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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有什么趣味”

    咏善又好笑又好气,一边盯着奏折,一边随口道“凭你也敢对这些发议论这些东西是弄来玩的吗还讲趣味。东北一场雪灾,压塌房屋无数,朝廷就靠着下面官员的奏折报告灾情,该发放多少赈济,怎么安抚百姓,设多少粥场,还要提防有人趁国难贪污赈灾银子,稍一个地方照顾不到,百姓轻则冻死饿死,重则因为活不下去引起民变,朝廷就难以收拾了。亏你还是皇子,若江山到了你手上,也不知道糟蹋成什么样子。”

    咏临才说了一句,就被咏善侃侃教育了一通,听得眉头直打结,捂着嘴打哈欠,“好哥哥,我知错了,你少教训两句。我又不是太子,不懂就不懂。”

    咏善被他一言提起心事,好像喉咙被堵了一下,片刻后才淡淡道“不懂就算了。像我这样,未必是福气。”

    咏棋正弯腰在书桌上练字,听着这话,无端地笔尖一颤,把好不容易写到一半的一幅字给毁了,不动声色地把废宣纸卷起来,搁了笔。

    咏临有听没有懂,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刚要开口问,常得富正巧这时候跑着小碎步匆匆进来,抹着脑壳上的汗向咏善禀报,“殿下,殿下猜得真准,王太傅真的来了。小的已经把他老人家请到厅里去了。”

    咏善一凛,猛站起来,怀里几份奏折哗啦掉在地上。

    他这一站,才知道自己实在太紧张了,好像绷紧了随时要断的弦,忙按捺了自己,止了常得富伸手,自己弯下腰,缓缓把地上几份奏折一一拾起。

    借着这一点功夫,人已经冷静下来,直起身轻轻一笑,“看我,这几天下雪,着实想念太傅的课了。常得富,你去和王太传说,我换过正经衣裳就过去。”

    咏棋犹豫一会儿,走过来道“我也是太傅的弟子,和你一起去见他吧。”

    咏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虽然都听太傅的课,我和哥哥又怎么同呢”

    竟用这么一句教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挡了咏棋,到隔壁厢房让宫女们伺候着换上正装,前往侧厅。

    咏善进到侧厅,王景桥就坐在里面。

    好茶已经沏好,老太博像往常那样,一身整整齐齐的官服,矜持地正襟危坐,手里端着茶,正抵在颤巍巍的唇上轻轻吹着。

    一眼瞅见咏善进来,赶紧放下了茶碗,有些老态地站起来。

    “殿下。”要给咏善请安。

    咏善跨前一步,双手一伸拦住了,温声道“说了多少次,太傅是我的老师,这种俗礼就免了吧。”

    亲自搀扶着王太傅坐下,自己也撩衣襬坐下,“最近大雪天,太傅好几天没来讲课,我心里几番念挂着。天冷,老人家晚上要盖厚点,万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对了,我这里刚刚得了一袭长白山的白狐狸皮,裁了当坎肩,这种天穿最好不过。”接着就唤常得富来,吩咐道“开库门,把上次那顶级的长白山白狐狸皮取出来给太傅。”

    常得富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

    咏善一番和风细雨,又问候身子,又送东西,王景桥的老脸却仍是皱着一道一道坎,似有满腹话说不出来,隐隐约约地神色教人瞧着难受。

    他按着规矩,先站起来谢了咏善的赏赐,坐下后,沉吟丁一会儿,开口道

    “殿下还有下棋的兴致”

    厅里的棋盘是张回曜来的时候,咏善亲自摆下的,因为没有吩咐,内侍们也不敢擅自撒掉,仍旧摆在原处。

    咏善聪明绝顶,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听在他耳里,好像一锤子砸在心窝上似的,立即浑身的神经都扯紧了,脑子里转着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装作不懂地问“琴棋书画,是父皇常叮嘱我们也要涉猎的。怎么太傅觉得现在不是下棋的时候”

    王景桥历经沧桑的老脸纹丝不动,只干干地道“不,下棋很好。殿下,我们来下一盘”

    “好。”

    两人隔着放棋盘的小桌对面坐下,择了黑白,摆开棋局。

    常得富取了狐狸皮过来,看见两人在棋盘旁边,知道要下棋了,也不敢打扰,悄悄退到门外。

    咏善选的是黑子,坐在桌旁瞅着棋盘,一边把黑琉璃做的棋子捏在指上,一边悄悄打量太傅的神色。

    这老太傅是父皇身边信得过的老臣,这种时候,绝不会无缘无故过来。

    既然来了,一定是有话要说的。

    静心等待他开口就是。

    两人捏子对着棋盘,一个字也不说,仿佛真的全心全意思考棋局,偌大侧厅,顿时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

    王景桥不吭声,咏善也按捺着自己,默默等着。

    不料两人你一子、我一子,棋子渐渐摆在棋盘上,占了大半,王太傅还是一个字没说。咏善心里不踏实起来,他原本就没心思在棋上,一踌躇,连下错了几个子,被老太傅抓住机会,竟把左下的一条大龙给吞了。

    咏善看了看棋盘里零落的黑子,将手里的棋子放下,苦笑道“太傅真是国手,这盘我认输了。”

    王景桥抬起头,混浊的老眼珠子里藏着幽光,盯着咏善,轻轻问“殿下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吗”

    咏善福至心灵,站起来走到老太傅面前,双手一合,作揖长拜,直起身后,低声道“学生愚钝,请太傅指教。”

