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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9)

      若明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抚弄鬼媚的额发,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暖柔和:媚儿,你可知道你输他在哪吗?
    他动作很缓慢,额间被赤玉种下的火星明明灭灭。
    只见床上鬼媚兀的紧闭双眼,好似在梦里受到攻击,她皮下逐渐浮出斑纹古怪的脉络,血契爬满她整张乖巧的脸蛋,反倒变得惊悚。
    若明额上的印记消失,落到鬼媚的眉间。
    亮如昼日,直烧到三魂七魄。
    若明长松一口气,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又慈悲的伸手理清鬼媚的乱发,望着她挣扎的神色,不由得露出两分笑意。
    活着吧,媚儿。
    活着替我承更多苦难。
    第26章
    宫无忧曾提过西锦城这个岛城的一些故事,但却和眼前的场景毫不相关,这样仙气飘渺的地方,反倒像是蓬莱仙岛。
    方星剑脑袋昏昏沉沉,恍惚中好像看到自己落下传送阵,被什么人带到了别的地方,阿奚和宫无忧都不见踪影。
    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虫鸣声,青草和泥土的清香顺着凉风吹了进来,似乎住处靠溪流不远,还能听到潺潺流动的水声。
    窗外的绿叶顺着风吹到枕边,方星剑轻轻捻住叶杆,手臂支着身子坐起来。
    眼上的暮云纱已经被取下,如瀑长发本铺撒在榻上,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滑落至肩背上。
    目光扫过房内装潢,古色古香又简洁大方,是他喜欢的类型。
    心里却生起一股没来由的惊讶,有个声音在反问自己,他什么时候能看见了?
    方星剑抿唇,把脑海里的念头压下,又朝坐在书桌前的人看过去。
    准确来说,对方是蹲坐在凳子上。姿势实在有些粗鲁,手上却细致又温柔,比闺中小姐绣花还要认真。
    书桌上零散的放着纸张,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眼花缭乱。
    他身后站着浑身橙黄羽毛的侍女,正颤颤巍巍的梳理他的长银发。
    纤纤柔荑舀了半勺花油,十指小心的穿插在发丝中,大气不敢喘,用尽全部心神照顾这头席地银发。
    然而即使这样小心,还是紧张到不小心扯下一根发丝。
    侍女顿时骇的脸色大变,啪的一声跪在地上,疯狂的磕头,前额血迹染得地板通红。
    银发的主人却满腹心思都放在书上,毛笔吸饱墨汁,又放进嘴里舔舔,嘴角星点墨泽,被染得像是偷吃的花猫。
    脚下磕头声砰砰作响,可他只苦恼书中的剧情,半分眸光也未赏。
    不需他吩咐,忽的就走出一位浑身漆黑的暗卫,瞬间困住侍女,所有求饶之声憋在嘴角,消失的无影无踪。
    暗卫仿佛风一般的刮过,连地上的血迹也消失殆尽。
    只剩那根被扯断的银丝,居然一点一点化作灵气,消散在空中。
    看到那人,方星剑仿佛记忆回笼,伸手按住太阳穴,半阖着眼揉了揉昏涨的脑袋。
    见到风吹草动都要紧张的他,对着副场景却视而无见,只是熟稔的唤道那人名字:
    归溪。
    那人听声也不动,只浅浅应了声我在,手上动作不停,仍旧写着书中的故事。
    方星剑也不在意,随手拿起外披穿上,走到他身后随手捻起一张写满的纸,闲闲的瞥了一眼,问道:
    什么时辰了?
    纸上写着的都是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情情爱爱的酸话看不明白,又重新放了回去。
    忘归溪银发长的垂地,耳垂上坠着绯红的穗子,几乎挨到他消瘦的肩,面容清秀浅淡,唯有眼下的两点红痣染了几分妖冶。
    头也不抬,仍旧奋笔疾书,随口答道:
    刚入夜,仙长不再睡一会儿吗?
    方星剑动作一愣,随即抿唇,下意识屈起手指敲敲对方的脑袋,无奈道:
    我得赶快回去了,一会儿让他知道又要吵得脑袋疼。
    忘归溪笑了一声:仙长怕不是睡糊涂了,你我二人作伴,哪里又有旁人呢?
    方星剑啧了一声,心想那小子最近脾气越来越大,要是被他知道忘归溪和他这样热络,恐怕又要哭哭啼啼说自己不要他了。
    然而他刚想张嘴,却兀的愣住了。
    话被堵在嘴边,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指节停在空中。
    对啊......
    他是谁?
    自己又怎会被旁人克制?
    方星剑意识朦胧,脑海里却隐隐浮现出一段苍白的记忆。
    【他本是修仙世家的长子,被歹人屠了满门,这才带着小童子忘归溪出山寻仇,定要让他血祭家中人。】
    眼神明明灭灭,只觉脑袋里乱线一般,理不清线头。
    忘归溪看他半天没反应,皱着眉头,手中的毛笔尖落下墨汁都没意识到,担忧道:
    仙长定是最近太过忧思,这才胡诌出旁人来。
    方星剑抿了抿唇,外头夜风习习,倒是凉爽轻快,吹得他脑子稍微清醒一些。
    他下意识里知道忘归溪不会骗他,却又感觉自己忘掉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他微微的摇头,视线顺着忘归溪的指尖看到纸页上泅开的墨汁,随口问道:
    我们现在在哪里?
