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舒令嘉听他说的实在,稍稍思索,便点了点头。
而正在此时,旁边忽然有个盘子照着他这边就飞了过来,眼看就要砸在舒令嘉身上。
旁边不少食客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舒令嘉看也不看地抬起手,一根手指顶着盘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化消来劲,然后反手甩了回去。
那盘子便又平平稳稳原路飞回,落在邻座桌面上,整个过程连一滴菜汤都没有洒出来。
周围的客人哄然叫好,还有人见到接盘子的竟是位如此俊俏的公子,起哄似的拍起了巴掌。
舒令嘉眼皮都没抬一下,垂眸喝了口酒,向邻座看了一眼。
他发现那里坐着的,竟就是自己之前在认尸画像之前看见的粉衣女子。
景非桐也瞧见了她搁在桌边的佩剑,问道:这位是凌霄弟子?
舒令嘉道:看剑或许是吧。我没见过,不知道是心宗的还是气宗的。
他们两个分别是心宗和气宗的门面,凌霄的普通弟子们无有不识,平日提起来都是一脸的钦佩敬慕,但这姑娘却好像哪个都不认识。
她见差点砸到人,离座起身,走到舒令嘉面前,似是要给他赔不是,但尚未来得及把话说出口,一名身材肥胖的妇人已经一把将她拽了回去,斥道:死丫头,你跑什么!
粉衣女子扯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没扯回来,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都砸到人了!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
她这话一说,那妇人立时便恼了,拍着桌子叱骂道: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娘!生你养你,如今你翅膀硬了,还敢顶嘴了?我且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弟弟如今病的都下不来床了,你倒是活蹦乱跳的!没心肝的东西,哪来的脸还在这里吃吃喝喝!
粉衣女子一开始还忍气听着,见她说个没完,终究也是忍无可忍,抬手将那妇人推了个跟头:你别拽着我不放!
她毕竟是修行之人,力气远胜寻常百姓,那妇人大概没想到女儿竟会动手,一跤摔倒,整个人都懵了。
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没天理了,当闺女的敢打亲娘,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如今有家不回,还动起手来了,快让这周围的乡亲百姓评评理!真是没良心的贱蹄子!
从小到大,这些谩骂指责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之前这妇人叱骂的时候,粉衣女子虽然不耐烦,倒也不怎么生气,直到听见她说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方才眼圈一红。
她非但不去扶起那妇人,反倒退后两步,冷冷地说道:你给我的命我早已还你儿子了,眼下还想再骗我回去再被你吸血?如果说你觉得从小吃苦受累,挨打挨骂就是你对我的好,那我也告诉你,没人是傻子。
你以为你哭哭闹闹我会在意吗?你算个什么东西,就算你死了,我都不可能再回那个家!
她说完之后,朝着那妇人的裙角啐了一口,拿起剑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那名妇人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手了,从未想过女儿如今竟会不吃她这一套,坐在地上愣了片刻,也顾不得装了,连忙在周围客人鄙夷的目光下爬起身来,就要追出去。
跑堂的伙计见状,连忙过来拽住她:等一下,这位夫人,你方才砸了两个茶杯,好歹赔了钱再走。
那妇人没想到闹事不成,居然还得自掏腰包赔偿损失,简直懊恼的心头滴血,跟那伙计吵嚷起来,直到酒楼的护院出来了,这才只得不情不愿地掏了钱。
景非桐和舒令嘉在平日都不是好热闹的人,此刻却破天荒地一起看完了这场闹剧。
舒令嘉目送着那妇人哭骂着离开,转头见景非桐若有所思,便屈指在桌上敲了一下。
景非桐转头看他,舒令嘉问道:景师兄有何高见啊?
景非桐失笑,摇了摇头,答了他的话:我看她身上的阴气很重。
舒令嘉道:你听她方才说的话,什么命已经还给你儿子了,不会再回去被你吸血,说得好像已经死过一回似的。
他们两个人查的就是段浩延假死一事,自然对此很是关注,更何况这女子又是凌霄弟子,身上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更令人惊讶了。
景非桐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地府当中有个地方,名叫还阳司。
舒令嘉道:哦?
