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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年代小寡妇

      十月份,知青回城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政策刚出,当前只允许单身知青回城,为了光明的前途,为了在老家苦苦等待的家人,已结婚成家的知青们选择抛下家庭离开。
    大家各忙各的,要办离婚的办离婚,单身的在宿舍复习高中知识,备战来年高考。
    具体落实到本地,首批回城的知青敲定日期时,已是十一月近十二月,村里一片愁云惨雾。
    被打成肺痨,郑茂一再强调他没病,没吐血,是他狠毒的继妻诬陷,大家没信,自发组织严密看管。有人嫌守夜浪费复习时间,又怕回城时被安排照看郑茂,偷开了窗,等郑茂真病得走不动道了,就不用跟他们上路了。
    事与愿违,知青们还得跟郑茂一批走,这块烫手山芋他们没扔成。
    在知青们的催促下,罪魁祸首来赔罪:“嫂子,对不起,我没注意,叫郑哥受寒了。”
    “还叫啥嫂子啊,人家要回城了,我哪配当他媳妇。”柳曦招手叫仨孩子来端东西,“来,这是我们的心意,希望你们能多帮衬帮衬老郑,我也好安心了。”
    “嫂子,知青家属里,就数你最照顾我们,自己过得都紧巴,还总惦记我们冷暖。”一名女知青抹着眼泪,“你家老二成绩好,将来往北京考吧,钱不够就找我们,我们给出。”
    “谢谢阿姨。”郑思萍上前把新手绢塞给女知青,“等你们到北京了,安顿好记得给我们写信。”
    一边是离别将至的悲伤,一边是赶赴新生活的向往,复杂情感交织,柳曦听众人诉衷肠,不甚唏嘘。
    她一个人不足以改变时代,她只能改变自身和亲近之人的命运。
    到郑茂的屋子,柳曦掏出包袱里的吃食和衣物,一件件介绍,话说到一半,她流下眼泪。
    “老郑,到北京家里别忘了给孩子们写信。”她手背都由眼泪沾湿,“我……我也学了好多字儿,你给我写几句,我能看懂。”
    是她诬陷他得了肺结核,害他遭别人下手暗害,郑茂拖着病体要往里挪,想对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敬而远之。
    见状,柳曦忙说:“我有两句话想跟老郑说,你们先开饭吧。”
    她带了卤肉卤菜来,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知青们说:“嫂子,我们帮你盛吧。”
    “行。”等他们盛完,柳曦接过碗。
    这顿饭格外丰盛,一是为知青们送行,二是为郑茂送行,区别在于知青们是饯行,郑茂是断头饭。
    “老郑,来,我喂你。”满满一大碗饭菜里,柳曦夹起块卤土豆,“尝尝我的手艺。”
    “毒妇。”郑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喘气像四处漏风的风箱,“你、你是潘金莲……”
    “就算我能给你下毒,我能给那帮子知青下毒吗?”柳曦不以为然翻个白眼,大口扒饭,“不吃拉倒。”
    粗粮混细粮蒸的饭,刚出锅的正冒热乎气儿,有肉有菜香喷喷的,她食欲大振,外加存心气郑茂,吃得比平时快上几倍。
    吃饱擦擦嘴,柳曦推上破木门的门闩。
    她凑到郑茂耳边,嗓音甜美得要命,真要命的那种:“老郑啊,你傻了?武大郎和武松哪是父子关系?”
    此番话几乎是明示她与儿子有奸情,郑茂目眦欲裂,眼中红血丝似要爆出:“你——!”
    没等郑茂骂出全部,柳曦一针扎向他,她托关系在畜牧站弄的麻醉针,迷畜生用的,他也算在内。
    解开郑茂的裤绳,柳曦强忍呕吐欲脱下他的内裤,扔进水盆里,找出条换洗的。
    真小,针尖比他心眼小,没她小拇指长呢。
    稳住手,确保手上没沾没伤口,她严格按工序实施流程,拧开百草枯的瓶盖,把剩下的几滴往内裤上倒。
    无色无味,毒性极强,会造成肺部纤维化,使人在清醒的状态下窒息而死,眼睁睁看自己走向死局。
    不夸张地说,百草枯中毒在二十一世纪,对医疗环境的要求都极高,在八十年代更无药可救。
    帮郑茂穿上内裤,柳曦洗过手,盘腿打坐念起往生咒,沉静面容蕴含慈悲。
    等知青们吃完饭,女知青们一眼就见柳曦面色潮红,水盆里泡着裤衩,她们默默感慨,好傻好痴情的女人,痴情到蠢了,男人要抛下她了,她还要再给他生个孩子。
    目的达成,柳曦收起对郑思源的脑补,脸色恢复正常,带他们回家。
    今天来看郑茂,她盯了会他们,郑思源一言不发,郑思萍有自己的主意,郑思逸则惶惑不安的,有事压在心底。
    到底是小孩,没识破父亲的真面目,那份子女对父母的孺慕之情尚在,郑茂真“走”了,他难免得难过些时日。
    双管齐下,谁敢欺负郑思萍和郑思逸,郑思源先上手打,柳曦再善后,象征性给点甜头补偿。起初她稍大方点,等有一两家想借机讹她家的好货,让小孩找茬打仗,她就叫郑思源去往狠里打,打残她养。
    如此往复,村里再没小孩敢搞事搞到她头上。有强硬的柳曦在,郑思逸在小孩中的地位直线上升,至于敢背后议论他的更是没有。
    当然,护短不代表对内惯着,他犯错她关起门来亲自抽。
    钱带给柳曦生活的底气,她给郑思逸揣了块糖,哄他去找别的小孩玩。他一走,她问郑思源和郑思萍:“你俩难受吗?”
