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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挪动着坐得有点发麻的腿给咏善行礼,“臣恭无悔,拜见太子殿下。”

    咏善冷冷瞅了他一眼,也不叫他免礼,道“亏你还敢自称臣子,做臣子应该恭敬主君,为什么放肆妄言,诽谤国戚五皇子咏升是我弟弟,长在后宫,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一个,对你也并无得罪,你怎么就饶他不过,一本一本的奏章往上递,非要把谋反大逆牵扯到他身上”

    太子一上来就冷言冷语地责问,换了常人早就大惊失色,恭无悔却脸色如常,偏着头认真听咏善说完,静默了一会儿,居然缓缓坐回案几前,淡淡逸出个不在乎的笑脸,“这件案子一出,我也知道自己不能活着出去。只是猜不到五皇子居然这般厉害,把太子殿下扯了进来。呵,一个小小御史,性命大不值钱,何必太子亲临殿下请看,”他伸手进怀里,摸了一个东西出来,咚地往案几上一放,“药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事不可为,仰头一喝,世间事莫不一了百了。”

    那是一个长颈白瓷的小药瓶,上面塞着木塞,塞上系着一条殷红殷红的细丝,也不知道恭无悔在这天牢里是怎么弄到手的。

    咏善盯着那药瓶,心里一凛。

    这恭无悔在朝廷中官阶不高,咏善身为皇子,按照炎帝的规矩,是不允许随意和臣子们有私交的。因此虽听过此人名声,却从无机会近看详谈。

    现在一看,竟不是个凡品。

    咏善未作声,恭无悔又轻叹一声,“下官入朝未到二十年,但生性好奇,喜欢遍看刑部典籍,历朝冤案见识得多了。殿下的来意,我已经猜到几分,也不劳殿下多言,恭无悔遵命就是。”

    咏善在兄弟中历来刚硬冷冽,但毕竟只有十六,想到自己竟要逼死一个就在面前的活生生的当朝御史,手心也隐隐发冷。

    他站了半晌,嗓音有些干涩,“你多疑了,我并不想你死。”

    “我知道。”恭无悔也不再自称“臣”,看了咏善一眼,居然有几分体谅地叹息,“太子对我不熟,我对太子却是极熟悉的。殿下外冷内热,性格坚毅刚强,嫉恶恨贪,是非分明,却又懂得虚与委蛇之道。今日插手此事,殿下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伸手摆个姿势,“殿下请坐。”

    他生死无畏的态度,从容自若的言谈,而且评论咏善个性,一矢中的,让咏善大为吃惊。咏善坐下来,与恭无悔隔案对视,心里暗暗惊讶,这人在朝堂上混了将近二十年,却仍然只是个御史,父皇怎会这般没有识人之明

    不料,恭无悔让他吃惊的,还在后头。

    坐下对谈,恭无悔首先就语出惊人,“我虽只是区区御史,却早在十年前受皇上密旨,察看各位皇子的人品心性。因此,不但对殿下,就是对殿下各位兄弟,也了如指掌。”

    这话虽然意外,却深合情理。

    否则恭无悔怎会对身在后宫的咏善如此熟悉朝中高宫大多数兼具国戚身分,和后宫众嫔妃定有牵扯,就算不是亲戚,也不免有利益关系。如果要公正地察看皇子们,炎帝舍重臣而选择一个信得过的直臣,反而见其英明。

    “庆宗十九年冬,皇上密召我入宫,欲在次年春天册立二子为太子。我听后大惊,拚死进言,此事绝不可行。”

    咏善一震。

    恭无悔所说的二于,不用问就是咏善本人。原来父皇要立的第一个太子就是自己,却被此人拚死阻拦,庆宗二十年春,太子立是立了,不过立的却是咏棋。

    难道恭无悔的眼里,咏棋更有资格继承江山,造福万民

    恭无悔微微笑道“先不论能力和本事,咏棋殿下不足月而生,身体赢弱,常有病痛,只此一点,已难以成为太子正选。当皇帝要日理万机,没有一副好身子怎么行呢”

