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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你看,我这里有医生给的单子,你看看,他是不行的啊!”
她忘了,她看不了。
——她是瞎子。
毕竟是一个世界里只剩黑暗,处处需要别人帮衬才能够活下去的,被抛弃的,被领养的,瞎子。
妈妈喜欢说,养恩要比生恩大。
大家都喜欢说,你要懂事,你要孝顺,你要做个好孩子,要体谅爸妈养你不容易,要记得感恩。
她记得的。
本来不是很想记得。
可当她一次次对大家说,我的爸爸为什么老是亲我,为什么要抱我,我觉得好难受。
而姜爱国对他们说,哎呀,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老来女,真是疼得不得了,一下看不到都心慌哦。
“是我不对,是我的错,孩子大了,哎。”
当姜爱国这么说的时候。
他们不约而同地劝她:“眠眠,你要理解爸爸的哦!爸妈为了养你长大,那么辛苦赚钱,你必须记得感恩,不能胡说八道,不要长大了就嫌弃爸妈烦!”
她就渐渐记得了,感恩。
很多年之后,如果她能活到更多年之后,变成一个独立、聪明又自信的女孩,或许她可以说,这是绑架。
道德绑架,亲情绑架,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谋杀。
除了姜爱国,人人皆是帮凶,人人都该为她的死亡自省一下。
可没有以后了。
她其实只是一个窝囊、愚笨,又软弱的女孩。
不太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黑暗里有无数条枷锁缠绕着,捆绑着,绞住喉咙,她看来看去,想来想去,不太明白该去解决哪个部分。
因为不知道从何而下手。
因为不知道能破坏什么,该抛弃什么才对,所以她选择隐忍,这是她的错,她要为自己付出代价。
一直以来,她不断地想,也许到了十八岁就好,也许她还有机会离开这里。
她将像鸟一样展翅。
如此也不必毁坏牢笼才能逃脱。
可是。
但是。
为什么。
姜爱国还不肯放手。
2002年6月1日,那天夜里,凌晨两点,她无意撞见那对夫妻的对话。
她一句:“真不让妞妞上大学?”
他一句:“现在这高中不花钱,做做样子就算了。一个瞎子上他娘的大学?白糟蹋钱!”
她一句:“你之前说让她去的……”
他一句:“你个脑子驴长得?我放屁都当真?也不想想她走了,谁帮警察破案子?要是那边不给我发工资,你吃什么穿什么?小心老子把你拖出去卖!”
她一句他一句,将她唯一的希望彻底泯灭。
所以她去找医生。
一个半年前来的医生,一个发现她身上有伤、曾经试着询问,但被她拒绝的医生。
这是她第二次向男性求救。
她把一切都绝无隐瞒地和盘托出,她怀着恐惧,不安,期望,绝望,与那微不足道的羞耻,问他:“您能不能收养我?或者,帮我离开这里?”
医生对她摇头。
“抱歉,我是没有办法领养你的。”
说完,他想了想,又温柔地笑:“但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你觉得怎么样?”
对不起。
她不确定她在对谁说对不起,不过,总之,对不起,他们决定杀人了。
他们不打算为此付出代价,不打算坐牢。
因此按照计划,医生负责弄坏小区监控,准备好天衣无缝的不在场证明,以及所有需要用到的工具。
她负责在姜爱国夫妻钟爱的杨梅酒里下药,以及撒谎。
那时的虎鲸已连续犯下三桩命案。
那时他们的计划是,模仿作案,再借她的特殊能力推给虎鲸。
那天夜里下了雪。
难得一见的大雪,轻轻软软掉落在皮肤上,冰凉地融化,有一种致命的温柔。
像医生一样。
“准备好了吗?”
踩在走过千万遍的台阶上,站在门前,医生笑吟吟地对她轻语:“准备好杀死你讨厌的人了吗?”
她点头。
他们推开门。
漆黑、凌乱的客厅里,姜爱国已死去多时。
“看来他的确很不讨人喜欢,所以有人先我们一步下手了。”
医生有些遗憾,可能还有些兴味,用气音问:“该怎么办呢,眠眠?”
是啊。
该怎么办呢?
猫见了主人,扑上来扒拉裤脚,喵呜喵呜地惨叫。
是因为目睹了恐怖的一幕吗?
是饿了吗?
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就这样获得了自由?
可是自由之后你要去哪里,做什么,你能怎样活下去呢,一只流浪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