    “你看我像难受的样吗?”郑思源反问道。
    懒蛋亲爹对他不闻不问,为养大弟弟妹妹,他不得不辍学去给人干活。而她让他们越过越好,弟弟乖了懂事了,连最冷淡的妹妹都开始有了笑容。
    她把理讲给他听,他才知道他以前对妹妹太忽视,他越是忽视,妹妹越是内向,夹在两边叁边受气,他们叁个一母同胞,生来该是平等的。
    他没有很顽劣,他只缺一个人来把正确的告诉他,仅此而已。
    而且,她还想勾引他。谁选亲爹谁傻子,爹走如灯灭,快点滚蛋更好,他不过是碍于狗屁的礼法孝道,没直说走得好。
    “我不难受。”郑思萍对父亲没有半点留恋,“你在乎我,对我好,跟着你生活我高兴。”
    这些天,原本不会英语的后娘,甚至去跟她一同学习,从头学起,说要等学会了帮她看功课,能给老师的查漏补缺减少点麻烦。
    是亲娘是后娘很重要吗,后娘会夸奖她,给她做好吃的,还找老师帮她补习最薄弱的英语,关心她的学习,鼓励她考出山村,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你们考到北京之后,就别去找你们爹了。”总不能说他没两天活头了,柳曦说说场面话,“他回北京成家了,不会管你们的。”
    “那你呢?”郑思源没把话说明白。
    “我……”柳曦刚想瞎编,院子外闹哄哄的。
    哦,柳家又来没事找事,上次她拿柴刀把他们吓走,他们没长记性。
    歪理邪说上线,柳曦想她是穿书,书里人是纸片人,她都弄死一个了,再弄死一个还真不是事儿。
    当初你们逼原身嫁给郑茂的,问过她的意见吗,郑茂要跑了,来怪罪她了,她何错之有?
    一挽袖子气势汹汹要硬刚,柳曦冲出家门,两叁个柳家的男人往前,想扯了她走。
    他们嘴里骂着柳梅是赔钱货,骂她孩子生不出,丈夫留不住。
    他们对柳曦说要么交出赚的钱,要么随他们回家改嫁,给最小的弟弟凑彩礼。
    “我男人姓郑!我是郑家的人!”柳曦的尖叫声响彻村子上空,“我不改嫁,你们给我滚开!滚开——!!!”
    搞封建迷信文化糟粕是吧?谁能比得过我,你姑奶奶玩这套没输过。
    没领证算什么嫁过,没嫁过怎么改嫁,改嫁本身即是伪命题。
    很好,她只提郑家没提他爹,他爹不算男人,老叁是小孩,郑家就他郑思源一个男人,四舍五入,不,应该说是指日可待,她是他的女人。
    “滚!”郑思源拿起柴刀,指着柳家人,“她生是郑家的人,死是郑家的鬼,要埋到老郑家的祖坟里!”
    他们都刻意避开死人郑茂,柳曦看着郑思源,他的凶悍带着冷厉慑人的锋芒,似一柄嗜血的锋刃。
    “你这叫封建迷信!”柳爹气得吹胡子瞪眼。
    “老柳头,按你的说法,你的老娘不也是外家人。”郑思源柴刀扛肩上,冲柳爹冷笑,一脸无所谓,“要不我把你家祖坟刨了,叫你老娘回她家安葬?”
    围观的村民来劝和,他们想想柳曦说郑思萍那通话,又想想今天她誓死不改嫁,得出个结论来——郑家媳妇受刺激了。
    用魔法打败魔法,柳曦在旁悄咪咪鼓掌,看柳爹“嘎儿”一下抽过去被抬走,她爽得很,决定今晚加餐。
    知青们踏上返乡路的这天,被留在乡下的家属们一个个的哭成了泪人。柳曦没哭,她来自另一个时代,没感同身受过这种绝望。
    郑思源没哭,他有爹没爹都一样。
    郑思萍也没哭,后娘和她说过,她站上山顶时,自然就看不到山脚的小石子了。
    得牵紧郑思逸,柳曦正想着,郑思逸已挣脱她的手,跑向驶向村外的车。
    “爹!爹你别走!”他跌跌撞撞追在车后,大哭不止,“爹你别不要我!”