    这已在天牢中的犯人挥洒自如,每每语出惊人,咏善听了之后又是好一阵不解,锁起眉头,细思前因后果,想到后面,心脏狠狠一痛,平白生出一股不祥之感,目光霍地变得犀利,看向恭无改悔。

    恭无悔却笑起来,似有无比欣慰,“殿下果然聪颖,我没有看错人。”

    接着侃侃道“皇上和我的看法是一致的,皇子之中,二皇子才干最大,应选为太子。但自古长幼有序,不册立大皇子,却册立二皇子,越兄而上位,会引起大皇子身边众人怨恨,埋下祸乱的种子。因此,我向皇上提议,先册立大皇子咏棋为太子,然后,废。”

    骤然间,狭室内静到连呼吸声都停了。

    仿佛看不见的弦拉到至紧,下一刻就是天崩地裂。

    恭无悔轻轻巧巧几句话,像万千斤的石灰忽然扔进水,在咏善心里炸起滔天大浪。

    他是曾经不解过。

    父皇那么英明的人,怎么这么多人不挑,偏偏挑了一个静如处子的咏棋既然册立了,怎么又只为了臣子要求册封皇后这么一点点小事就勃然大怒,不但废了咏棋,软禁丽妃,还把咏棋母亲一脉的官员杀的杀,贬的贬,监禁的监禁,竟是雷厉风行,毫不手软。

    咏棋那么胆小的人,爱诗爱画爱赏雪看梅,怎么可能勾结大臣怎么可能结党营私怎么可能和谁书信密谋

    那个本来清淡儒雅,安安逸逸待在宫里的人,在去年一下子被册立为太子,被臣子们众星捧月般谄媚逢迎得晕晕乎乎,却一下子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废位之后连母亲都见不到一面,即日押到封地南林软禁起来读书。

    这一切,原来都只是一个幌子

    而且,都是为工让他顺理成章被册立,而故意策划的幌子。

    从头到尾,咏棋为了他,变成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的替罪羔羊。

    而他,却在咏棋沦落到内惩院的时候,对咏棋

    咏善越往下想,心里越发痛楚,竟连脸色也变了。他默默咬着唇,目光停在那个小白瓷瓶上,心又猛地顿了顿,这个恭无悔,到底杀,还是不杀

    杀这人是个能臣,忠臣,见事明白,风骨回然。而且,对自己有拥立之功。

    不杀那咏棋和咏临怎么办五皇子咏升绝不会就此罢休,闹到后面狗急跳墙,万一把递信的事真扯出来,咏棋大罪难逃,必然要再入内惩院。

    牵涉到咏临这个孪生弟弟,自己的太子位就算不被动摇,父皇也绝不会让他再插手内惩院的事。万一要是万一父皇下旨,让咏升主审,咏棋落到那个龌龊可恨的混帐手里,岂不

    恭无悔说罢,因为常年在烛下阅书而微带混浊的眼睛凝视咏善。

    沉默一会儿后,这个深悉人心的牢狱之臣脸上泛起一丝笑容,“殿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等机密大事告诉殿下吗”

    咏善抬起眼,直直盯着他。

    “殿下,你要保重自己啊。你要明白,天下有多少人为了你能安稳待在宫里,费尽了心血,不惜把命也给拚上。保住太子,让天下万民将来能有一个好皇上,容易吗太难了。”恭无悔道“皇上为了殿下你,不惜拿咏棋殿下开刀,先立后废。父子同心,咏棋殿下毕竟也是皇上的骨血,皇上这样做,难道不心疼这是为君者的不得已。至于我”

    恭无悔顿了顿,咏善的心也随着猛跳了跳。

    恭无悔审视咏善片刻,才幽幽叹道“为了殿下,皇上可以舍得自己的骨肉,难道我还舍不得一条性命不管五皇子用什么威胁殿下,我一死,也算让殿下过了一个难关。臣子能尽责,也死而无憾了。”说罢便伸手。

