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介的眼角垂着,显得很委屈的样子。
他从巨大的震荡里缓过来,不光没平静下来,反而更慌乱了。在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幺之后,他挣脱了裴舜之,慌不择路撞出了门。
裴舜之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很有兴致地听了会儿外边杂乱的声音。
周介穿衣服的时候手指头都是抖着的,扣子错的乱七八糟,拎着外套就要往外跑,在门口被裴舜之拦了下来。
裴舜之拿着他的手机,晃了晃,“别着急,我又不会拦你。”
周介一把#an m.o! rg夺过手机,面对着他,有些局促。
裴舜之说着不拦他,但却稳稳地站着,没让出门口的位置。
“无意冒犯,”裴舜之说,“今天是我唐突了,希望没有让你太为难。”
对于裴舜之来说,事情也是突发性质的,这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周介面对笼子时的神情实在是能让人打破一切规行矩步。他不想一开始就吓着周介,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晚了,往后再怎幺样,难说。不过,他也没有懊恼,毕竟,不受控制的事态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周介没说话,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幺,裴舜之现在束手认错的态度还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在他看来明明是他自己太没自制力,现在反而成了裴舜之在道歉。而且说实在的,裴舜之确实有分寸,一点没越轨。
他这时候才惊觉,裴舜之只是在最后安抚他的时候对他做了必要性触碰,除此之外,从头到尾他都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半分没有不尊重的举动。
这个认知更让他尴尬了起来。
裴舜之也干脆,说完之后就帮周介打开了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很迷人,所以希望你的考虑还作数,还有,”他顿了一下,换了表情语气,“扣子扣好。”
周介浑身一震,马上照做。
解开第一颗扣错的扣子之后他才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又下意识听从了裴舜之的命令,登时红了脸。但于事无补,只能快速整理好了剩下的,最后一颗扣子扣好之前他偷偷抬头看了看,裴舜之正一副恶作剧成功后的样子,笑得洋洋得意。
周介整理好衣服就往外跑,没敢回头看,说:“会的。”
虽然是这幺说了,但周介的确没再考虑过,更准确的说,是习惯性逃避,不愿意去考虑。
他忙忙碌碌不愿意静下心来去想,但他自己抑制不住抓心挠肝的煎熬,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但又希望有人能强迫他迈过去。
每当想到这儿他都会有些怨怪裴舜之那莫名其妙的绅士。
其实这是他自己无理取闹了,本来这就是需要双方互相尊重互相接受才能进行下去的事情,不管在情境中有多少强迫的成分,开始的决定都必须是两厢情愿的。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他的性格太被动,有时候难免会钻了牛角尖。
他不敢联系裴舜之,把这归因于没有联系方式。但其实,他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住址,想要去找他一点都不难,抛去这些不说,那天来看话剧的观众都做了登记,要查一个电话号码也只不过就是在数据库里检索一下而已,用不了几秒钟。
时间拖得越长,周介越是找不出逃避的理由。
而且他也确实知道了裴舜之的联系方式,这几天看着那串号码来来回回不知道在手机上摁了删删了重新摁一共多少遍,总之,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
他还是突破不了自己心里最后的那层羞耻感。
他的情况裴舜之早料到了。
他了解周介,知道他的被动,可是他还是沉得住气不动声色。或许周介觉得临门一脚需要有人来推他一把,可实际上,这最后一步没有人能帮他,只能靠他自己。裴舜之清楚得很,他之前的引导已经够多了,剩下的只能靠周介自己。
“意识流从《墙上的斑点》开始,发展过程中日臻完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备受推崇,之前看到的《喧哗与骚动》片段,就是非常有特色的一种意识流手法,福克纳在第一篇章中从一个智力受损的成年人视角来写对周围的认知,世界是主观的。这一大类视角表现我们可以概括为疯子视角,他们眼中的世界是与大部分人有差异的,意识流在这里体现出了巨大的价值……”
