之后,踏上修行之路,人生不再只有嫁人生子一条路,顿时野心勃勃。
    宇文彪丽、虞雁书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虞雁书肯答应与大郎结婚,为的也是更进一步的利益。
    虞雁书因与大郎订婚,在王寡妇门下的地位一跃而上,雄踞几个师姐之前。
    王寡妇在的时候,没人议论什么,面上对虞雁书也很客气。王寡妇如今去隐居了,虞雁书年纪小,修为也并非绝顶,仅仅靠着与大郎订婚的身份就想收服所有姐妹,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伏传没有扶持她的想法,也不想让三娘出面去扶持未来的儿媳妇。
    三娘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了府上事务,三娘转身告辞,伏传又问谢青鹤:大师兄,你在家做什么?
    谢青鹤每日除了修行还是修行,本来起心学一学女孩儿的妆容,用来讨好小师弟,哪晓得小师弟又怀疑自己混淆了身份,谢青鹤顿时就不敢为虎作伥了。他想了想,说:我给你做饭。
    伏传惊讶极了,连忙说:家里有厨娘。
    去吧。我在家做了什么,晚上跟你说。还是下午就回来了?谢青鹤问。
    伏传保证道:中午肯定回来吃饭!大师兄,你若是给我做饭,简单些就好。
    两人吃过早饭,伏传临走时,还专门去屋内跟谢青鹤磨蹭了一会儿,非要讨了个深吻才肯走。
    谢青鹤没有送他,果然挽起袖子去了厨房。先看了看厨房预备的肉菜,将中午要用的菜蔬鱼肉都分了出来,汤头上瓮熬煮,看着时间还早,就在府上转了转。
    寻常院子没有转悠的意义,如今住的伏府是小师弟亲自布局,谢青鹤行走其中,一树一景看在眼中,都似在与小师弟对话,感觉特别奇妙。
    他突然想,小师弟住在他亲自打造的观星台里,是不是也会有自己今天相似的感觉?
    莫名其妙就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甜蜜。
    越走惊喜越多。后院凉亭坐下,往前边看,两盏鹤灯潜影,月牙门剪出一拢桂花。谢青鹤觉得熟悉,回想了一下,恍惚地记起,这好像是当初在伏蔚的记忆世界里,二人同住凉宫的一处窗景。
    沿着花园里的石子路走了一段,又发现倒坠在树影中的凉灯萧疏可爱。
    那是谢青鹤一处画作里描绘过的神仙景致,现实中本来是不存在的,被伏传复刻入景安置家中。
    林林总总,闲趣万千。
    谢青鹤看得眉目舒展,嘴角微微上翘。
    伏传从小就是这么个脾性,他喜欢什么,就要表达出来,放在身边日日观摩,时时欢喜。当初谢青鹤去逛伏传的翰墨堂,就被伏传这狂热的喜欢震惊过。人的秉性是不会变的。当初伏传让手底下所有的瀚墨堂都摆上谢青鹤喜欢的笔墨纸砚,如今他自己布局家中,也完全照着心爱的细节来办。
    这不是处心积虑的讨好,单纯就是伏传自己喜欢,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取悦自己。
    谢青鹤不过是恰逢其会,也被他的痴诚取悦了而已。他们共同的回忆,曾经共有的风景,谢青鹤随手描绘的美好对于伏传而言,都是值得被珍藏爱慕、念念不忘的宝物。
    谢青鹤知道小师弟很崇拜自己,爱慕自己,可他也始终认为,少年人的爱慕来得快,去得也快。
    也许,得到了,享受过了,渐渐地,也就不在乎了。
    他坐在花园中,看着自己手绘的风景成为现实,看着那盏倒坠的凉灯,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明明是那样深邃的心爱,怎么可能心愿得偿就轻易舍弃?