    咏善只道他要去取那个白瓷瓶,不及细思,猛然探出手去,手掌重重复在瓶上,脸上一片森然凝重。

    恭无悔也微微吃了一惊,看看咏善,明白过来,“殿下放心,还不到时候。殿下今日亲自探监,我这样死了,岂不让外人有机会构陷殿下恭无悔不会做这种蠢事。”说到这里,不禁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奉旨暗查众皇子十年,别的都不看在眼内,唯独对这个总是隐忍不发的二皇子颇为偏爱。咏善在宫内种种抑郁,对咏棋的仰慕,对母亲偏心的愤懑,通通看在眼里。十年下来,竟常让他生出一种看待自己亲子的感觉。

    这种感觉若泄漏出来,当然是对太子殿下的大不敬。只是

    恭无悔仔细打量眼前的男孩。十六岁,说是孩子,犹不为过。好不容易保着他登上太子之位,接下来的路,却要他独自蹒跚而行,而且,注定一步比一步更艰险。

    当今的皇上,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第一次有机会和殿下近谈,不胜欢喜。让我送殿下一份薄礼。”

    恭无悔摊开案几上的白纸,提笔蘸墨,静思片刻,下笔如风。

    臣以妄语入罪,身陷天牢,闻于雷霆,不胜惶恐。

    唯太子殿下亲至开导,嘱咐谆谆,训无悔以臣子尊君之道,恩而亲厚。臣反思再三,涕零不已。

    愿立此字据,望殿下藏之,以观无悔之改过也。

    至善之言,苍天佑之。

    运笔如风,龙蛇游动。

    白纸上不一会儿就墨迹淋漓,寥寥几行字,写得苍劲有力,颇有神韵。

    恭无悔写毕,双手捧起,抿嘴吹了吹,等墨水干透,递给了咏善,“请殿下收好。”

    咏善幽深如黑曜石的眼眸盯着他,看了片刻,才伸手接过,站起来的时候,顺手把案几上的小白瓷瓶子也轻描淡写地拿了,揣在怀里,道“死不一定是唯一的办法。容我再想,终会有两全之计。”

    离开牢房,外面肃立多时,站得腰酸背痛的牢差等人都松了一口气,赶紧陪着他出去。

    到了外头,冬日里的艳阳挂在天空中,银灿灿的日光直铺下来。咏善刚刚从潮湿阴冷的天牢出来,被暖烘烘一晒,却无端身体颤了一下。

    他半瞇起眼睛,朝天上得意洋洋的太阳瞅了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该看的都看了,召暖轿来,回去吧。”

    回到太子宫,刚进门常得富就迎了上来。

    “太子殿下回来了。”常得富识趣地道“咏棋殿下午饭吃得很香,说菠菜不加荤,只放香油,清清淡淡的挺好。”

    “现在人呢”

    “吃过饭,正在房里午睡呢。”

    咏善听说在午睡,想到咏棋睡着时毫无防备的乖巧样,从天牢出来后沉甸甸的心稍轻了一些,摆手把众人都叫退,独自踱到为咏棋安排的房间,本想先隔窗瞅一下,没想到窗帘都放下了。

    他索性悄悄推门进去,看见里面两个惊觉有人慌忙站起的小内侍,摆手叫他们出去,自己却静静走到床边,不动声色地坐在床沿上。

    大概只是打算小寐一会儿,不曾换过衣裳。

    咏棋和衣而睡,缎料的外衣在床上压过,有些发皱,却显得另有风情。他闭着眼,睫毛随着平缓均匀的呼吸一下一下微颤,手边不远处落着一卷书。

    咏善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老庄,笑了,把书放在一边。

    他惬意地后倾,把背靠在床柱上,环起手,打量着午睡中的咏棋。

    讨人喜欢的太阳,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