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们牙尖嘴利，话筒怼到了他的面前，一个个问题都像是特地为他挖的坑，就等着他开口跳下去。
    他的眼神转过一圈，从这些记者兴奋的脸上移开，顺着高高的大楼抬头望去。身形模糊，若隐若现的虎鲸盘旋在大楼顶上，穿过大钟的指针又从红色的尖顶里穿出，没人听见，甚至连季西风也没听见，他的精神体胖虎绕着尖顶发出一声悠长的哀鸣。
    季西风趴在桌上，睁着一只眼睛顺着自己在弹壳垒成的高楼里特地留出来的大门处往里看。真暗啊，暗得季西风什么都看不见。
    他伸出手在高楼随意抽出来一颗弹壳，几乎是同时，一道阳光照进高楼里，高楼随着他的手晃了两晃，子弹壳噼里啪啦滚落了一地。
    来了？一身西装的首都星联盟事务委员会交通部长拉开车门，同样西装革履的财务部长从车里走出来，两个人并肩踏上大楼前长长的台阶。
    两位部长，回头！
    两人同时回头，在记者的镜头上留下了一张合影。
    长长的高高的阶梯上两位部长微笑着向他们执意，他们身后就是高大的委员会大楼。大楼上大钟敲过三声，两人默契地点头致意，同时回头向楼内走去。
    记者拿下相机，滑动着里面的照片，突然疑惑地皱起眉头来：这人谁啊？他指着刚才两位部长的合照问。
    合照上一身长长的军装的人低着头匆匆走过，只在大楼的门口留下一道影子，要不是因为光线足够充足，记者都不会在照片里发现他。
    谁？让我看看。有人挤上来看他的相机。
    喏，就是这个。
    这个人嘶，那人吸了口气，有点熟啊。
    嗨，这不就是A区的笑面虎韩敬谦吗？倒真是有见多识广的，他可有两年没来过首都星了吧。
    为什么不来啊？他不是挺有名望的？
    啧，那人咂了咂嘴，不能说。
    韩敬谦避过记者的镜头走进委员会的大楼，拐过一条走廊，径直往会议室走过去了。
    哎，那是不是韩敬谦？财政部长在后面认出了他的背影，跟在他身后追了两步。
    别追了，他估计不愿意看见我们吧？
    财政部长顿了顿，停下了脚步，没办法。
    两年前我是投的弃权票，你呢？交通部长轻声问道。
    我？我投的赞成票。财政部长舔了舔嘴唇，老练的外表之下藏着一点隐秘的不好意思，我是挺对不住老韩的，季西风那么难的时候都没能拉他们师徒一把。甚至还他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甚至还把他们往绝地里推了一把。交通部长一针见血，今天你还要投赞成票吗？
    不会。财政部长说得果断，委员长不会想让季西风回到军部的。
    所以你还是站在委员长那边吧？不过我也可以理解，毕竟你的家人都靠着委员长呢。
    我说，你也别把我想得太不要脸了。老韩都求到我面前了，我不可能再落井下石了。这次我会投弃权票的。
    不过就算是咱俩都投弃权票，季西风还是回不去？交通部长歪了歪头，看起来颇为了解内情。
    怎么？
    因为有一个人绝对不会同意。邓春旭绝对不会同意他回去的。你知道当年季西风违反命令的时候干了什么吗？
    什么？他总不能把邓春旭绑了吧？
    哈哈哈，交通部长豪爽地笑了，比这还刺激。你知道他手里那柄刀吧？季西风把那把刀驾到邓春旭脖子上了，这才逼着他开了飞船权限把那颗废星上的居民全部撤离。
    哈哈哈怪不得两年前审讯的时候邓春旭一定要让季西风入狱呢。
    两个人在会议室外笑了一通，整理好自己的仪态才走进会议室。会议室用的是圆桌，每个人面前都有一面屏幕，韩敬谦坐在最南边靠窗的一个位置上，他的正对面就是板着脸的邓春旭。最里面中间的地方坐的是委员会的委员长，财政部长对着交通部长使了个眼色，便走到委员长身边坐下。
    等众人都到全了之后，委员长才缓缓开口：今天召集大家过来开会呢，主要是为了讨论，咳，背叛者季西风的归队问题。
    委员长，韩敬谦举了举手，请您注意用词，两年前审讯结束后我们曾达成一致，季西风虽然在政治上被认定成背叛者，但我们不给予季西风背叛者待遇，包括舆论和军事待遇上。
    是，我用词不当。我们仅在档案上认定季西风是背叛者，给他的惩罚也已经实施过了。委员长从善如流，在座的都是联盟的栋梁，七位部长和军事代表以及直属上司代表，当然了还有我，共十人。在此对季西风的归队问题进行讨论表决，请大家畅所欲言。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除了几个事不关己的部长，其他几人都吵得面红耳赤。