    谢青鹤一直认为,若是小师弟后悔了,不再喜欢他了,想要与他分手,他都会松手放小师弟离开。今日坐在园中,他改变了想法。
    明明是这样好的感情。如果,有朝一日小师弟想要离开谢青鹤想,我一定要好好挽回他。
    不。
    我不能让他不再喜欢我。
    他应该一辈子心爱我,一辈子与我共忆往昔,携手将来。
    第145章
    伏传不喜欢劳动谢青鹤,又心痒痒地想要得到大师兄的爱护,临走时才叮嘱午饭简单些。在伏传想来,大师兄就算给他煮个白水捞面条,只要是大师兄亲手做的,他也能吃得很香甜。
    不过,在漫长的入魔生涯里,谢青鹤有过无数种形形色色的经历,其中就曾做过膳师伙头。
    以谢青鹤这样有学必精、无师自通的天资,炙膳一道也不在话下。
    谢青鹤也没有准备三蒸九曝、汤头就熬十几日的功夫菜,逛完园子,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他又漫步走回厨房,挽起袖子,开始备菜。无非是做些案板墩子的功夫,几个伙夫厨娘原本想要打下手,见谢青鹤站在灶前一丝不苟地切菜揉面,整个动作干净得像是在月下饮茶,全都闭嘴不吭声了。
    厨房本就是最糟践血腥的地方,炙膳时能把案板灶台收拾得一丝不苟,可见功力深厚。
    最使人惊讶的是,谢青鹤备菜几乎没有什么厨余。
    高门大户炙膳最讲究食材,只取菜心,只割嫩肉,其余粗枝大叶一应舍弃,一盘子菜端上桌,碗里一丝瑕疵都找不到,方才显得功力与尊贵与贱民吃的不一样。
    伏传府上的厨娘伙夫也是一样,每餐送到伏传跟前的菜色,都是最鲜嫩的部位。只是伏府不许铺张浪费,剩下看上去没那么好的部分,就送到大厨房去,让仆从分吃。
    谢青鹤备了几样菜,首尾都被他用了个干干净净,连萝卜皮都被他清洗干净,调汁腌制,做成了一碟子爽口的小咸菜。唯一的厨余,竟然只有一些蒜皮、鱼腹中掏出的苦胆内脏与剥下的鳞片。
    在厨房忙碌的谢青鹤心情也很好,有下人匆匆忙忙来报,说伏先生马上从丞相府出来了。
    谢青鹤吩咐打开灶下的风门,铁锅烧热,舀上一瓢冷油,准备炙膳。
    厨下忙碌必然会有烟气,谢青鹤面前就似有一团团奇异的风卷,居然会把锅内飞起的烟气散开,一盘盘热菜出锅,下人直接装上食盒,往前厅摆盘,谢青鹤一连烹制了八道菜,竟也点尘不染。
    他将最后一盘热菜出锅,放下铲子,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令人惊奇的是,他浑身上下居然没有一丝烟气,完全不像在又热又油的厨房里待了半个时辰的样子。
    谢青鹤隐有一些要彻底收服了小师弟,叫小师弟再也离不开我的心思,对这餐饭也算用心。
    哪晓得回屋发现伏传并没有在餐厅等着吃饭,宋未指了指寝房。谢青鹤推门进去,差点踩中了伏传蹬褪在门口的木屐,往前走了两步,发现伏传的外袍也摔在了榻上。
    小师弟?谢青鹤问。
    伏传在屏风后洗脸,闻言匆匆出来,额前头脸上都还带着湿气:大师兄,我洗把脸。
    不顺利?谢青鹤在榻前坐下,给伏传倒了杯茶,等他出来。
    伏传又转了回去,盆里水声沥沥,没多会儿伏传擦脸出来,赤着脚,散着发,蹬蹬蹬坐在谢青鹤身边,端茶一饮而尽,说:没有。挺顺利的。
    谢青鹤也不催问,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伏传历来守礼,端着杯子正坐谢了茶,才重新歪了下去,说:昨夜卫夫人审了韩琳乳母卢氏的家人,卢氏家中长房孙子刚成亲不久,孙媳妇周氏家世不显,嫁妆里却带着没往聘嫁单子上写的八千两银票。据周氏供称,她亲姨是礼部毕尚书府上二太太的陪房,二太太的姐姐嫁到了云间府,云间太守何守新家想送侧夫人进韩丞相府,印夫人认为可聘文臣家女,不可聘边臣家女,阻止了此事
    谢青鹤听得一包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绝非后宅之争。
    伏传点点头,说:卢氏家中极力想将此裹挟为宅斗。卫夫人并不深信。丞相府昨夜点兵,直接闯进礼部尚书府。
    谢青鹤端着茶杯的动作停了片刻,问道:三娘上午没有来报?
