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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美莉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来,开始吃蚵仔煎。
「凉了不好吃,」梁美莉把吃完的盘子一推,「『他死了』跟『他因为爱滋死了』,好像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嗯。」
「你交男朋友要注意点。」
「嗯。」
「不要乱搞一夜情。」
「我不做那种事。」
「我们老了都单身的话,就住隔壁互相照应。」
「不要。」
圣诞夜,他照例十点下班,十点半到家,洗澡、上网,才和没有事打完招呼,就听到梁美莉站在门口按电铃。
「宝贝,不要浪费这个夜晚,来,小美冰淇淋。」梁美莉全身穿得闪亮,自动走进厨房,找了两个杯子,把两盒小美冰淇淋倒进去,「喝完出发。」
梁美莉是个有狗格的人,不拘小节,对朋友很有耐性,很爱笑,会对他撒娇,有时候会突如其来地害怕独处,难过了就慌着心喝冰淇淋咖啡。「咖啡振奋你的精神,冰淇淋冷静你的情绪。」梁美莉说。
陈海天知道朋友的去世给梁美莉巨大的打击,心里对人生有了纠结,才会突然辞掉工作,所以当梁美莉带着小美冰淇淋出现时,他不能把门一关,把人赶出去。
他默默关上大门,拿起摩卡壶开始煮两人份的咖啡。咖啡壶很快地发出巨大的汽笛声,他把咖啡倒在冰淇淋上,放上小汤匙,递给梁美莉时才问,「去哪?」
「卖酒的小马给了我两张票,一间新开的电音吧,小马说有抽奖。」梁美莉把咖啡和冰淇淋搅一搅,一口气喝掉,「走,双妖狂欢圣诞节,我们要当今天晚上最闪亮的主角!」
「妖是妖他妈生的……」
「出门过节。」陈海天一边换衣服,一边丢讯息给没有事。
「我仿佛看到酒池肉林在前面等着你。」
「一般而言,这四个字不是这么用。」只有酒池吧,他心想。
「我的词库有限,只好把几种等级或是含意的误差容许值在一定范围内的形容词,都集中用其中一种来替代。」
「陈小万——动作快!」梁美莉在客厅大喊。
「你大概只有两个词组可以用吧?」他决定速战速决,掐断没有事的讯息。
「那另外一个词是?」
「三只小猪。」不给没有事回答的机会,他快速下站,依正常步骤。
梁美莉在这方面很有预言的天份。晚上十二点整的抽奖,八百多张抽奖单,二十个奖项,硬是让梁美莉拿到第一奖:皇家礼炮一瓶,全场的欢呼和鼓掌声,让他们成为全场最闪亮的主角。
「妈呀走大运,也许今晚我们会遇见我们的天使。」抱着皇家礼炮的梁美莉对陈海天说,「这酒是小马他们提供的,不知道能不能拿去换成别的酒。」
「你可以留着,遇见天使就用皇家礼炮把她灌醉拖回家。」
为了公平起见,凌晨一点,他们抱着酒去Gay Bar,喝下一大杯的啤酒加三片柠檬;凌晨两点,他们抱着酒移动去T Bar,后来的事,他搞不清先后顺序,只记得他似乎喝下可以灌醉十个人的啤酒,眼前的东西都在飘浮,心底暖洋洋的,对每个人、每件事都顺眼,他和梁美莉一起大笑,却不记得是笑些什么,一切都一团乱。
但是那天扣除掉电音吧门口跟梁美莉搭讪的男性工作人员之外,什么都没有,而皇家礼炮对梁美莉的孤独没有任何帮助。
圣诞节那天下午,陈海天睡醒之后,瞄了镜子一眼,镜中的自己两团黑眼圈,显现出无比的疲倦,脸上的书卷气荡然无存,头发纠结凌乱得像流浪汉,意识像从一朵云飘到另一朵云,肚子咕噜咕噜地叫。
他进厨房煎了一颗嫩嫩的荷包蛋和一颗硬邦邦的荷包蛋,煮了一杯恰到好处的咖啡和一杯焦掉的咖啡,烤了一大叠吐司,抹上厚厚一层奶油和果酱。
等梁美莉从客房爬出来后,他把硬邦邦的荷包蛋、焦掉的咖啡和厚奶油果酱土司放到梁美莉面前:「来,宝贝,庆祝我们又认识了一年,快点吃光它,吃完我们去行天宫改运。」
这一年,对二十七岁的陈海天来说,漫长又多事,而这一年终于进入尾声,在今年的最后一天,陈海天在厨房忙了一下午,煮出一桌丰盛的晚餐,蕃茄洋葱汤,优格沙拉,起司马铃薯泥,肉酱意大利面,顶级牛小排,面包布丁,香甜的味道温暖的传遍屋子,而梁美莉从头到尾都赖在沙发上,听着黄小桢的《December Night》,抱着抱枕跟着唱。
On this cold cold winter night, wish you are with——me——
「梁美莉!你可以唱得更难听一点!」陈海天忍不住在厨房里大吼。
他们一起看不知道看了第几次的《甜蜜蜜》,当张曼玉跳下移民局车子在纽约街头追着黎小军的脚踏车,最后被车流人潮隔开时,进了广告,陈海天转头问正在舔盘子的梁美莉:「你觉得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可以在一起吗?」
梁美莉想了一整个广告的时间才回答:「只要够勇敢就可以。」
陈海天拿汤匙刮盘底的布丁,想了片刻,补上一句,「或者是够浪漫。」
「你两样都没有。」
「你也没有。」
「我有真心。」
「没人要拿。」
猫跟狗就这样相亲相爱地送走了二〇〇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