    好了，现在请大家进行表决。同意季西风归队的请按赞成键，反对者请按反对键。十个人面前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屏幕上只有两个按钮赞成和反对，弃权票不按。
    好，现在大家都已经表决完毕了，现在统计一下票数。
    弃权，五人。交通部长和财政部长相视一笑，委员长露出一丝含蓄的笑容。
    反对，两人。委员长的脸色突然有点变了，直到AI将最后的票数报出。
    赞成，三人。
    十个人的会议室里寂静一片，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委员长深呼吸了好几口，问道：我能知道在座的谁投了赞成票吗？
    我。韩敬谦第一个站了出来，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一直跟军部关系不错的部长，委员长应该不觉得意外吧？
    好好好，委员长点点头，还有谁呢？委员长的目光从一圈人身上掠过，经过邓春旭的时候停都没停，他根本不觉得邓春旭会投赞成票。
    但是
    是我。邓春旭抬起头来，坦然说道。
    第25章 chapter 25
    你为什么会投赞成票？散会的时候坐在邓春旭身边的交通部长一边整理资料一边问他，忘了前几年的事了？
    没有忘。邓春旭不欲多说, 整理好资料率先一步出去了。
    交通部长摊了摊手, 耸耸肩问从里面出来的财政部长：嘿，你说他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财政部长摇摇头, 邓春旭这人脾气又倔又怪，还特别容易暴躁，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也许他是知道真相了？
    知道什么？财政部长挑挑眉, 他那么忠于联盟他能知道些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是韩敬谦告诉他了。交通部长带上门，韩敬谦可是个笑面虎啊。
    他要是信韩敬谦的早两年就信了，还能让季西风一直背着这个名头吗？
    距离首都星联盟事务委员会只有一街之隔的小咖啡馆里，韩敬谦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桌上的电子杂志。
    这杂志也不知道几年没换过了，封面上还是委员长两年前的那张脸, 韩敬谦随手一翻就翻到了季西风审讯的那一页，斗大的字写着季西风无罪释放。
    门外的铃铛突然响过几声，一身风衣的邓春旭走了进来，韩敬谦放下手里的杂志, 对着他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小邓来了？坐吧。
    韩首长客气。
    你就不用跟我客气了。韩敬谦敲敲桌面，一份菜单从桌面底下浮现出来, 想喝点什么自己点吧。
    邓春旭拉了拉菜单的长条，桌面上的名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叫，只好随便点了一杯把菜单收了回去：韩首长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的, 不如看看这个吧。韩敬谦推过一个资料电子本过来，还贴心的帮他把资料本的密码锁打开。
    邓春旭接过来之后发现上面是一段视频, 抬抬头看了一眼韩敬谦：这是？
    你看看就是了。韩敬谦抚摸着趴伏在自己身边的老虎，慈爱地低头看着它，把它的爪子搬到桌面上来问它，老伙计，你喝点什么？
    邓春旭安抚了一下因为老虎出现显得暴躁不安的猴子，点开了资料本上的视频。这是一段无声的视频，明显是以一种偷拍的角度拍摄下的，画面不算清晰，但内容足够震撼。
    那是一只很大的蜥蜴，可能比他整个人都大，混浊的黄色眼睛贴在玻璃上，猩红的舌尖不停地舔舐着长长的牙齿，几滴粘稠的涎液顺着尖牙滴落。这之后视频就有一些摇晃，蜥蜴身边几个身影一闪而过。
    就这几秒的简短视频就把邓春旭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克制住自己的战栗问：这是什么？
    西风从D06带回来的影像，这就是我说要给你看的东西。
    D06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邓春旭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不是系外生物吗？
