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你该回去了。
纲吉将用过的纸巾刚收好,便听到那刀剑付丧神这样说。他愣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意犹未尽的不舍,他还没有听日本号先生讲完故事。或许,另种意义上,他抗拒回到那个孤零零又冰冷的审神者住所,那里太静了,待在屋里能够听到自己呼吸声的静默。
但是没有办法的啊。纲吉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坚强些,然后手指稍稍合拢,仰脸抬眼,看着他对面巍然不动的高大刀剑付丧神。暮色洒在其高束的黑发下,有金屑浮闪。
那个
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似乎为了给自己多些勇气而深呼吸。
日本号先生。
唤着对方名讳的褐发少年的暖褐色眼中带着无限期许。
明天的话,我还能来找您聊天吗?
他这样问,又恢复了初次见面答话时的小心翼翼。
日本号低头,看着在他面前弱小的年少审神者,他放置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最后只是轻轻勾了下唇。那洒然一笑让纲吉看直了眼睛,日本号那眉川舒展后,倾倒如瀑的豪情和爽朗让正值青春期,开始对长高和强壮有执念的少年有种找到人生前进偶像的想法。
真是太帅气了!日本号先生!被黑发刀剑付丧神那经过时光沉淀的成熟和战场厮杀的强大悍然,慑住心魄的纲吉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果然他也想成长为日本号先生那样的成熟男子汉!
如果明天我有时间的话。
黑发高束,衔着细草的日本号给出这样并不确切的答案。但仅是这样就足够了,纲吉开心的对身形高大强壮的刀剑付丧神笑起来。起身,又寒暄了两句,接过黑发刀剑付丧神递给他的那只袋子,连声道谢后,转身快步离去。心里回味今天成功搭上话的黑发刀剑付丧神讲的故事,纲吉心满意足,并没有察觉身后还没有起身的黑发刀剑付丧神注视他离去背影的专注目光。
直到年少审神者的踪影消失在拐角处,日本号才低垂着头颅,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遭荒凉的庭院已入深秋,连虫鸣都不闻一声。
[真是安静啊。]
日本号倚着廊柱坐在巡廊边缘看着日落,靡昧翻滚的霞光披拂在他衣襟。是茜空(あかねぞら)。他看着愈发宁静深沉的天幕,消沉所有光热的冷郁静穆而清明,相当壮丽的沉没于地平线。空气中嗅得到永恒的气味。
脚步急促的噔噔声就是这时传入耳中的,应声抬眼,已经离开的年少审神者怀里抱着袋子又匆匆跑回来,面色有些焦急,看到他后却生动的倏然变得庆幸和轻松。
日本号先生。
他听见年少的审神者气息不稳的对他说,起伏的胸膛单薄却因着他的发生而生出细碎柔和的颤动。人类的身躯真是奇妙,一息之瞬,那孩子稳住了因为跑动而咚咚跳的心脏。
这个给您和加州先生!