    忘归溪忙的把毛笔挂好,又收拾干净乱七八糟的文具,抬来凳子让他坐下。
    这才认真答道:
    我们在蓬莱仙岛,我的家,仙长可记起来了?
    记忆如流水轻轻淌过,却比刚才的身世要来的深刻一些。
    恍惚中,方星剑看见蜿蜒的小溪和青草丛生的小树林,就连冰凉的空气都扑在面上,仿若亲临其境。
    他亲手捡起小溪里的一只灵龟,帮他洗净身上的伤痕和泥沙,动作轻柔的注入灵气,缓解灵龟的疼痛。
    灵龟讨好的抬起豆豆眼和他对视,忽的跳下手心,幻化出人形。
    正是一个银短发的乖巧少年,不着寸缕,浑身上下都是新旧伤痕,还并不熟悉人身,只能傻笑着看着他。
    结结巴巴的喊了声仙长。
    方星剑回过神来,面前长发及地的忘归溪只是比记忆中小少年成熟几分,不再那样傻乎乎的。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指尖用力到发红。心里也暗想是不是最近急功近利得有些走火入魔了,怎么会怀疑起小徒弟来。
    咳嗽两声,不再纠结乱七八糟的记忆,视线飘忽的寻了一番,看到桌上一叠厚厚的纸页,便端起长辈的架子,问道:
    我给你的那些书册你可看完了?这又在写什么呢?
    忘归溪心虚的笑了两声,挡住手下刚写完的一页:就是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嘛,挣点小金库。
    身旁的柜子里都装的是话本,正经的书没看几本,倒是天天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了。
    方星剑恨铁不成钢瞥了他一眼,絮絮叨叨道:
    我不是不让你写,你虽然有天赋,但是修道一事上,天赋是最不起眼的优势,只有日日专心......
    话虽然说出口,他却隐隐觉得陌生,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教导弟子了。
    好好好
    忘归溪动作夸张到打断了方星剑的思绪。
    敏捷的少年抱着头跳下凳子,忙去书柜里拿仙长亲抄的经纶,还不忘叫道:
    我知道啦仙长,别念啦别念啦!
    杂乱的情绪被忘归溪的活泼赶跑,方星剑回过神来,静静坐在原地,只是笑了笑。
    书桌前就是大开的窗户,皎皎月色入户,照的桌前亮堂堂的。
    夜风来的突然,吹散了桌上的纸页,其中一张正好落在方星剑的脚下。
    他顺势弯腰捡起,下意识看了一眼纸上故事:
    天才温紫宜走火入魔,被逐出师门,从此在正道中销声匿迹。
    霎时间,仿佛被烛火烫到手一般,指尖忽的一松,瞳仁颤抖,纸页重新落回地上。
    他抬手用力的捂住脑袋,只觉记忆混乱的如同浆糊,根本分辨不清先后。
    温紫宜?温紫宜!
    这名字像是一条极快的导|火|线,哗的点燃了他脑子里的炸|药。
    涌动的恨意和悲伤挤满大脑,各种记忆交叠,血腥满地、浑身剧痛、坠入深渊,望去满目都是血都是火焰,噼啦作响,恶臭熏天。
    难不成......
    温紫宜,就是屠了他满门的仇敌吗?
    方星剑双目红的滴血,胸口处的旧伤隐隐疼痛起来,腹内一片火烧之感,背叛的酸楚顷刻袭来,他紧紧按住了身边的长剑。
    却没听见长剑的回应。
    ***
    赤玉怀抱着刚给方星剑寻来的软枕,里面填的都是他亲手捻开的灵絮,又施加了不少灵力,这下还能让哥哥睡个好觉了。
    虽然他不说,赤玉也知道哥哥心思重,总是眠浅,一丁点动静就要醒。
    灵絮果是好东西,长在万里冰川山,一千年开花、一千年结果。
    无数修士为其明里暗中斗来斗去,要是走运得到灵絮果,定然瞬间就吃下肚子,找地方偷着修炼内化去了。
    也只有赤玉这种败家子,竟然寻了上千百颗,抛掉果肉,就取最里面的那点核絮,还要用真火细细烤干了,只为拿来当枕芯!