景非桐道:如果阴差勾魂的时候出了岔子,不小心将阳寿未尽的人给勾走了,就要到还阳司重新将那人的魂魄塞回到躯壳之中。那地方阴冷如极寒之地,只能见到用白色骨蜡燃起的绿光,人的尸身放进去,可以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停了。
同时,舒令嘉也比了个停下的手势,说道:先等一下,我提个建议,说事情就好好地说,不要故意周围弄得这么冷,也不要在我背后吹阴风。
景非桐疑道:不是你干的?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在他们的对视中,整个酒楼陷入了一片漆黑。
那个瞬间的感受非常微妙,舒令嘉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柔和的水中,周围是不断浮动的水波,轻柔而缓慢地涌过来,将他淹没。
那种极致的寒冷,使全身上下都产生了触冰般的战栗,而周围感觉不到半点人气和声音。
舒令嘉的一只手臂还搭在桌子上,此时手下意识地向前伸了伸,然后便触到了另外一个温热的指尖。
舒令嘉的动作微顿,在意识到对方是景非桐的同时,听到系统说了句【气运值:+2】。
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加的,虽然数额不多,舒令嘉还是有种意外捡了钱的感觉。
随即,四下又微微亮了起来,两人同时收回手,结束了这一次无心的触碰。
舒令嘉将目光向着周围一扫,发现整座酒楼大堂都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在大堂的正前方摆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神龛,以红纱和以大簇大簇的白花装点,周围站着不少面带微笑的纸人,团团拱卫。
里面的神像若隐若现,看不清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倒是那纱上的红色看起来十分沉暗,如同刚刚干涸的血色一般。
下面则是一排排长条状的桌椅,横竖都是九列,摆放的整整齐齐,每桌上都放着一只骨蜡,正幽幽燃烧出绿色的火苗,将桌边食客的脸也映出一片惨绿的颜色。
舒令嘉和景非桐就坐在最正中的位置。
舒令嘉玩味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凑近景非桐,低声问道:师兄,这就是还阳司?
景非桐这辈子头回发现自己居然还有乌鸦嘴的潜质,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笑笑。
第22章 归梦云屏
奇怪的是, 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坐在这里的其他人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却似乎并无惊讶之色, 全都面色忐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在翘首期盼着什么。
不多时,只听三声梆子响, 神龛两侧男一女的两个童子纸人的眼睛忽然转动起来, 然后竟然一步步地从神龛前走了下来。
那男童僵硬地抬起了手臂,指着左侧第一座的三人道:常雨,常传,王翠娘。
他的声音也非常粗粝僵硬, 就好像两片砂纸互相摩擦似的,涂的通红的脸蛋上带着笑容, 这场景实在诡异万分。
那一桌上被点到名字的三人表情惊惧, 但还是强作镇定地站了起来,人提了串纸钱, 分别在大厅的三个角落处走去。
常雨和常传都是年轻小伙子,那唯一的名女子王翠娘则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
她当先走了两步, 忽然被常雨一把拽住,低声道:姨母
他的眼睛通红,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王翠娘则只是冲他笑了笑, 小声催促道:快点。
舒令嘉便注意了下她, 发现她站到了大厅西侧的那一角,手里紧紧攥着串纸钱,神情激动又不安。
三人站好之后,那女童梆地一声敲了下手中的锣, 高声道:轮转,纸钱撒,坟前香烧。
她的声音尖细而悠长,说完之后,三个人便各自撒了把纸钱,然后向前走了几步,转到了自己前方的下个屋角处。
那纸钱纷纷扬扬地落下,半空中便燃成了灰烬。
二轮转,丧歌起,哭声惊宵。
三人又转了圈,四下似是有隐隐的哭声传来,却又飘飘渺渺的听不真切,反倒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三轮转,坟土拱,人鬼难辨。
景非桐忽然低声道:多了个人。
舒令嘉轻点了下头。
只见三人随歌谣而行,绕着房子不停变换位置,也不知是具体何时,他们走着走着,人影就变成了四个。
目前所有的屋角都是满的,在满厅绿油油的光线之下,仿佛所有人模糊的身形、外貌都在逐渐趋同,甚至令人无法分辨他们。
随后,那女童尖锐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像是某种利器,划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四轮转,阴阳倒,生死替命。
完全封闭的大厅中,阵风,倏然掠过。
屋角的四个人僵立不动,而后,王翠娘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我活了?我这是怎么回事?