递过来的纸袋举到他眼前。
[是为了这样的事情回来的啊。]
日本号没有动作,他暗紫色的眼瞳静静落在因为奔跑而白嫩的脸颊染上红晕的人类少年,似乎并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将这个给自己和加州清光。那里面装着什么,又为什么要给他,完全不懂,也没有想要弄明白的意图。
被晾晒在一遍的纲吉因日本号这样的反应而显得有些尴尬,这次主动逾越了那条安全线,走了过去将手中的袋子放到了日本号的身侧,稚嫩的脸上藏不住怯意,那双暖褐色的眼睛里仍然一眼看尽的清澈。
这个非常好吃的!万屋那边推荐,很多人评价不错
他支支吾吾的说完,然后不等日本号给出什么反应,便转身又一次跑开了。太过于仓促,以至于他跑着便摔了一跤,见他跌在地上的黑发刀剑付丧神下意识准备起身,还未站起便看到已经低声嘶痛的年少审神者,自己爬了起来,然后有些踉跄的跑掉了。
他似乎想要努力表现出并没有摔的很痛的样子,可是明明连跑步姿势都变得别扭起来了。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日本号重新坐回原位,目光从那褐发少年离去的方向收回。
被打碎的寂静又重归周遭,日本号落掌抚膝,目光看着那须臾只留下些绮紫的霞光。片刻钟前,那里曾有过绝无空前的绚烂。他见到过。
****
日本号是在晚餐前找到独自一人站在廊下的加州清光的,那身上绀茶下枫红的纹付羽织袴作为内番服穿在身上,没有被束起的长袖被秋风吹得袂袂,红色的围巾绕在颈上。看着他那一身寂寥,便总能想起以前同加州总在一处的大和守安定,两人一样款式的衣物,颜色和气势却分明简辨。
日本号抻了抻腰身,揣着怀里的纸袋朝着加州清光走去,想起已经不在的曾经共赴的伙伴,任谁的心情都不会轻快。廊下无灯,月色高远隐在滚滚云雾中更是朦胧,枯败的几棵矮树枝桠颓尽。
喂。加州。日本号将加州清光不知游荡何处的思绪喊回。
对上一双如同番石榴般绯红,染着秋凉的瞳眸。
这是那孩子托我给你的。
如果隐瞒详情的话,能省下诸多麻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日本号拎着手中的袋子,总是想起最后那年少的审神者摔倒起来后,踉跄跑掉的仓皇身影。想来有些好笑,出乎意料的是个有点笨拙的少年啊。脸看起来也呆呆的,并不聪明的模样。虽然有些失礼,但真的有点像是受惊,时刻准备逃走的胆小兔子。白毛红眼睛的那种。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对着加州清光就这样不加掩饰的交代了。
什么?
回身看到日本号的加州清光先是露出一副原来是你啊的表情,以为是喊他开饭的容貌昳丽漂亮的黑发少年正欲说马上来。便被日本号塞进怀里一只纸袋,还想问这是什么的时候,日本号已经给出了他答案。捏起怀里的袋子,面容先是一怔,继而怒意翻滚在胸腔,又蔓延入绯瞳的加州清光朝面前的日本号发出类似低吼的沙哑斥责。
日本号!因抑制不住的恼怒,加州清光白皙脸上所攀绘的黑色獠纹虽情绪波动而蔓延,扩大了范围我应该说过的吧不要随便接近那个人类!
及脚的唐枫袴下是满阶败叶,在这个露气已是当窗冷碧罗的难敌素秋,黑发绯瞳的刀剑付丧神如临敌般绷紧下颌。日本号还是喜欢以前那个总是把可爱挂在嘴边的加州清光,而不是现在这个于满是萧瑟悲悼的秋夜,露出那样兢颤凉薄目光的加州清光。他这样想着,毫不躲避的迎上对方眼底不掩的惧色和惶然。日本号当然明白加州清光这般愤怒的原因。
我知道的。
他这样说,眉眼间淤塞的倦怠因同伴的忧切而消散些许。
那你还
加州清光低声道,他不明白日本号这样明知故犯的用意。
不过是凑巧罢了。
日本号摆手,似乎并不想再多说什么。
加州清光是这间本丸所有还维持着人形的刀剑付丧神中暗堕程度最低的,因为如此,他成为他们所在的这间本丸名义上的代表者。这件事情,是这里唯剩的14振刀剑共同决定的。
这位暗堕程度最低的同伴这样愤怒又恐惧的原因,日本号心知肚明,无非是因为他们这些只剩苟延残喘的力气,已经无药可救的暗堕刀剑付丧神同伴们。很早之前就肩负起保护他们这些在堕化挣扎中的刀剑,失去了大和守安定的加州清光无法再接受再一次的失去了。
『暗堕的刀剑付丧神不如碎掉,再召唤新的刀剑出来』
