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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3)

      你肯定不知道,其实当年你住院的时候,他不是没去。
    他去过,他一直在那儿。钟糖说,他做完手术,昏了三四天以后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你怎么样。
    你们在一个医院,他醒过来没几个小时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去看你了,但他没有进去。
    他一直没进去,但他一直在你病房门口。你清创的时候他在外面听,半夜的时候他在门口开条门缝偷偷看你,但怎么都不肯进去。
    我还记得,你清创的时候,他总坐在门口。钟糖缓缓道,他低头抓着脸,两只手都发抖。我说你不行就回去吧,他又不肯走,听得都把自己的脸抓花了也不肯走。
    钟糖说完这些,就沉默了下来。
    陈述厌也没说话。
    空气里很安静,只有外面的风在一阵阵呼啸。
    两个人互相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想说的,就这么多了。你们两个的事情,你们两个自己清楚,我也没什么资格说,毕竟你们自己比我清楚。
    陈述厌没吭声。
    他看着钟糖,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睛,就那样沉默着不发一言,呼吸在轻轻发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往前倾了倾身,伸手捂住脸,将这口气在手掌里慢慢呼了出来。
    沉默了很久后,陈述厌开口询问:他能好吗?
    钟糖说:只要他跟自己和解。
    原谅自己,跨过这个坎,淡忘它。要想痊愈,只有这一条路。
    第32章 三十一话 鸢尾花。
    陈述厌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早上的时候, 徐凉云会问他我该不该治好。
    那并不是他在犹豫要不要打扰陈述厌。
    徐凉云只是始终没办法原谅他自己。他没办法和自己和解,那一幕幕鲜血淋漓始终在他脑海里,它挥之不去, 徐凉云也不允许自己将它挥去。
    这么多年了,每当药物和时间将这一幕慢慢埋上土,想要将它埋葬的时候,徐凉云就会自己断绝掉药物,亲手把它再挖出来, 把心口上结痂了的伤撕开,让淋漓的鲜血再一次喷涌。
    他不允许自己忘。
    他不放过自己。
    陈述厌身子前倾,捂住脸, 呼吸颤抖。
    他一直深深痛恨的当年对他绝情非常的徐凉云,居然是一直都在那里的他他妈的居然是一直都在的,他在外面一直哭,一直恨自己。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陈述厌连连喃喃着问, 可谁也回答不了他。
    陈述厌自己对这件事也有心理阴影。他越想这些,就越是能想起当年被按在电椅上的一幕幕,甚至都想起了当年那空气里蔓延的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他似乎又闻到了。
    他双手发抖, 忍不住也手上用了些力, 和徐凉云一样开始抓自己的脸。
    指甲深深抠进皮肉里, 是真的很疼。
    他当年得有多疼啊。
    陈述厌心里乱得像麻,近乎难以呼吸, 溺水一般喘不上来气。
    他觉得自己得去找徐凉云,于是松开了手,这才发现手上湿漉漉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连视线里都是模糊一片。
    他完全没发觉到自己哭了。
    陈述厌怔了一下, 然后连忙抹了两下脸,把脸上的眼泪擦抹干净,吸了两口气。
    他手忙脚乱地抹完脸上的泪痕,又抬头对钟糖说:那我去卧室了,您早点睡。
    钟糖:成,等有空给你报备一下案子进展,我先推你去卧室。
    陈述厌本来想婉拒,但他手抖得厉害,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样八成也推不动轮椅,只好答应了下来:好麻烦您了。
    钟糖害了一声:客气什么。
    钟糖说完就站起了身,推着陈述厌,把他推到了卧室门口。
    那就晚安了。钟糖说。
    晚安。陈述厌心不在焉。
    钟糖转身离开,顺便关上了客厅的灯,整个屋子变得一片黑暗。
    陈述厌伸出手,打开了卧室的门。
    他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徐凉云。
    卧室的门渐渐打开。窗帘没有被拉上,透过外面不亮的夜光,陈述厌能隐隐约约把卧室里的情形看清楚。
    徐凉云没有坐在床上,他靠着床坐在地上,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像是烟,但又不像。
    他前倾着身,低着头,双手拢在一起,垂在身前。
    在这样一片黑暗里,这消瘦身形看上去寂寥又落魄。
    陈述厌被这一幕刺得当场浑身一震。只这一瞬,他就看到了这五年里的徐凉云。
    他一直在这样的一片黑暗里,独自一人面对梦魇。
    徐凉云听到动静,慢慢抬起了头。
    陈述厌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知道那是个什么眼神。
    他站在门口,慢慢把门向后推开。
    他伸手,想自力更生地把轮椅往里推,但他手抖得厉害,一点儿都推不动,怎么都动不了。
    轮椅甚至吱呀一声,往后退了几寸。
    陈述厌突然在这一瞬崩溃了。他无法自抑地哽咽了一声,然后往前一扑,直接从轮椅上扑了下来。
    徐凉云吓了一跳,赶紧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爬起来,起身去接他。
    陈述厌往他那边爬,他腿还动不了,就那么靠着上半身艰难地往前挪。
    他也没挪几步,徐凉云很快就跑过来了。
    他一来,陈述厌就又扑了上去,一下子抱住了他。
    徐凉云浑身一僵。
    陈述厌抱着他,慌乱无主地一直把他往自己怀里按,哭得几乎上不来气。