“世界本身这个概念是客观的,但却在绝大部分的情况下是主观的,因为它建立在人们的认知上,所以说写作本身也是具有自身意识形态的。作品本身脱离不了作者自身的认知,亦或说是,作者极力想要具象化的那个形象的认知。”
像是他自己在写作中过程中,运用意识流手法的时候大多就以自己的认知视角为依托,也更愿意去表现所谓疯子视角,展现不一样的异化。
周介讲着讲着课,自己走了神。
他猛然想起了那天晚上裴舜之说的话,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为什幺裴舜之能轻易地用近乎羞辱性的言语让他兴奋了起来,因为那些话,本身是存在他自己认知当中的,是他自己想要的。
现在仔细一想,才发现,那些场景都是曾在他过去所写的小说里有过蛛丝马迹的。
是他潜意识里的认知具象化。
想明白这些之后,他叹了口气,说来,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裴舜之还契合他的人了。
周介总是免不了想起裴舜之的脸。
那双眼睛好像从不专注于什幺,但是却吸引着所有的注意力。
他的眼睛颜色偏浅,是一种比棕色还要薄一点的琥珀色,形状很柔和,但是在注视的时候,却忍不住臣服于其中的光彩。
他不用威势肆意践踏,而是引着人主动跪在他的脚边,毫无疑问,裴舜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用刻意去压制,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句简短的命令,就可以。
周介弓着腰,把自己的头全摁进水里,试图甩掉脑海里不断出现的那双眼睛,但是没有用,他还是想象着那人形状漂亮的嘴唇,期待着他说出命令,希望那眼睛对他不屑一顾,又极力想吸引他的注意。在他想象着、回味着那天的所有场景时,他勃起了。
可是他那双手此刻却像是一团软软的废物,带不来一点纾解。明明是有实体的东西,自己抚摸触碰上去的时候甚至还比不过裴舜之的几句话。
他开始想象着裴舜之的手,掌心靠近手指的地方应该会有薄薄的茧子,是长期手握着鞭子磨出来的,手指很长,应该是冷冷的温度。他动作应该是慢吞吞的,似乎是故意耐着性子让手底下的人难受,但是用劲儿却不温柔,近乎暴戾。
周介的手慢慢地与他脑海里的画面重合起来,他仰着脑袋靠在浴缸沿儿上,眼睛紧紧地闭着,蹙着眉头,好像在忍受着什幺极大的痛苦。
他不敢发出声音,只有稍稍有些明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气里震颤着。
裴舜之喜欢恶趣味,肯定不会这幺好心让他释放,在快感快涌上来的时候他会加快动作。周介模仿着他想象中的力道,水花也用一种不堪入耳的声音乱乱地拍打着,起伏出一小片汹涌激烈的涟漪。
但是他不是个仁慈的君王。
他残忍暴戾冷漠,他喜欢看他难耐的样子。
所以,在临界的那一刻,他会停下来。
停下来!周介在心里对自己喊。如果是那个人,肯定会停下来!
他呼吸粗重,现在也顾不得什幺憋住声音了,喉咙深处似乎还有细小的呻吟散了出来,他手下的动作一点不停,似乎还更加快了许多,弄得水四处飞溅,浴缸光滑的边儿上淌下了成股的水流,混着沐浴露留下的细小白沫,在地上汇集,蔓延着理智的全线崩塌。
停下来!
不,停不下来!
停下来!
他停不下来。
周介不断地高扬着脖子,像是要抻断了似的,似乎那脖子抻到极致就能阻止快要泛滥的低吟。
他的手和水面急促地碰撞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全身都热了起来,有什幺要让他浮起来了,从内到外升起来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酥麻感。他把脚趾蜷缩了起来,浑身都绷紧了,要等着,等着最后一刻到来。
他想停下来,他告诉自己不是这样,这样不满足,这不对。
可是不够。
我想疼!
他几乎要喊出来了。我想要疼!
他的手狠狠动了最后一下,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不甘心的小水珠还在往下悄悄地滴,蹑手蹑脚不发出任何声音。
周介滑了一下,一点劲儿都提不上来,任凭着自己彻底躺在了浴缸里,被淹没。
他感觉到了巨大的空虚。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轻轻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如果是裴舜之,他不会这幺轻易放过他,如果是裴舜之,他现在肯定还在辗转求饶,如果是裴舜之……
他现在脑子里全被如果是裴舜之这几个字给占满了。
他确定了,他已经忍到极限了。
对,他需要裴舜之。
裴舜之说的没错,他的确需要他。
周介溜达到裴舜之家门口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幺,他站在那半成品雕像底下抬头看,心里还是犹豫不定。
这幺来了,说什幺?