    伏传头痛的地方就在这里:往日韩琳会来给我报信。
    他和韩琳的关系太亲密了。韩琳那边做了什么事,直接就会来通知他。他身边的人也根本没有去收集刺探丞相府情报的意识。昨夜韩琳派兵闯进了礼部尚书府,只怕阆泽莘那边和宫中都知道消息了,唯独伏传不知道韩琳没有派人来告诉他,他就不知道!
    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谢青鹤说。
    伏传想到这里也点点头,说:我今日对韩琳说,我对他顾念旧情,不与大师兄同道,他深信不疑。我说大师兄要入宫教皇帝作画之事,他又说昨夜在礼部尚书府审出结果了。
    怎么说?谢青鹤问。
    毕尚书二十三年前由东宫举荐入朝,那时候的东宫之主,正是先帝。因熟读礼书,一直在礼部任职,当年小皇帝的生母言美人的册封、追封文书,小皇帝的出生、赐封,此后御极登基种种,全都是毕尚书一手经办他是个不爱吭声出气的忠臣。伏传说。
    所以,根据韩琳的结论,想要害死他老婆,离间他跟伏传关系的幕后黑手,是禁中幼帝。
    你相信吗?谢青鹤问。
    我信不信有什么相干?韩琳深信。伏传咕噜咕噜喝茶,自从我告诉他,你要去给小皇帝当老师之后,他对此越发深信不疑,斩钉截铁告诉我,小皇帝是个大坏蛋。这会儿就算他自己查出来供词有疑点,他也会帮着把疑点抹去,将此事坐实在小皇帝头上。
    对于韩琳来说,调查到真正的幕后黑手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谢青鹤已经选了禁中。
    韩琳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拉拢伏传,将伏传与他自己捆绑在一起。
    所以伏传今天的谈话进行得很顺利。瓦郎要进宫,可以啊。只要草娘你还跟我站在一起。你要帮印氏谈和离?也可以啊,一个妇人而已。你要把我儿子带去你府上?也可以!就算跟着印氏去了你府上,他也是我韩家的子嗣,只要你不扶立他跟我打擂台,一切都好说。
    你这样垂头丧气的模样,不像是一切都顺利。谢青鹤说。
    印夫人有三儿两女,韩珠文和韩尊尊咱们都见过了,还有个女儿在襁褓。她是想把几个孩子都带走,韩珠文和韩尊尊都愿意跟她走,襁褓里的不会说话,也可以抱走。还有两个儿子,叫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死活不干,要留在丞相府,也不许印夫人离开丞相府吵得天翻地覆。伏传说。
    谢青鹤就明白了。
    孩子不肯离家是人之常情,要孩子在父与母之间做个抉择,也是极其残忍的事情。
    韩珠文与韩尊尊年纪都够大了,知道这回印夫人经历的凶险,也能够体谅母亲和离的无奈。更小些的孩子连生死的意义都不大明白,更不可能完全站在母亲的角度思考问题韩琳有权有势,给了他们荣华富贵。母亲死了,他们仍旧是韩琳的儿子,离开丞相府,如何还能当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
    既然是人之常情,伏传就不可能为此烦躁。
    她又拿不定主意了。伏传拍了拍桌子,略有些焦躁,她昨天还那么坚决地求我帮忙,今天听见她那两个蠢儿子哭着求她不要走,她就不行了。只会坐在那里哭。哭哭哭,哭有什么用!
    小师弟。谢青鹤突然唤。
    伏传抬起头:嗯?
    我给你做了饭菜,再坐一会儿要凉了。谢青鹤说。
    伏传张了张嘴,慌忙从榻上跳起来,跑了两步又回来找自己的袍子,边穿边低头找鞋子:大师兄,我都忘了!对不起!你要告诉我啊!哎呀!
    谢青鹤弯腰把他的木屐捡起来,他不好意思地去抢自己的鞋子:走走走!
    两人坐在饭厅里,下人们一一揭开食盒,饭菜自然不如刚出锅那么滚烫了。一桌八个菜,两碗是汤,两碗凉碟,其余四个菜都是伏传爱吃的肉食,极其丰盛精致。这不是简单做点,非常用心。
    伏传十分后悔,转身抱住谢青鹤,小声说:我本该回来就守着桌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