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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上终年不见风霜,更晒不到光亮,沈喑一双足背奶白细嫩,接连着脚趾的经络骨骼分明,却从没给人看过。莫说旁人,就算沈喑自己也没好好瞧过自己的脚,而段嚣却那样注视着他,沈喑突然别扭起来,单是被这样瞧着,就很不自在了,脚趾不由的蜷缩起来,却也落在段嚣的眼里。
段嚣露出一个打趣的神情,沈喑的脸上都有些发烫了。这还不算完,段嚣却用手指沾了冰凉的脂膏,抹在沈喑脚心的皮肉上。红肿起泡的脚心遇上冰薄荷一般的脂膏,熨帖之外,段嚣捏着他的脚背,指腹画着圈的在伤痕周围轻轻摩擦,又痛又痒,沈喑喘着气闷哼起来。
“别弄了,不要了”,沈喑挣扎着想把脚抽回来,奈何脚腕被死死抓住。他难耐地蜷缩起脚趾,手心也在被子里乱抓一气,段嚣看向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放肆,沈喑被欺负的狠了,气恼道:“再不放手,我一脚踹翻你!”
段嚣笑了一下,松开他,沈喑还未来得及确认他脸上的笑容是不是真实存在过,段嚣便黯然开口:“你出师了。”
“你之前不是说......”
沈喑猝不及防。
“之前我骗你的。”
段嚣淡淡地打断他,沈喑惊得瞪大眼睛,如此戏耍一颗幼小的心灵,他居然一点也不惭愧。
好在,学成的喜悦远远超过被戏弄的气闷,沈喑也就懒得跟他计较。一想起段嚣方才那个黯然伤神万分惋惜的表情,心里还有点暗爽,这下你可终于再不能光明正大的折腾我了。
“睡了。”
沈喑翻了个身,裹紧小被子,心满意足。
段嚣却没起身,良久,鼻子好像有点酸,他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
“沈喑,我早就知道你是空灵体。”
“沈喑,如你所愿,我教会你了,你还愿意随我下山吗?”
可榻上躺着的人早已熟睡,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暖色的阴影,安逸而舒适,哪里还会回答他的话。
“不说话,就是愿意了。”
段嚣托腮看了沈喑好一会儿,好像看着沈喑,心里就多了一处明亮干净的位置。
*
夜阑人静时,天边还是一片青黑色,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沈喑和段嚣都被吵醒了。
沈喑推开门,便瞧见惯来云淡风轻的师父,满脸沉重之色。
亲自造访,这是怎么了?沈喑摊摊手:“师父您进来喝杯茶?”
程云开却只阴着脸:“随我来。”
沈喑跟了出去,亦步亦趋地走在师父身后,心中不祥的感觉愈发浓烈。天还没大亮,山下却格外喧嚷,里里外外都透着风声鹤唳。
行至后山,师父提早就将盘缠用包袱装好,递给沈喑:“崖边有条密道,你就从那里离开吧。”
山庄一定出什么事了,沈喑愣在原地,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包袱。几个时辰之前,段嚣说他出师了,那股子兴奋劲还没过去,正想着天亮之后要如何说与掌门师父讨彩头呢,却没想到事情发生的这么快。
沈喑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我不走。”
“就算要走,也不该偷偷摸摸从后门逃了,扶风剑法的第一式我已经学会,你答应过,让我堂堂正正,代表山庄下山试炼的。”
程云开只是摇头:“晚了,他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一道响彻四座的秘法传音截断:“诸位,十年之前是因为什么祸起萧墙,大家可还记得?今日,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交出沈喑,世间便无人继续指摘折花山庄是歪门邪道。若不交......”
沈喑眼眶发酸,折花山庄最后什么下场,他最清楚,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他却比想象的更加不愿面对。挨到最后,肯定受不了心中的自诘,随他妈的便吧,沈喑忽然轻笑出声:
“不如你就把我交出去吧,我说真的,这种事只有我自己做得了主不是吗?”
不远处,悄悄跟上来的段嚣早已经把嘴唇咬出了血,他跟沈喑不一样,不会没事儿找罪受地与自己论那是非侠义,他只是在等沈喑的一个态度。
沈喑认可的是非正误,才是他唯一的正邪论断,遑论对错,皆可奉陪。
第29章
【一更——是非】
程云开苦着脸不答话, 然而沈喑心意已定,转过身去不再看师父脸上的表情,只身往山门走去。
段嚣从林间现出身形, 上前扣住沈喑的手腕, 不撒手, 不让他走。
此时,情形严峻, 他们之中谁都懒得诧异段嚣为什么在这儿了, 因为他的脸色实在难看, 往好处说, 就跟阎王殿前哭过一遭那样。手腕处, 隔着单薄的衣袖,沈喑依旧能感受到段嚣手心的潮意,全是冷汗。
沈喑能感受到, 段嚣他很紧张,回想起来, 自己哪次跟段嚣碰面,都得发生点惊心动魄的事儿, 不管是吞龙焱扑面而来的滔天火势,还是丹洞熔炉中的沸腾熔岩, 他都面不改色的,奶白细嫩的脸上总是挂着与之违和的冰冷漠然。
唯独这一次, 段嚣脸上的不安很明显,越是极力克制, 就越藏不住。少年才有的无措感,紧张到指甲盖都发青泛白,只因为那个人是沈喑。
沈喑不是个木头人, 个中滋味心里头明白得很。眼前这道坎,能不能迈过去,是生是死都尚未可知,明明一切都是冲着自己来的,段嚣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却比自己更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