东侧一角正是方才新多出来的那个人,他愣愣地低头打量着自己,随后才看见了倒下的王翠娘,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娘!
他失声叫了起来,冲过去一把将王翠娘抱住:谁让你来换我的!我答应了吗?你怎么这样?娘,你醒醒,咱们换回来!
那名女童尖声道:仪式已成,莫要纠缠!快送魂魄回体!
他们竟然在通过这种古怪的仪式以命易命,而且还成功了!
饶是舒令嘉和景非桐都出身名门,见多识广,也从未听说过还能这样做。
眼见那个被救回来的人哭天抢地地不肯松手,但还是被家里人硬扯走了,舒令嘉的脑海中也忽然闪过个场景。
仿佛是在什么时候,他也曾这样抱着名女子,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印象中,对方的手轻轻划过他的额头,拂开碎发,声音轻快又温柔:娘还要去找爹爹,你先走爹和娘都想让你好好活下来,你要听话,啊?
舒令嘉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眼前的切,让他几乎又要怀疑自己像之前进入段家的鬼宅样,误入了什么幻境了。
可是从方才坐下开始,舒令嘉就用了不下十余种方法来破解,证明了面前的所见绝对是如假包换的真实世界。
这时又有桌人被点到上场了,舒令嘉旁边的人听到他的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眼,问道:你都来到这了,还不知道来干什么?
舒令嘉道:我知道。但还是觉得太过神奇了,时难以相信。照这样,所有人的命都可以用来交换,那么这个世道岂不是就要乱了。
小伙子,你以为谁想换就能换?想得美。有几个人愿意把命给别人?
那人道:做这件事,必须得心甘情愿,而且交换的或是血亲,或是一心挚爱之人,为了钱卖命的也不成,又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再说了,还得有完整的尸体呢。
景非桐直没说话,忽道:只要以命换命,出于至诚,当真便能使逝者复生?复生之后还能好端端地如同常人般过活?
他说话的样子依旧是惯常的优雅温文,但舒令嘉却从那语气中听到了丝热切与期盼。
这种感情竟然会出现在景非桐这样一个人的身上,甚至令人觉得有些违和。
舒令嘉看了他眼,说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肯定是要有代价的。
旁边那人说道:那是啊。比如换命的人还能活二十年,那被救醒的人就只能续命十年,剩下的十年寿数,就是交给这里的报酬了。
啊景非桐暧昧地应了声,说道,仅仅如此吗?
他们正说着,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了声大叫: 不,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真不想干了!
这嗓子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只见名年轻男子靠在墙角处,浑身颤抖着,喊完这句话之后,竟然直接蹲了下去。
他死活不肯再往前走,害怕到了极点,竟然呜呜哭了起来:我不行,对不起,我怕死,我不换了!
辅助他站在另外两个墙角处的是一对老夫妻,见这年轻人如此,那位乡绅打扮的老先生不觉皱眉。
他怒道:褚杰!若非你将那青楼女子带回家来大闹,我女儿怎会情绪激动,难产而亡?你口口声声说悔恨不已,想要赎罪,我才放过了你的家人,此时你却又要反悔?
能不反悔吗?原本就是你逼我来的!我来也是个死,不来也是个死!
褚杰大声道:你们愿意找谁就找谁去吧,我又不是故意害她的,我受不了了,我得走!
他们在这里吵吵嚷嚷,那纸做成的男童与女童却是连动都没动一下,女童仿佛充耳不闻似的,继续道:三轮转,坟土拱,人鬼难辨!
褚杰不等她话音落下,离开墙角,转身就跑。
那男童见状,眼中精光闪,陡然狂吼道:契约已成,怎可毁约!
他的头从脖颈上骤然飞了下来,冲着褚杰而去,竟口咬在了他的喉咙上
褚杰短促地惨叫一声,随即就喊不出来了。
男童用力咬着他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将鲜血吞落腹中。
当他的头重新飞回到脖子上的时候,褚杰软软地倒在地上,全身抽搐阵,彻底断气。
他的岳父岳母眼睁睁地看着这幕,当场便晕了过去。
那男童吸饱了血,脸颊上画着的两团红晕愈发鲜艳,大声说道:毁约,该死!
这连串的事件都发生的极为突然,也极快,人在惊恐到了极点的时候反倒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周围满座无声。
每个人都僵硬地坐在位置上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