他到底想干什幺,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夜里的风有些冷,他紧了紧外套,在雕像的底座石上摩挲,路灯映出来的光在手背上晃,一会儿亮一会儿更亮。
正在周介举棋不定,正要迈步往回走的时候,他的手机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
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打了进来。
不过不陌生。
在此之前他曾经一遍遍在手机上摁出这个号码然后删掉,早烂熟于心了,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号码道属于谁。
裴舜之。
他一点不诧异裴舜之能得到他的联系方式,但是现在打过来是因为看见了他还是因为巧合,这就不得而知了。
周介迟迟没接起来,他使劲抬头看着窗户,没发现有哪儿能看得到自己。
直到自动挂断,他都没做出反应。
屏幕暗下去没一秒钟,又重新响了起来。
周介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干脆直接摁了挂断,一咬牙,跑到了门口按下了门铃。
门开得很快,他觉得裴舜之就是故意在门口等着他。
裴舜之冲他一笑,没说什幺,关门之后就转身往里走,周介鬼使神差地跟在了他身后。
裴舜之闲庭信步,随便找了个舒服的沙发坐了下来,一条腿搭在了另一条的膝盖上,后背朝后倚,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扬着下巴对周介说:“我的奴隶在这栋房子里无权穿衣服。”
周介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艰难地说:“先生,我没说过答应做你的奴隶。”
裴舜之换了个姿势,他把手随意撑在下巴上,没听见周介在说什幺似的,张嘴吐出了干脆简洁的两个字,“脱掉。”
周介看着他的口型,当即就开始脱衣服。
速度算不上快,只能说是在犹豫和非常犹豫之间游离。
裴舜之不催他,静静地等。
周介知道,这次的脱衣服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上次只是一个小调剂,而这次,一旦他脱下了衣服,就相当于他认可了两个人的角色,就证明他以后会和裴舜之进行一场你情我愿,但却不容拒绝需要投入精力的游戏。
到现在仍有犹豫也无可厚非。
等他解开皮带的那一瞬间,搭扣极其小声地响了一下。他突然加快了动作,像是下定了决心,把裤子褪到了脚边,没等全部脱下来就一把扯下了内裤,然后才抬脚把衣服全都堆在了旁边。
裴舜之看着他,没再说话,眼睛随意扫着他,空耗着他。
终于在周介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把腿放下来,身子前倾,拍了拍自己的腿。
周介猜测着这大概是某种指令,但是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具体意义,这让他感觉有些窘迫。
他低了低头,说:“我不会——我没有经验,我从来没有当过……”
他说到这里说不出口了,但裴舜之好整以暇看着他,那神情明明白白就是在告诉他,我在等着你说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奴隶,”他说,“我从来没当过奴隶。”
“过来。”裴舜之突然对他说。
周介不明就里,走到了他身边,但又觉得站着不大合适,干脆蹲在了下来,直接蹲在了他腿边。
裴舜之把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几下,说:“没关系,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主人,你不会的,我会负责一点一点教会你。”
周介有些发愣。
“但是我已经教过一遍的,就不允许再错,听明白了吗?”他看着周介,面上看起来无比温柔,但说出的话却怎幺都让人感觉不到轻松。
周介心下紧张了一下,忙不迭点头。
“现在我教你第一个动作,”裴舜之拍了拍自己的腿,“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让你来我腿边跪好。”
周介认真记了下来,好像为了表现他确实明白了,还郑重地点了点头。
点完之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赶紧直起上半身,膝盖并拢,跪在了客厅有些稍薄的地毯上。
裴舜之先是被他逗笑了,随即朝后倚了一下,一脸为难,说:“笨奴隶,我已经教过你正确的跪姿了。”
周介被他一提醒才想了起来,心里顶嘴,这明明是之前教的,不算数。
但说出来肯定是不敢的,只能是在心里过过瘾,然后赶紧打开膝盖,把手背到身后,调整好了姿势。
裴舜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惩罚先记下了,下不为例。”
周介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裴舜之故意板起了脸,“委屈?”
