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5)
他扶了下腰间的剑,转身大步离去,走了几步,又回身笑道:总之你记得来就行。要是不来的话
舒令嘉心中一动,问道:如何?
景非桐含笑道:那我就去找你。
说完,他便穿过细细密密的雨雾,朝着远方一抹黛色山峦独自行去了。
*
舒令嘉看着景非桐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良久才叹了口气,回到了客栈。
他还没有进门,听见旁边有个声音说道:怎么,你们两个吵架了?
舒令嘉一回身,发现明绮正坐在客栈的门廊前,仰头看天。
舒令嘉道:没有,我和师兄商量了一下,他先走一步去办其他要事,我送各位回青丘。不然这一路上不太平,若是再遇见什么偷袭的,就不好办了。
明绮这才将目光移到他身上,笑看了舒令嘉片刻,说道:是这样吗?那就谢谢你有心啦。
她拍了拍身边的木板,说道:他们都在里面帮着客栈老板的忙,等到确认此处平安了我们便离开,乱的很。你就不要进去了,陪我坐一会吧。
舒令嘉其实觉得明绮这个人有些喜怒无常,加上性情又很泼辣,他不太知道怎么跟这样的女子相处。
可是看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又忽然觉得这个人很孤单很可怜,他心神一晃,便没有拒绝,隔开了一个人的距离,坐在明绮身边,跟她一起仰着头往天上看。
雨已经快要停了,只剩下薄薄的雨丝,从天上濛濛地飘洒下来,乌云微散,这时已经可以看见月亮,青灰色的一团,在云彩的缝隙里,显得小而遥远。
明绮随口问舒令嘉:有意中人了没有?
景非桐才刚走,她倒是一问就问了这么一句话,让舒令嘉不知道如何回答,迟疑了一下,明绮已经道:唔,我知道,犹豫那肯定就是有了。你这样的人品样貌,原也应该。
舒令嘉道:不是,我
他顿了顿,几个回答在唇边转了个圈,却都没说出来,只好道:算了。
第66章 水眄兰情
明绮本来是随口打趣, 结果看见舒令嘉纠结地皱起眉头,竟好像还在很认真地思考一样,仿佛这个问题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她身在狐族, 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纯情的少年了,不由觉得舒令嘉十分可爱, 噗呲一笑, 说道:不回答也行。我只是随口一问,又不是你的什么正经长辈, 做什么这样为难?是你心上人的身份有什么问题,怕你爹娘师尊不同意吗?
舒令嘉摇了摇头, 说道:不是,我很小就跟我爹娘失散了, 后来又离开了门派,没人管我。
明绮听他这样说,倒是没再打趣, 说道:你爹娘一定很惦记你, 说不定也正在满世界地寻你。我也找不到我儿子了,每天都很想他, 本来想问问他爹有没有孩子的下落,现在魔族又弄成这样, 也不知道那个冤家现在是死是活。
舒令嘉心想, 不是在说她儿子吗?怎么扯到魔族上面了?
他反应了一下,又想起方才明绮和昌宁的话, 突然反应过来,说道:明族长,您的夫君是魔皇?
明绮笑道:你刚刚才知道吗?不过他可不是我的夫君,是我一个老情人。当初若不是纵无心的情劫, 我也看不上那种不解风情的冰疙瘩。但是谁让我们身上的是同一个情劫呢,为了小命,也没有办法,凑合着一块过了一阵子。
时间久了,我觉得他的性子倒也没有想象的那般讨厌,再加上生的着实不错,便想着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个天底下最漂亮的美人
她说到这里,整个人有些出神,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这场劫里,我们两个咎由自取也就罢了,一念之差,纵情恣意,最对不住的便是这孩子。
舒令嘉道:可是我觉得各位既然肯去封印纵无心,便应该是已经把命给豁出去了。明族长又是个洒脱骄傲的人,你不会因为想活着就去跟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凑合吗?你愿意同他在一起,愿意生个孩子,分明就是很喜欢他才对。
明绮怔了怔,不禁看了舒令嘉一眼,却见他唇边微带笑意,显出几分狡黠。
她也不禁笑了起来:真是争强好胜的小孩子,你在报复我方才调侃你吗?学的还挺快!不过我可没有你那么害臊。我喜欢过的男人多了去啦,不过倒也是真的,我就想过跟他过一辈子,可惜,没过成。
她平常是不愿意说这么多的,让人牙酸的情情爱爱叽叽歪歪,不应该被一只的狐狸精念叨出来。
但是跟舒令嘉这个不怎么解风情,也不算太熟悉,还比她少活了很多年的小辈坐在一起,竟然难得地说的很投机,让明绮忍不住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好罢,就这一刻,她承认很想念自己的儿子,还有目前那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老相好的。
即使是一只阅遍天下男色的狐狸精,偶尔也会想有个家,安安生生地过一阵小日子。
舒令嘉又问道:纵无心的劫如果不能解开,真的会危及性命吗?敢问明族长和魔皇身上的劫是否还有影响?
