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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他去找了冯宪君。这次对上嘉世社团,警方大获全胜,把整个社团连根拔起。这次的行动也被外界宣扬成了一次计划周密的捉鬼行动,周泽楷成了核心角色,整个计划都依赖于他,冯宪君教导有方,所有人论功行赏,周泽楷官复原职,履历又添了辉煌的一笔。

    可他什么也不想要,他只想要该给叶修的荣誉,他告诉冯宪君叶修是警方派去嘉世的卧底,都快把社团底给卧穿了,冯宪君在将信将疑中表示他爱莫能助。

    没有任何人能证实叶修的卧底身份。为了任务的成功率和卧底的人身安全,警方对卧底身份的保密是最简单也是苛刻的,每个卧底都有一个操作人,操作人选取卧底,只有操作人知晓卧底的真实身份,所有任务的指派也都直接来自这个操作人。

    卧底和他的操作人会定期见面,操作人给卧底发工资提醒他的警察身份,卧底要向操作人交账目和非法所得。卧底所有的工作记录都在最后任务结束时归档,交给操作人永久封存,验证身份,再回归正常生活。也就是说,除了操作人和卧底本人,没有第三个人能证实卧底的身份。周泽楷所谓的证据也只有五个字,他相信叶修,可是没有实质证据,再深的信任在纪律面前都是苍白的,只能换来场面话的敷衍。

    叶修拿命换来的一切都和叶修无关,他最后定格在案件档案上的身份只是——o记高级督察周泽楷的线人。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太阳东升西落,这个世界上的事不会为任何人做出任何人性化的改变,一个人的要死要活看在另一个不相干人的眼里,都只不过是一场不花钱就能看的戏。

    周泽楷晚上还能勉强入睡,睡着了也算得上安稳,他的生物钟唯一疼惜他的地方就是不会在日出结束前把他催醒。

    周泽楷永远看不到日出了,它被叶修拉上窗帘的动作隔在深蓝色的织布外面,如果,他当时就知道,那是属于叶修的一场庆祝和缅怀,多好。

    录音笔里的叶修是这样说的。

    “x年x月x日,金sir指派我当卧底,还问了我的意愿,任务艰难危险,目标是嘉世社团,需要一个长期的潜伏卧底获取龙头的信任,看来,这种像蝙蝠一样两面不是人的生活至起码要持续几年,我答应了,总要有人去做这件事,我父母兄弟都在国外,我没什么牵挂,而且我去的话,成功率会比其他人都高……

    “x年x月x日,我在远亲管事的福利院见到一个小孩,不爱说话,看着挺灵光,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想从这走出去,我决定资助他,过了今天,我在嘉世就呆够一年了,就当留个纪念……

    “x年x月x日,小周跟我说他要考警察学校,还来问我的意思,他倒是提醒了我,我身份特殊,不该再跟他联系了,做前辈的就在这里欢迎他一下吧……

    “x年x月x日,今天金sir突然心脏病身亡,本来我们约好在安全屋见面,制定下一步计划,如今……我大概要永远卧底下去了,我倒不在乎这个,我只是想,任务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这么些年的人力物力不能白费,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要继续……

    “x年x月x日,陶轩始终对我忌讳大于信任,我看得出他对刘皓也是猜忌渐深,我决定先从刘皓下手。我想到了小周,我跟这个人的关系有点复杂,不过……合作的话,他会是最好的人选,有能力有魄力,办起公事来六亲不认,这倒真跟我有些相似……

    “x年x月x日,最近几天,我隐约感觉到陶轩将有大的动作,为了博取他最后的信任,我在小周的手机上装了窃听器,偷取了警方将集中扫荡嘉世地盘的情报送给陶轩,陶轩为此免受一笔不小的损失,我看得出他很高兴,只是,有些对不起小周,以后有机会再澄清吧……”

    被机械打磨过的叶修的声音很不一样,有些低沉,他说话的风格也和平时很不一样,官方正式得多,似乎只有在说到周泽楷时,带了点不易察觉的、上扬的尾音,在空气中打旋儿,是那种带着笑的声音。

    周泽楷拿到录音笔后,一段一段地听,似乎都听完了,叶修就真的走了,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他在放任逐流和血荐轩辕式的怀念中折腾来折腾去,终于安顿下来。其实,周泽楷只用一根筋撑着就能活好,之前他忘了给这根筋起名字,现在他管它叫叶修,终生实名制。

    叶修把他的六年都塞进录音笔里,周泽楷听的时候,就像叶修正和他面对面坐着,用讲别人故事的恬淡语气,娓娓道来,他讲话的样子,慵懒中带着优雅,眼睛里三分狡黠七分豁达,又藏着知晓世事的通透。

    这份录音不是给任何人听的,只是给叶修留给他自己的纪念。在扮演其他角色危机四伏的日子里,他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说话。他把这样东西留给了周泽楷,就相当于把最真实的叶修留给了周泽楷。

    周泽楷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新的生活,一年又一年,当他老了,走不动了,叶修还是二十八岁时的模样。

    他不是一个形式主义爱好者,他二十八岁的叶修四平八稳地躺在他的心里,永驻心底,这就够了。

    喻文州对周泽楷的了解并不深,他们同为高级督察,同属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一个分管a组一个分管b组。

    当时现场一片杂乱,喻文州就在周泽楷旁边,他看不出周泽楷眼里彻底坍塌的东西是什么,因此他生出了一些好奇,想要去闹明白,他盯着周泽楷的脸看了一会儿,这张脸上矛盾丛生,明明很绝望很绝望很绝望,要毁了,五官却动也不动,面团捏就似的黏在脸上。他的眼珠上也没了平时那层清朗的亮环,他看着叶修的样子好像在对他说,你行行好,把我也捎走。

    所以他想象不出,周泽楷这么痛快就答应了由别人去安排叶修的身后事。

    他甚至平静地接受了叶修当场身亡的事实,都没跟着上救护车。医护人员过来掰他似乎钉死在担架上的手,他松开后也只是握了一下叶修的手,而已。他当场官复原职,随即带着组员投入工作,打扫现场,取证调查。

    后来,喻文州听跟着周泽楷去了趟停尸房的同僚说:“周sir凝视了那个人很久很久,最后临走前摸了下他的脸,依稀说了句什么,还热着呢。”

    喻文州迟疑了一下,问道:“周sir还好吧?”

    同僚回他:“呃……周sir还笑了呢,就是有点傻里傻气的,他要是表现出难过,我还能松口气,他那样……实在有点吓人。”

    喻文州从来没有哪一次比那一次更能明白,绝望是有形的,看得见,摸得着,周泽楷就是在强迫自己清醒地绝望着,以此为媒,展开祭奠,他为叶修痛一分,他心里得到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