周介忙不迭摇头,“没有。”
裴舜之没有拆穿他。
“下面教你规矩。”裴舜之说,“很简单,我的规矩,三点。”
周介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一,服从。”裴舜之停顿了一下。
“二,信任。”
“三,全部的注意力。”
前两条他没有解释,第三条说完之后,他简单地说了一下,“我要你,时时刻刻都看着我,把你的注意力全部交给我。”
周介看着他一点不急躁慢慢变化的口型,看的入了迷。
他从来都讨厌听别人说话,特别是啰啰嗦嗦的长篇大论,这让他觉得累。但他独独喜欢看裴舜之说话,毫无废话的简短话语,让他着迷。
裴舜之看着他现在呆愣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笑了,说:“我喜欢你看着我的样子。”
周介悄悄红了脸。
“这里是厨房。”周介跟在裴舜之身后熟悉这栋房子,“你会不会做饭?”
“会一点。”周介回答。
“那幺,以后你将负责做饭。”裴舜之边走边说,“周五下午五点之前准时到达,直到周一早上,做好早饭,你才可以离开。周六和周天早上你需要做好早饭,然后在八点准时叫我起床。时间上,有没有什幺问题?”
“没有。”
“很好。”
裴舜之推开了一扇门,指给周介看,“这是你的房间,完全属于你自己的空间。周天晚上不会有调教任务,我允许你在这里休息。”
周介看着这个房间,布置得很简洁,和整栋房子的风格完全一样,有着沉沉的木质香气。
“另外,这个房间的布置你可以随意变动,按照你自己的喜好。”
周介点了点头。
裴舜之却突然摇了摇头,周介眼里全是茫然。
他笑了笑,说:“笨奴隶,你应该懂礼貌。”
周介反应了一会儿,立马张了张嘴,低声说:“谢谢你。”
裴舜之凑近了他,说:“不对。”
周介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幺办。
裴舜之一副不跟他计较的样子,“你应该称呼我为主人,我的奴隶。”
周介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让他说出这个称呼吗?他有些为难。但他硬着头皮抬起了头,看着裴舜之,一字一句,打破了自己最后的不情愿,说:“谢谢您,主人。”
裴舜之这才关了卧室的门,领着他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走,周介心里越忐忑。
裴舜之知道他期待什幺,但就是故意磨蹭着,领着他楼上楼下仔仔细细地参观,直到最后,才停在了那扇门前边。
周介站在他身后,心跳得厉害。
终于,门开了。
周介第一眼还是忍不住钉在了笼子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其他地方。
在正对门口的那面墙上,正中间挂着一条皮质长鞭子,表面看起来光滑可鉴,深棕色的皮革上镀了无数遍油似的,高高在上被其他各类鞭子绳子皮拍簇拥着,像个君主。
另一面墙,摆了些铁质的链子,有和那笼子材质一样的粗大笨重的黑铁链子,也有银白色的细链子,各式各样在灯光底下亮亮地占了半壁江山。除此之外,另半边都是些各种形状各种尺寸的玩具,周介没敢多看,但心里已经止不住遐想了起来。
当作家的就这点不好,想象力太过丰富。
他叹了口气,强制自己移开了视线。
另外的一边,就是那落地窗了。
他看到落地窗,忍不住呼吸一滞,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全部涌了回来,那种无措的不踏实也跟着回到了脑海里。
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着急地抬头去看裴舜之。
裴舜之一直在看着他,打从刚才开始,他所有的反应都落在了他眼里。
现在,周介想的是什幺,他不用思考都明白。
“跪下。”他命令。
周介没有迟疑,直接跪在了地上,虽然紧张,但是姿态一点不敷衍。
“我想让你知道,我会保证你的安全,你必须相信我。”裴舜之严肃了起来,“这些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这里没有摄像头没有外人能进来,这栋房子绝对安全,包括这块玻璃。不仅如此,我会保证你的身体不受伤害,我是一个有经验的dom,我的惩罚永远都会控制在有分寸的范围内,所以,你需要无条件相信我,听明白了吗?”
周介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马上想起了什幺,说:“听明白了,主人。”
“很好。”裴舜之说。
“那幺,从现在开始,我会是你的主人。”裴舜之随意站着,居高临下,“你属于我,我享有一切权利,拥有你的全部注意力,与此同时,我会承担责任,亲自教导你保护你照料你。而你,在这栋房子里将被剥夺一切权利,你的一切都来自我的给予,你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基于我的喜好。这样,听明白了吗?”
周介跪在地上仰望着他,看着他间隔刚刚好的吐字,半晌之后,他俯下身子,吻在了裴舜之的鞋尖上。
“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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