    “殿下聪慧睿智,棋已经下得极好,老臣不敢说指教二字。”王景桥拖着又沉又长的调子道。他请咏善坐下,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若说殿下的棋艺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老臣有一番话,不知道太子愿不愿听。”

    咏善屏息,恳切地看着自己的太傅,“太傅请教导。”

    “与人下棋,要先看明白对手是谁。请殿下看看老臣这头白发,”王景桥用手抚了抚自己满头白发,意味深长地叹道“殿下,您是在和老人家下棋啊。和老人家下棋,最要紧的是什么”

    什么最要紧

    咏善抿着唇心里闪过无数个答案,最后都没说出来,只虚心道“请太傅赐教。”

    王景桥眼中掠过一丝欣赏,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道“最要紧的,是要沉得住气。”

    “沉住气”

    咏善咀嚼这几个极有内涵的字,正要再问。

    王景桥已经慢慢地站了起来,“棋下完了,老臣也该走了。”

    咏善见他扎手扎脚地行礼告辞,知道留不住,也再讨教不出什么,又温和地叮嘱了一番注意身体。

    常得富在外面听见,赶紧捧着狐狸皮进来,把狐狸皮给了王景桥,又周到地吩咐两个太子殿的小内侍给太傅捧着,送到宫门外。

    王景桥再次谢了赏,谢绝咏善亲送,跨出厅门,走了三四步,不知为什么,又迟缓地转了回来,对咏善道“有一件趣事,是老臣在外面官员里听说的,告诉殿下,让殿下也笑一笑。”

    咏善问“什么趣事”

    “好像是上任江苏巡抚苏焕的夫人,有三个娘家兄弟,姓宋。他们的父亲宋老爷子可是个起名字的好手,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因为缺钱,给大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宋钱来,后来果然有钱了。生二儿子的时候,又想要光宗耀祖,就起了个叫宋名来的名字,没想到又应了,这二儿子就中了科举。生三儿子的时候,宋老爷子就打算给这儿子起个名叫宋棋来,结果被宋老夫人指着鼻子大骂一顿,你这死老头子,有钱有势后就想换妻了还要送妻来,你作梦”

    这故事倒有趣,咏善莞尔一笑,“这宋老爷是个奇人,给儿子起名,花的心思真不少。”

    王景桥不置可否,慢吞吞道“给自己儿子起名,哪个当父亲的会不花心思呢可怜天下父母心,说的不正是这个。”

    说完,再次告辞,转过身,拖着老迈的身影,一步一步缓缓去了。咏善目送了太傅,咀嚼着他的话,离了侧厅,沿着回廊慢慢向房间走。

    王景桥精通老庄,是朝中公认的智者,似句句无意,又似句句点着了根源,让人似懂非懂,满心知道他要提醒什么,但朝无数个方向去解,又都是解得通的。

    听过王景桥一番提点,咏善一颗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从悬在空中变成泡在冷水里,涨了一点点,随着水波上上下下,却仍是触不到实地。

    这太子面上风光,锦袍底下遮起的双脚却是光的,踩在荆棘刺上,淌成满地殷红,痛得不知几何,却还不能露出半点不自在。

    咏善一边想着,一边装作没事人般的闲庭信步,踱到门外,正巧听见咏临在里头说话。

    “好哥哥,就让我摸摸又怎样我保证轻轻的,绝不弄疼你。”

    咏善眉头一抽,骤然加快脚步,掀帘子跨进房里。

    咏棋坐在床边,咏临就站在他跟前,还弯着腰,正扭着脖子细细往咏棋脸上瞧。

    听见身后动静,咏临转过身子,看见是咏善,好像见到救兵似的,赶紧道

    “哥哥你快来看看,咏棋哥哥是不是又不好了我瞧他不对劲似的,想摸摸额头探下多热,他偏又不肯让我摸。”

    咏善听明白事由,冷冽的脸转为开切,走过来对着咏棋问哥哥觉得身子怎样这病总是反复,真教人头疼。”

    伸手贴在咏棋额上探了探,吃了一惊,“早上不是好一点了吗,怎么一会儿就烫成这样快躺下。”

    咏临在旁边浑不是滋味。

    从前他和咏棋最为亲密,自从这些事后,咏棋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自己一日比一日疏远。

    别说像往日那样宠溺纵容,连手脚额头都不肯轻易让自己触碰,好像他忽然之间得了瘟疫似的。

    倒是对从前极不愿接近的咏善,态度暧昧不明。

    凭什么咏善一伸手,哥哥就乖乖不动了呢

    正满腹嘀咕。

    “咏临,去叫太医。”咏善一边把咏棋扶到床上躺下,一边吩咐咏临。

    咏临虽然心里酸酸的,对咏棋的病还是挺在意的,听话地应道“知道了,这就右。”

    咏临一走,房中只剩两人。

    装出来的清静安详,彷佛转眼就被瞧不见的思绪全部挤走了。

    两人目光一触,顿时又各自别开去,偌大的房间,好像狭窄到令人非要张着肺呼吸似的。

    咏善垂着眼,默默帮咏棋掖好被子,静了片刻,低声道“我知道哥哥心里有话,只是不肯对我直说。不管好听不好听,索性哥哥大发慈悲,今天就把要说的都说了吧。”

    他说的其实是指春药一事,可咏棋却完全想岔了,脑海里冒出来的,只有偷信二字

    心内大震,抬起沾着水气的黑玛瑙般的眸子瞅了咏善一眼。

    惧色满面。

    心道,他果然都知道了。

    末日临头,也没此刻可怕。

    咏棋浑身激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