明绮说道:我也想知道。魔皇现在究竟是死是活也跟这个答案很有关系。
她回忆道:封印纵无心之前,我和他从未见过,占位置的时候,他排在我边上,后来纵无心进攻,他本来想替我接招,结果倒是大家都中了招,真是倒霉催的
听到明绮说起她与魔皇关于情劫的经历,舒令嘉虽然没有接话,却在凝神倾听。
明绮道:情劫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好,但归根结底就是爱恨交加,为情所困,互相折磨。我想着这事得解决,我对魔皇那个调调的没什么兴趣,不想跟他纠缠太久,但可也不想因为没有应劫而遭到天罚。
那个时候因为他挡在我前面,还受了不轻的内伤,我就趁人之危,把他彻底弄晕,绑回青丘去了。
舒令嘉:啊?
明绮笑了起来。
她现在回忆一下,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能冒出来一个那么绝妙的主意。
明绮把迦玄带回去,关进自己房里,照顾了好几天,等他醒了,便跟他商量:魔皇陛下,你看咱们两人都中了情劫,得想办法解决一下,是不是?
迦玄咳嗽两声,脸白的像纸,看起来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问她:明族长想怎么样?
明绮便笑吟吟地说:你莫怕,倒也不难。以我多年纵横情场的经验,这个情劫说白了,无非就是两个人一起受到感情的折磨嘛,没有折磨就要制造折磨,这就所谓的没事找事。
现在我把你绑回来了,是想强迫你跟你我好,你不愿意吧,这对你来说就是劫,我呢,百般勾引你,却只能单相思,对我来说,这不也就是劫了?
迦玄用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见明绮说的眉飞色舞,终究还是没有打断她,最后才说了一句:你真聪明。
还好吧,主要是经验丰富。
明绮低头,在迦玄脸上亲了一口,摸着他的脸说:虽然你性格不怎么可爱,但长得很不错,我也不亏。当然了,我长得也好看,你也不亏,是吧?
迦玄连动一动手指都费劲,好不容易才抬起胳膊来,在脸上擦了一把。
明绮嘲笑他:儿子都一大堆了,装什么贞洁烈男呢。
迦玄道:我愿意,和我不愿意,感觉不一样。
明绮兴致勃勃地说:要的就是你不愿意,你要是愿意了,哪里还有逼良为娼那种痛苦的感觉。没关系,我会每天都来调戏你,你可以哭可以闹,也可以破口大骂,寻死觅活,等到咱们互相折磨的差不多了,你就跑到一个让我找不到的地方。我寻寻觅觅求之不得,最后咱们死生不复相见,这劫就算是过去了。
迦玄闭上了眼睛,似乎对她的计划感到很绝望。
明绮才不管他绝望不绝望,她甚至越是琢磨越是觉得这件事有意思。
这种强取豪夺的戏码她以前只在话本子上见过,还从来没机会体会一番,迦玄那张漂亮又老是冷若冰霜苦大仇恨的脸,简直就是为此而长的嘛!
她每天都按时按点地去看一圈迦玄的冷脸,并且尽职尽责地调戏他,照料他的伤势。
因为迦玄不让别人碰他,明绮只好亲自动手。
毕竟这伤还算是迦玄为了给她挡招而受的,一码归一码,该尽心报答的地方,明绮也不会含糊。
迦玄这个人一看就是从小被伺候到大的,事很多,也或者是他心里不痛快,有故意找茬的嫌疑。
明绮有时候被他弄得烦了,也会忍不住把湿毛巾摔他脸上,骂道:世上怎会有你这么婆婆妈妈的男人!这也嫌弃那也嫌弃,烦死人了!你自己疼着去吧!
迦玄躺在床上,慢吞吞地把毛巾拿下来,说道:世上怎会有你这么没心没肺的女人,把我掳劫到这里,坏了我的名声,对我动手动脚,结果才没几天就变得这样不耐烦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情所困的人啊。
明绮道:谁看着你那一张死人脸会有好性子?谁天天满腔情意对着一个冰坨子还能高兴的起来?你先让我求之不得痛苦不堪,我才因爱生恨的!