    他先跑的,其余小孩趁机也往外跑,大人们边哭边追,场面混乱极了。
    叁两步追上,郑思源扯回郑思逸,把他往地上一掼:“郑老叁你疯了是不是?谁养的你?谁供你吃穿?现在你想你爹了?”
    “老叁你没有良心,柳姨对你那么好,你呢?想一个不搭理你没管过你的爹!”郑思萍拉起郑思逸到柳曦面前,“你给她道歉!”
    “郑思逸,你伤我的心了。我哪里不如你爹了?我付出再多,不是亲的,你就照样不把我当回事,是吗?”柳曦劈头盖脸一通质问,连原身和两个大的的份都算上,“怎么的,我让你吃过苦吗?哪次你作妖我没忍,想你是孩子,不跟你计较?哪次你不吃饭我没哄过你?我对你好声好气的把你当我亲儿子看,你呢,成天气我,非得我揍你才肯老实、肯听话?
    你让我们谁省心过?你小时候身子弱,你哥为养你辍学下地干活,你姐第二都不敢考,生怕你爹不让她上学了,你爹说她要敢考第二就让她退学,管学校要回学费给你花,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只知道要买这买那!郑思逸你个混账!”
    好个年代文里标配的“血压升高孩”,让柳曦想大喊来人啊给她端上施慧达安博维倍他乐克来。
    说够了,她转身就走:“想你爹你找他去,别赖我们这不走,少张嘴我们仨的日子更快活!”
    “不!”
    她腰被牢牢抱住,郑思逸抽噎着,却喊得响亮:“娘!我错了!”
    柳曦愕然。
    这声给柳梅的“娘”来得太晚了,晚到是她柳曦来听的。
    “你爹不要你,我要你,我来当你娘。”柳曦掰开郑思逸的拳头,蹲下来对他说,“你的命是你亲娘给的,名字是我改的。你要真能念着你亲娘和我柳梅的好,就为我们好好活着,能做到吗?”
    “嗯。”郑思逸含着泪点点头。
    别哭了,小傻孩,过个叁五天你还会哭的,柳曦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到第六天,喜讯传来,郑茂嗝屁了。
    “都怪我疏忽,窗户没关严,叫郑哥受寒了。”派来传信的知青愧疚道,“要没受寒,郑哥怎么说也……”
    “不怪你,你挺关照他的,是他底子差。”柳曦说些客套话。
    “他丢下我们一家回北京,这几天我想通了,我对他没感情了,只想把孩子养大。”她叹口气,“你们有什么瞒着我的,就说吧。”
    “嫂子,你对我们好,看你想开,我们不瞒你了。”知青吞吞吐吐道,“他是……他先前是装的。”
    就说嘛。柳曦说:“你说。”
    “五月上面停止上山下乡,消息传回这,他心思就活泛了,装病被我们识破好几次。九月他发烧,逮着机会装到十月,哪成想真装成肺结核没命了……”知青亲眼所见,郑茂呼吸困难,出气多进气少,活活憋死的,死前还说是被继妻害的。
    谁信呢,她多好啊,谁都夸她。
    “唉。要带回这下葬吗?”柳曦暗道晦气,“他爹娘老了,送他回北京入土为安吧。”
    “我们哪敢带尸体上火车啊,火化了拿骨灰盒装的。”知青说,“他父母没见着儿子最后一面,但愿能谅解吧。”
    “我给他备的行李,你们看有没有用得上的,都分分吧,把他用过的当遗物给老人家就成。”柳曦备的行李,基本全是知青们能用的,她专门给他们挑的,走前还特地把郑茂打包的丢了。
    剧情中,郑茂的父母没少为难郑思萍,柳曦可懒得给这俩重男轻女的老刁货留念想。
    郑茂死了算天大的喜事,他c位出殡,柳曦简直想在灵堂蹦迪。丧事要正经办的,毕竟“要想俏,一身孝”,她得俏一俏。
    家中临时布置的灵堂里,柳曦披麻戴孝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清纯素颜梨花带雨,未亡人的范儿十足,标准的黄片开头,名叫《八零年代小寡妇》。
    “娘,你别跪了。”郑思逸想扶柳曦起身。
    村里丧葬有套规矩,柳曦单纯想来个守孝扮相,不乐意真让他们戴孝守孝,便拿钱收买阴阳先生,叫他说郑茂这例子特殊,算断绝关系断绝情分,骨灰又不在这边,子女不必戴了。
    “先生跟我说,让你们绕着村外走一圈。”柳曦找个借口支走俩人,“去吧,带上票,顺道上供销社买点要用的。”
    牌位前摆着瓶白酒,柳曦开盖要喝,酒瓶被夺走。
    “先生叫你含住往门口喷,没叫你喝。”郑思源皱着眉,盖上白酒,“听不懂话吗?”
    泪眼朦胧间,柳曦回过身,伸手抚上郑思源的脸,迟疑道:“……老郑?你来看我了?”
    她猛地站起,脚下不稳,跌进他怀里。
    待看清是谁,她慌忙将他推离,踉踉跄跄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