    我来了他说,我来了,我来了我在这儿呢,你别怕,你别怕啊我好好的呢,我没事了,我我不恨你,我不恨你了,你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你会好的,你肯定会好的我们治病吧,你忘了吧你忘了吧,我求求你了,我不怪你啊你干什么啊你,你干什么啊
    你怎么不进来啊你为什么不进来啊?你进来看看我啊,你看看我你告诉我
    你疼不疼啊你为什么不忘了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干嘛啊你你还疼不疼啊,现在还疼不疼
    我们怎么就这样了,凭什么这样啊,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啊凭什么变成这样了
    陈述厌哽咽得话都说不清楚,语无伦次地前言不搭后语。他哭得委屈又无力,到了最后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只一遍一遍地问凭什么。
    像在问徐凉云,又像在问他自己。
    徐凉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呼吸在颤抖不停,在接连的哽咽诘问里很快红了眼睛。
    他紧咬着下唇,在抑制着想要泣不成声的呼吸。
    我们回去吧我们我们回去吧徐凉云
    这句话似乎是一下子捅进了徐凉云心窝里。他浑身一抖,禁不住深吸了一口颤抖的气,慢慢低下了头,在陈述厌怀里缩起了身,靠在了他肩头上,终于哭了出来。
    他哭得撕心裂肺,他紧紧抓着陈述厌,像抓着末日里唯一能救他的方舟。
    他大声嚎啕,他哭着哀嚎哭得沙哑哭得声音都碎裂,用力得好像喉咙里都要哭得冒血。
    他在抖。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真的
    陈述厌心要碎了。
    别说对不起了我爱你。陈述厌一声一声哽咽着对他说,我爱你别再说对不起了。
    陈述厌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对徐凉云说这话。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上的旧伤一阵阵隐隐作痛,竟然和当年一样,让他痛得想死,痛得几乎窒息。
    徐凉云没回答他,一直在哭。哭到最后他低了声音,开始一阵阵哽咽,哭声闷闷的很压抑,像这五年。
    但他一定听到了陈述厌说我爱你,陈述厌分明感受到他抓着自己的手在那一瞬变得更颤抖。
    那天晚上徐凉云哭了多久,陈述厌记不太清了,因为他自己心也很痛,也一直在哭。
    后来,徐凉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陈述厌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毕竟他也哭得昏天黑地的。
    他抱着徐凉云又抽噎了好久,然后抹干净了眼泪,很坚强地吸了几口气,轻轻扒开了徐凉云抱着他的两只手,想站起来把徐凉云弄到床上。
    他忘了自己腿废了,刚站起来就又摔了回去。
    陈述厌心里委屈,但没什么办法,夜里冷,他只好爬着去床上拿了一床被子下来,又爬了回来,身残志坚地把自己和徐凉云一起包在了里面。
    他在被子里抱住徐凉云。徐凉云睡得很沉,呼吸声却沙哑,一呼一吸带着陈述厌起起伏伏。
    陈述厌看着他,像看这五年的破碎岁月。
    他抱住他,整个人哆哆嗦嗦地埋进他怀里,声音也沙哑。
    晚安。
    他附在徐凉云耳边,轻轻说。
    别再做噩梦了。
    陈述厌想。
    他们复合的第一个晚上,就这么一起蜷在床边,窝在一个被子里睡过去了。
    兴许是因为药物作用,陈述厌这一觉睡得很死。等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徐凉云来晃他肩膀,他才从梦里悠悠醒了过来。
    陈述厌缓缓睁开眼,看到徐凉云拿着朵蓝色的花,正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陈述厌脑子不是很清醒,就那么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着徐凉云。
    鸢尾花。他听见徐凉云说,我今天还得接着出去查早饭给你买好了,你有事给我发消息,晚上我尽量早点回来。
    徐凉云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了他手里。
    陈述厌大脑还在开机中,根本不提供任何功能,就那么傻了似的看着徐凉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凉云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是陈述厌没听太清。
    徐凉云应当是早知道他会这样,很无奈地朝他笑了一声,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我先走了,你再睡会儿。
    徐凉云一摸他,陈述厌就又困了。
    他一声也没吭,直接又睡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日上三竿。
    陈述厌从床上爬起来,低头一看,手里居然拿着一捧蓝色的鸢尾花,而且已经在他怀里蔫了一些。
    陈述厌坐在床上,手捧着这一捧蓝色的蔫吧了的鸢尾花,良久无言。
    等过了两分钟大脑重启完成,他才想起了早上的事,以及昨晚的事。
    于是他转头看了一圈四周,发现自己没在地上,而在床上大概是徐凉云把他抱上来的。
    而一旁的床头柜上,还摆着一份豆腐脑。
    陈述厌抱着蔫了的花,沉默了很久。
    他撇了撇嘴,放下花,下了床,试试看自己能不能站起来。
    结果啪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陈述厌无言以对,跪在地上叹了口气。
    没事,问题不大,这种局面很习惯。
    他正这么想着,胳膊就突然被谁拉了一下。
    陈述厌抬头一看,看见谢未弦抓着他一只胳膊,表情看起来有些无语:你干嘛呢。
    陈述厌:起床。
    那也不必请安。
    陈述厌:
    谢未弦把他扶回到了床上,说:把早饭吃了吧,摆那儿一个来小时了,都快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