迦玄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你想让我高兴,先唱个曲,跳个舞,再坐到床角去给我绣个荷包看看,追男人要这样追。
明绮原本以为他冷冰冰的很无趣,并不太待见迦玄,后来发现,他其实毒舌嘴贱的很,于是更不待见了。
她揪着迦玄的领子,凑近了说道:那些都不会!追男人,我就只有狐狸精的法子!
很莫名的,迦玄竟然也就在青丘住了下去,起初还总是有狐狸趁明绮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跑到洞外,瞧瞧魔皇长个什么样子,提到他的时候都神神秘秘的,说那位。
但后来日子久了,迦玄的称呼也逐渐变成了大大咧咧的魔皇或者族长的男人,他躺在院里的椅子上晒太阳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还会有胆大的小狐狸鬼鬼祟祟跑过去,咬他的衣袖玩。
明绮一直以为迦玄的伤没好,左右她愿意照顾便好好照顾,不愿意照顾了便又摔又骂,习惯了之后倒也不觉得烦了,反正挨骂挨摔的都是迦玄。
直到有一天,她因事外出,回来之后看见青丘一片狼藉,吓了一跳,找人询问之后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青丘被几个找事的宿敌给偷袭了,是魔皇出手直接灭了他们。
周围被打成这样,多半都是他老人家大招的杰作。
明绮便进了青丘去找他,恰好碰见迦玄提着剑出来,见到她之后,便站住了。
这还是纵无心被封印之后,明绮头一回见他这般手持长剑,眼神凌厉的模样,也直到此时,她才忽然想起来,这人真是魔皇。
明绮道:好了?能自己站起来溜达了?
迦玄看着她,说道:嗯。
明绮笑了笑:那现在是不是该进行到最后一步了?我对你囚禁数年,用尽百般手段,你始终毫不动心,等到终于恢复了,便强行杀出青丘,咱们两个死生不复相见。
这可真是一劫啊。
迦玄缓缓提剑,做了个起手式,说道:当真要来一场吗?
明绮脸上惯常的笑意终于一僵,但随即这点微不可查的失态就被她掩饰下去了,嗤笑道:你说的倒轻松,这可是我青丘的地界,打坏了什么心疼的可都是我。你既然已经恢复了,谁还能拦得住你不成?这么些年,也差不多了,要滚快滚!
迦玄道:方才护住青丘的可是我,能不能有一天不骂人的?
明绮道:当你这些年吃喝的报酬了,狗还知道报恩呢。
迦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走出去几步之后,又回头道:你这性子可真够呛,但凡有什么事不合你的意了,想打就打,说骂就骂,骂我也就罢了,去了外面难道不会与人结怨?明着来你不怕,小心哪天碰上个小人怀恨在心,背地里坑你。多长个心眼吧。
明绮道:你想多了。我混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能在那种阴沟里翻船?看不起谁呢。
迦玄点了点头,又要走,这回刚提起步,却又道:那可不一定,你眼光太差,这些年我看见你那些老情人来来去去的,一个比一个丑。油头粉面,瞧着就心术不正的样子,以后记得多挑拣挑拣。
明绮后悔了,她现在是真的有点想和迦玄打一架。
迦玄说完之后,便转过身,向着青丘外面走,其实他完全可以瞬移百里的,明绮冷眼看着,就等着这人什么时候回头。
结果这回,迦玄竟然当真越走越远了。
明绮瞧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脱口道:哎,给我站住!
在这同时,迦玄也已经转过身来,道: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两人的语声混杂在一起,都怔了怔。
明绮道:你还要说什么?
迦玄道:情劫就非得单相思吗,如果不是怎么办?如果两个人相爱一场,最后一起死了,也是情劫吧?
这回明绮没再骂他,而是问迦玄:那你怕死吗?
迦玄说道:怕。但要是觉得值,死也没什么不成的。
他看着明绮,又说:不过我会尽量让你不死的。
他们两人之间的这一段感情,一直很荒谬,一个是天下第一放浪形骸的狐狸精,一个是被世人闻之色变的大魔王,两个人各自有数不尽的过去,也有难以预料的,一片诡谲凶险的未来。
原本怎样都该远离,可是就在此刻,两个聪明人,却决定了要在一块,能多过一天,就多过一天,最后死了,也心甘情愿。
舒令嘉不知不觉听入了神,那过去的时光在明绮的口中讲述出来,也把陈年泛黄的喜怒哀乐一一上演。
明绮的语气一直是有点嫌弃的,可是他听出了追念和欢喜。
当讲到迦玄回过头来问问题的时候,明绮半侧着脸,月光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这神情舒令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想一想,原来是跟景非桐方才讲话的样子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