    这是系外生物，不过韩敬谦压低了声音。
    不过什么？
    抬头看了看四周，韩敬谦调出自己的个人终端，链接上邓春旭的，创建了一个临时会话，他在界面窗口上写道：这个系外生物是经过基因甄选的，这是人工培育出来的东西。
    邓春旭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荒谬，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信或者不信都由你。
    这太荒谬了邓春旭还在震惊之中缓不过来，其实也不怪他，任谁看到这个都会觉得不可置信的，更何况是他这种称得上是固执的人，就算这是真的，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军方自然有军方的消息来源，韩敬谦把老虎抱在自己膝头轻柔地抚摸着，你现在只需要知道，让西风回来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你怎么保证季西风不会再像两年前一样违抗命令？
    我不能。韩敬谦杯中喝尽最后一口茶，站起来回答道，如果联盟再给他下那样的命令我当然不能保证。邓局长，西风是天生的军人，但并不代表他要听从政府的一切命令。
    那是为了胜利。邓春旭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韩敬谦脸上挂起了他熟悉的笑容，抱起老虎托了托它的下巴：老伙计，走，我们回去吧。末了像是刚想起来他似的朝他来摇摇头，有句话你说的不对，那不是为了胜利，那是无谓的牺牲。
    什么无谓的牺牲？
    邓春旭想起两年前季西风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场景还觉得心有余悸，那是他第一次见这个平时有些沉默的军人露出常人的情绪。
    当时他指挥的是后勤舰队，作战任务是收敛资源，以备前线部队使用，季西风带领的鲸落小队是负责协助他这一支舰队的。
    那时候鲸落就有点边缘化的趋势了，在后方没什么事做。一个狂热的技术宅每天琢磨着拆掉别人的个人终端，一个怪力的女向导每天对着墙做体能训练，只有一个正常的队员每天除了喝水就是跑厕所。而季西风这个队长更怪，每天搬着一箱子子弹壳磨刀。
    霍霍的磨刀声响在他身后，让邓春旭觉得后背发凉，每晚都会做自己被分尸的噩梦。
    警告警告！不明舰队靠近！
    那天，帝国的舰队抄底拦截后勤部队，舰队所在星球的资源早就收敛得干干净净了，邓春旭收到了立即返航的命令。
    他的手指在主控屏幕上飞速跳动着，飞船剩余的能量压缩，准备进行定点跃迁了。
    身后那个老是不停喝水的队员突然站起来，伸手在主控屏幕上盖了一下：敢问舰长，我们这是要离开吗？
    对！邓春旭回答道，我们收到了立即返航的命令。
    你听不到飞船在报警，有不明身份的舰队出现在附近吗？那个技术宅突然跑上来，没用两下就连接上了飞船的主控系统，现在在四万千米外。
    根据战报，那是前来抄底的帝国舰队。邓春旭将他们拨开，继续操作飞船，我们必须尽快进行跃迁，不然与帝国舰队交火后勤部队必败，帝国军队不会怜悯我们。
    下面还有几万民众呢！技术宅指了指监控系统，屏幕上刚刚帮他们收缴资源的民众正满怀期待地挥手朝他们道别，你要把他们留给帝国军队吗？帝国不会怜悯我们难道会怜悯他们吗？
    坦白说邓春旭从来没有想过这点，他对联盟说好听点叫忠诚，说难听点叫愚忠，命令怎么下的他就怎么执行。
    我向上级汇报一下。邓春旭打开通讯向准备向上级申请，但紧接着就又收到了一条追加命令。
    立即返航！帝国舰队逼近！
    随着这条命令的到来，飞船主控屏幕上帝国军队的位置突然前移了接近三万千米。如果说刚刚让那些民众上飞船还来得及跃迁的话，现在就绝对来不及了。
    紧接着又一条命令追加过来：立即返航！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为了胜利，请所有部队立即返航！
    邓春旭看到这一条命令，立即按下了准备跃迁的按钮，来不及回头：我木木整理们必须尽快返航，至于那些民众，帝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会难为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