    灵絮生长有灵,不能困在储物囊中,赤玉便把它抱在怀中。
    乍看过去,挺秀高颀又风度翩翩的小公子紧抱着一只枕头,倒是显得有些憨实傻气。
    他并未察觉暮云纱被困,只是顺着方星剑身上的标记就寻了过来。
    眨眼间,就轻轻落到了林间小屋的窗外。
    风声飒飒,小溪潺潺。
    还有小屋内忘归溪声声师尊喊的又脆又甜。
    赤玉哪能不熟悉这道声音,脸色瞬间垮下来,浑身气势冷得就要掉冰渣子,金瞳直竖,仿佛蓄势待发的巨蟒。
    啪
    小木屋的门被他一掌粉碎,凶狠的抬起头,便撞进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眸中。
    那是方星剑的眼睛。
    映着月光,直直疑惑的凝视在赤玉身上。
    赤玉瞬间被钉在原地,几乎是变戏法一般,面上冷硬倏地春暖花开,浑身僵硬的不敢轻动,眼尾鼻头倏地染上红意,片刻就要落下泪来。
    他很多年没有再见过这样温柔的目光,只放在赤玉身上的目光。
    记忆中的哥哥好像又回来了
    鳞片漆黑的肥蛇盘在他的肩上,两颗小金眼直勾勾望着他,肆意的在他身上翻滚打转。
    哥哥不会嫌弃他活泼,只是拍拍他脑袋,又笑吟吟看着他。
    那目光又浅又柔,就像要把他轻丢在软软松松的蓬蓬被子里,还带着三分阳光的暖度。
    然而回忆美好,现实却残忍冷酷。
    转瞬之间,赤玉就突然意识到,哥哥看见的,是将他残害至此的温紫宜。
    这张和温紫宜一模一样的脸。
    不是陪伴他的赤玉,是弑师的温紫宜。
    他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心翼翼的沉浸在方星剑的注视中,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怕吹灭了这点烛火般的温馨。
    方星剑只有脑子里的一片浆糊。
    这人既熟悉又陌生,潜意识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可恨意酥酥麻麻的弥漫到了胸前,旧伤又隐隐泛起疼痛。
    他迷惑的半眯着眼,眼前的场景竟然变得模糊起来,耳边隐隐约约听见一道声音:温紫宜
    忘归溪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挡在他身前,动作紧张到差点踩到自己的头发,厉声喝道:
    温紫宜!你害了他还不够,怎么敢来蓬莱岛!
    方星剑迷茫的眼神霎时精亮起来,温柔的神情兀的消失,只留下一副冷若寒天的漠然。
    温紫宜。
    对方是屠了满门的死敌。
    作为剑修,他从来不喜欢花里胡哨的动作,并不给敌人多说话的机会,长剑握在手中,脚尖点地,倏地飞刺过去。
    噗
    赤玉不可置信的看着满天的飞絮,软枕放在他胸前,此时已经碎成一片破布。
    苦苦收集的灵絮争先恐后的从破洞里飞出,落到空中变成灵气消散。
    方星剑就站在飞絮之中,冷冷的看着他,就像当初为他示范如何练剑。
    敏捷干练,没有一丝花招。
    从前的方星剑教他怎样杀敌,怎样对付比自己强的敌人,怎样做到快准狠。
    现在他刺向自己,就像他教的那样,一击必杀。
    第27章
    一击不成,方星剑并未给对方喘气的机会,敏捷的提剑而上。
    长剑何其锋利,眨眼间刺破衣袖,没入半寸手臂。
    赤玉瞥过不远处的忘归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呵笑一声,另一只手竟然直接握着长剑,任由剑尖停留在体内,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
    指尖沾了血,兀的在他眼下划过一道痕迹。
    方星剑迅速退开两步,离开赤玉的攻击范围,收起长剑格挡在身前。
    赤玉的鲜血在他脸颊上坠下,滴落在地,滋滋作响,腥气满溢鼻腔。
    方星剑眼前场景渐渐重影模糊,他狠狠地甩了甩头,却发现血腥气越发的浓重,眨眼间就陷入一片黑暗。
    混乱的记忆又变成浆糊,那血腥味像是一道线,串起零星的场景,把故事重现眼前。
    霎时间,他只觉像是躺在冰水之中,耳边滑过各种声音,却终究听不明晰。
    方星剑动作迟缓,伸出手掐住两边太阳穴,用力摇头,却发觉天旋地转,分辨不清方向。
    唯一深刻的记忆,还是刺穿皮肉的滞钝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防御的姿态,试探着唤了一声:
    ......赤玉?
    他被人篡改了记忆,还差点杀了赤玉?
    握剑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视线一片昏暗,双手在空中胡乱摩挲,想要上前去找他。
    然而他神情昏沉,连面前的椅子都避不开,狼狈的被绊倒在地。
    赤玉看得倒吸凉气,几乎是飞扑过去将他扶起。生怕魔气的血会让他不适,只能单手将他捞进怀里,心疼的擦净他脸上的血迹。
    方星剑摩挲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口,试图站起身来。
    一阵破空声响起,他忽的浑身一僵,片刻后软软倒进赤玉的怀里。
    击中他后颈的暗器清脆的落在地上,那竟然是一只还未用过的毛笔,在地上滚动几圈,最后稳稳停在忘归溪的鞋尖前。
    他躬下身,满背如瀑银发随之坠落,映着凉凉月色,更衬他宛如神妃仙子,仿佛即刻就要回广寒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