这已经是本丸和审神者间对于堕化的刀剑付丧神们心照不宣的处理方式。即使是被时之政府诓骗而来,无论什么都一概不知的新任审神者也无法去信任。再加上加州清光中午亲眼目睹新任审神者走出这间本丸,拎着东西回来,已经前往万屋接触过外界这第一日的行踪后。
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年少懵懂又无害的人类在搜集了信息后会做出什么来,毕竟人类是那样的擅于伪装和欺骗。如果和这个已经跟他们强制结契(纲吉答应时之政府接手本丸的那一瞬间)的新任审神者过多接触,先机被抢占去
加州清光思及此,那么一瞬间,杀意凛然沸腾,毫不遮掩。
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不是吗。
日本号无心替那年少的审神者辩驳什么,比起那个让他只是初次见面有些好感和眼缘的人类少年,他自然是站在自己的同伴这边的。如果他的同伴们的决定是斩杀这个新任审神者,以绝后患的话那么明日再见,便是他的枪贯穿那弱小人类身体之际。不会有任何的犹豫的。日本号那在夜色里只剩抹渊紫的眼睛这样告知面前的加州清光,让其冷静了下来。
你也察觉到了吧,那份不一样的力量。
陪那褐发褐眸的年少新任审神者在庭院聊了一下午,连日本号自己都说不清,是秋日午后的阳光太过惬意,还是在那孩子纯粹又磅礴的力量沐浴中久违的感到纾缓。连他负隅顽扛的堕化都能停滞下来的纾缓。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仅凭这一点,日本号觉得暂且留下这个人类少年的性命,再观望一段时间是完全必要的。
包括加州清光在内,这间本丸暗堕的14振刀剑目前都需要这个有着不同前几任审神者的力量,能够帮他们切实有效纾解暂缓堕化的新任年少审神者。无论他们心底里有多么的排斥。
五条家的那位殿下,现在非常需要那孩子的存在啊。
第08章 工作伊始
纲吉回到审神者居所的时候,天幕边缘的绮紫已经滚落,夜色彻底暗了下来。
玄关无灯,脱掉鞋子踩在浸满凉秋的榻榻米上,纲吉摸黑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些冰箱里存放的牛乳。冰凉的液体下肚,又胡乱的从早上剩下来的面包上扯下大块,手指麻木的撕成更碎的小片送进嘴里。站在黑黢寂赖的夜色里,纲吉味同嚼蜡的又应付掉一餐。
第一日手足无措的狼狈并没有延续到今日,他已经能够稳妥的洗好用过的器皿,照顾好自己在盥洗室匆匆淋浴过后,穿着那身淡蓝色格子睡衣,纲吉朝障子门豁开裂口的一楼客厅而去,将他那晒了一天秋暖日光的被褥抱着走回二楼卧房。
因着无光,他在楼梯拐角处还是踉跄一下,差点又摔倒,幸而胳膊撞着扶手及时稳住了身形。只是肘臂一瞬传来的热辣辣酸麻感让纲吉吃痛的撇嘴,忍着痛,抱紧他怀里的沉重柔软走回卧房,将被褥胡乱在地上一放,打开置于床头的那盏现下唯一还能够工作照亮的小台灯。
纲吉就着这点儿昏暗的灯光,巴着去看自己的肘臂,青肿了好大一片,比他预想的要严重许多。别着这怪异的姿势给肘臂处吹了吹,无济于事却能够让他心里多少些安慰,纲吉又抬手摸了摸他眉骨至左腮的擦伤,恢复的很快,现在只剩浅浅一点儿肿起的红印。
今日收获颇多,他本应该感到开心的。
纲吉独自坐在乱糟糟缠作一团的被褥之中,可是在这夜里,他一如昨夜时只感到一股将浑身气力全部卷走的倦怠。秋冷让纲吉下意识的蜷缩,钻进还没有陈展开的被褥之中,那股腐木潮湿的气味散去很多,换作秋红叶的凉凉尘味和藏在针脚处的秋日麦焦味,就连旁侧榻榻米的酸臭味都淡去不少。纲吉暖褐色的眼瞳无力的趋于闭阖,他纤长繁密的眼睫被床头的小台灯映起一抹光弧,衬得犹如这漫漫无声长夜中停留在烛光之上的盈蝶。
就连手指抬起一根的力气都没能剩下,他指尖只来得及颤动分毫,脑海浮过黑发绯瞳的加州清光那张纥丽的脸上攀绘的黑色獠纹;浮过白日他所见到的黑发高束,唇边衔着细草潦潦勾着倦笑,肩胛与肋腹俱生白色尖锐骨刺的日本号「并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在被繁复梦境缠裹前,听到有道陌音这样小声的附在他耳边说,一边又一边复说。
[那本该是什么样的?]
