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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日入,彩灯高挂,迎灵仪式即将开始,为期七日的十成节将在今夜落幕,府中下人忙得不可开交,闲杂人等的他四处张望,选一处矮墙向外探去,外头亦是灯火通明,甚至能依稀听见热闹的喧嚣声。

    阿财没受到邀请,是何六邀他同行,担忧陈咏喝斥,只敢跟在高大的雷嚎军后头,弟兄们笑问他怕啥呢,阿财扯扯嘴角,不说其实没自信老爷会保他。

    六名身着素衣的婢女为众人领路,一行人穿过正院,自后廊右侧的东门出,此门平日深锁,不许人出入,对阿财一干人等而言眼前景色皆为初见。

    前方一座石梁桥,桥上华灯绽放,四周一片静寂,悄然无声的肃静气氛令众人一时停止了嬉闹。

    何六用手肘推推阿财,小声说道:奇了,看来本家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啊!

    阿财没回话,下了石梁桥,走过宽敞的大路,又见一座红砖桥,规模虽不及方才的石桥,造型是更加别緻,晃动的灯笼照亮桥面,前头六名女子不发一语,只管前行。

    越靠近目的地,他的心也就越躁动,耳边细碎话语声中,寻一个熟悉的存在。

    走过最后一座石柱桥,尽头是壮丽雄伟的牌坊,此时婢女将一行人领往右侧高台,高台三面环绕得寿湖,独留北侧开口,连接伏屠八景之一,青江叠翠。

    背靠群山万壑,面临江水湖泊,湖中有盝顶亭,四面皆垂挂及地的帷帐,层层叠叠的素纱遮蔽亭中景况。

    盝顶亭与高台之间以舟梁合一的浮桥接通,桥边烛火似天上星斗,在黑夜中熠熠生辉,远山雾霭茫茫,如梦似幻。

    美景当前,可惜阿财无心欣赏,他心心念念的人,在水一方。

    戌时刚至,各户人家同时击鼓,鼓鸣如雷动,霎时响彻伏屠大地。

    待鼓声消停,台阶上乐师抚琴奏笙,只见亭中步出数人,踏着俐落的步伐,执剑起舞。

    烛光辉煌,刀光凛凛,台下八音迭奏,台上推杯换盏,佳餚已端上前,他见段玄定恭敬地向段演敬酒,瞧仲离依偎在段元天身旁,还发现刘惠望向他们时眼中流露的慈蔼,那一家和乐融融的模样令阿财食不下嚥。

    阿财没怎幺动筷,何六便将他面前的料理横扫一空,美酒佳餚,歌舞昇平,弟兄们也有些情绪高涨,只有他越发沉闷,总觉得自己不该出现于此处。

    百般无聊的阿财眼珠子乱看,看见在对侧高台举杯独饮的温麟,东边招待的虽不是本家的人,也是衣着华贵的公子哥们,那些人似乎有意与他搭话,无奈温将军依旧是万年不化的冰山,毫不赏脸。

    阿财暗自窃笑,再抬首,竟与温麟四目相对,他一时尴尬先撇开了视线。

    此时琴声骤停,浮桥上恢复静寂,突来的气氛转换吸引众人目光,又见亭中步出二人,女子怀中捧着博山炉,肩披霞帔,配戴缨络,与后方缓步而行的僧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炉烟袅袅,薄雾渺渺,二人行至浮桥中段时,僧侣双手合掌,高诵经文,琅琅梵呗庄严肃穆,细听,远处亦传来飘渺的诵经声,想必伏屠各地皆遵循着仪式规程。

    一刻钟后,梵唱已尽,焚香渐熄,他以为仪式将至尾声,未料四名女子突地自高台一跃而下,白衣飘飘,各朝着盝顶亭的四个方位,整齐划一地将帷帐取下。

    阿财还在讚叹她们轻功了得,连收幕都如此搞排场,却见亭中尚有名女子,以轻纱遮面,着一袭曳地的绮罗衣,臂上挽着青碧薄烟纱,裙边绣着雍容华贵的金线芙蓉,她莲步姗姗,在烟云之中缓缓现身,却是惊鸿乍现。

    弦音再起,迴荡风中,纤纤细足踏着曼妙的舞步,镶着琉璃玉珠的金步摇随之左右摆动,她姿态轻盈似雁,十指纤细如荑,烟纱飞旋,浮桥上蝶影翩翩。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唯琴声、风声向着远山而去,何六一个没留神,手中竹筷滑落,发出一声响,这才让看傻了眼的阿财回过神。

    他猛地抬头,老爷果然也同在场数十双眼,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女子。

    阿财心头一凛,即便是弦阳先生那时,他都未曾见过段演如此专注地望着女人,没由来地脑中冒出奇怪d○ an.. o#rg的念头,他以为今夜一切的铺张,都仅仅为成全此刻的完美。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她轻云般慢步挪移,由远而近,已至高台前方。

    乐师停下演奏,女子的一举一动皆是万众瞩目,她双膝跪地,恭敬地行了一个跪拜礼,说道:玲珑见过段大人。

    再抬首,面纱揭开,一声夫君,两行清泪。

    阿财倒抽一口凉气,深秋的寒风令他险些喘不过气。

    瞧那眼、那鼻、那唇,那张脸哪一处不像他?

    不,不对!不是她像他,而是他是她!

    柳腰玉肤,花颜月貌,她嫋娜娉婷,姿态柔媚,若这两张面容有七分像,那幺余下的三分都是他不如她。

    早该知道,当老爷拿来那幅画,当他必须戴上这张面皮,他早知确有此人,却存着一丝侥倖,以为今生不见,他便能一世如梦。

    一股气堵在胸口,是怒是悲,是可笑亦无奈,阿财向前走了两步,也许是想让谁注意到他,他依旧盯着台下女子,还没有望一眼老爷的勇气。

    不看也好,却仍是让他见着了。

    他看见段演步下台阶,他竟然在那张向来笑尽红尘的脸上发现无措与犹豫,他望着男人伸出双手,像捧着世间最脆弱的珍宝那般,小心翼翼地搀扶女子。

    阿财不自觉地又迈出两步,他就想让老爷看看他,因为他们许久未见,他想段演或许也有点想他,何六却抓住他的手腕。

    阿财。压低音量的说话声,对何六而言多难得。

    阿财哈地一声笑了出来,他想告诉何六他不打紧,可话最终都卡在喉头,于是他抬起头,对侧一直有视线投射过来,他晓得那是谁。

    仲离与他四目相对,阿财并不想被同情,所以他又扯着嘴角,笑了。

    接着越来越多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有人低头窃笑,有人掩面私语,可他无暇分心,望着那一对天作之合的佳偶,阿财无法不去想像今夜他俩将如何缠绵床褥,只因他切身体会过,段演对着伊人容颜时是那般温情脉脉。

    想来,每每换成他原来面目时,便会受到粗暴无礼的对待。

    阿财低下头,嘴角上扬,他也不晓得自己在笑什幺,他明明看得那幺清,可事实真摆在眼前时,却仍是难以接受。

    酒阑客归,曲终人散,他目送郎才女貌的两人双双离去,阿财知道大家都在看他,唯独他的段老爷,始终没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那晚,段演依旧没唤他,他在屋顶上待了一夜,没由来地忆起老爷房门前的那棵大榕树。

    到了日出五时,段演才踏出房门,而傅玲珑仍留在室内。

    阿财什幺也没想,仅是木讷地望着这一切。

    引用: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出自 唐?白居易《长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