他是想问问那声音的,却没有气力掀唇。半张脸藏在并不单薄的褥间,另一半被微末的光芒映亮,浸在光色中。纲吉无缚鸡之力的被拖进黑甜的梦中。他实在是太累了,让他再睡一下,等他睡醒一定会认真听那回答。他这样试图作出保证,实际上却没有分毫的精力兼顾那陌生之音所执意要告诉他的一切。
年少的审神者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让他背负这不属于他宿命的沉重,未免有些过分了。勾着一缕细软褐发的指间,彭格列齿轮幽幽的晕出一轮萤光,护佑在睡梦中也被扰的不得清静和安稳的年少审神者,一切烦杂皆被驱散。蹙起的眉川被抚平,睡颜变得安然恬淡,连带着那张可爱软软的娃娃脸也更为柔和。
而当静谧青白的素月洒落大地,镀给万物渺渺一纱清冷,净池潭渌水之际。
这间年少审神者已经滑入睡梦的本丸骚动了起来,本该保护审神者安全的结界被沉夜里几道刃如秋霜的寒光轻而易举的划裂。残影自两层高的居所已然破损的障子门处掠过,斩风刈刃泛着如森深林镜湖临夜般的锋芒。刀乌沉沉的刃锋划向蜷缩在被褥中,睡颜安恬的年少审神者咽喉处。
本应该刺穿的。
可是流动着冰凉夜光的刀刃却被兀的挑拨开去,锵的发出杀气肆散的脆鸣。来往交错的罅隙,难闻毫末之息,床铺上沉睡的年少审神者并未被惊醒。掩在夜色中暗瞳在眨眼那瞬明明灭灭,刃与刃间戕风摧决帆橦,最终干戈化解在斩首年少审神者那方的退让之下。
黑色的影飕飕重隐回郁悒,机动卓绝的飞身匿向岌岌屋檐,身形带动的凋败芳芷落下最后一瓣枯敝。延伫窗柩,无名的保护者垂首敛眉,目光悄然落在那被一盏茕茕短光拂过脸颊的年少审神者面容上,未褪的稚气和天真率然混杂在一起。莫名的保护者俯身,手指轻轻划过沉睡的年少审神者眉骨至左腮的那道血痕,他的指尖因碰触到其肌肤而充盈一簇明亮澄澈的焰气。
倏地抽回手,莫名保护者看着自己被那簇焰吞噬的半截手指,待焰气殆尽,指尖一挥,浓郁墨郁的缭绕黑气又重新构塑了他方才缺失的指节。若有所思的凝视沉睡的年少审神者的睡脸,莫名保护者轻轻扬起一个细微的笑弧,他指尖微动,再次垂眼,看到的是那年少审神者身上源源不断伸展出的焰丝,张牙舞爪,自其一处四面八方蔓延向这间本丸,竟有笼罩之势。
可真是够霸道的,这股力量,这簇火焰。两手拢回袖中,莫名保护者脚下一跃,同样从这座被时之政府针对暗堕刀剑付丧神无用的灵力结界中离开。
被时之政府诓骗来的年少审神者,真是可怜。也真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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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纲吉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间,眼睛艰难睁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摇着那淡黄色蓬松大尾巴,乖巧蹲坐在他枕边的狐狸式神「狐之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