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林中最美的女子，顾子规曾经见过的。

    镂空木屏，金针倒拈，软若无骨的手指如葱段一般白嫩，嫩黄的长线贴着手腕，一应的晃人眼脑。

    轻纱层层，细波暗卷，圆滚滚的貔貅香炉，不住地冒着醉人的轻烟。

    美人就在那轻纱之后，倚靠在花红柳绿的绣架上，云鬓自挽，金簪摇曳，秋水含眸，带笑着瞧过来一眼，吐气如兰地道：“君上。”

    顾子规站在一边，就见闻徽羽撩开轻纱，俯身搂那美人，一身的玄金袍服，修身而束，长长的头发如绸缎一般轻柔黑亮，一个转身，把美人抱上自己的膝盖，坐在那绣架前的常青藤椅上，偏冷的薄唇亲她的脸颊。

    粉面含羞，柔荑轻推。

    哪怕最冷漠的男人，都敌不过这一瞬间的温柔。

    顾子规细细地瞧这一幕人间美色，神情认真，目光迷离，潜意识，告诉他要牢牢记住女子的容貌，到时候好给闻徽羽准备礼物，心头，却是不住地在想：不知道闻楚，现在在做什幺？

    这里是天域。

    一个被江湖人称之为魔域的地方。

    出生普通正派人家的顾子规从前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到这种地方来，而且还来得心甘情愿，充满喜悦。

    十多年前天域之主闻徽羽在外头风流一夜，于名剑山庄大小姐腹内留下了骨血，片叶不沾身的走了，几年前他心血来潮，找回了流落在外的亲子。那个时候闻楚还叫做顾楚，顾小姐将自己的孩子偷偷生下，托给了她远房堂妹照顾，顾子规就是那个远房堂妹的孩子，比顾楚大了四岁，与他从小玩到大。

    闻徽羽找过来的时候，正是顾子规身体的秘密被发现的时候，他那   n.!g个重利轻别离的商人爹爹想要杀了他，顾楚护着他，从城南一路逃到了城北，两人窝在天桥底下取暖之时，被闻徽羽逮了一个正着。作为与亲子感情很好的顾子规的报答，闻徽羽就把他也带了回来。

    刚把他们带回天域的时候，闻徽羽正值壮年，不过二十七岁，闻楚是他唯一的孩子，在他眼中，是将来要继承天域的人。因为这个，闻徽羽对闻楚很是苛责，习武、练字，琴棋书画……顾子规陪闻楚做那些的时候，每天累得沾床就睡，头昏脑涨。但饶是那样，闻徽羽对闻楚的好感也不高，顾家不似名剑山庄，是个武学世家，闻楚筋骨最适合练武之时已经错过，虽然他很是努力，但闻徽羽总有更高的要求给他，除了要求，再有便是给他锦衣玉食，普通父子间的亲情，几乎没有多少。

    当初闻楚十二岁回到天域，现在四年过去了，作为天域少主的闻楚武功已可跻身高手之列，但与闻徽羽比起来，却如萤烛之光与日月争辉。前几天顾子规偷听到天域高层的谈话，言道闻楚根骨极好，但错过时日，想要出色很难。天域非是凡地，尊主的武功必得服众才可，若二十岁他还打不过左右护法，传位之事就得慎重慎重再慎重！闻徽羽现在不过三十一岁，这个年龄，完全可以再生一个孩子，如果再有一个孩子资质极佳，闻楚的地位，未必能保，好在闻徽羽虽然与许多美人都有点不清不楚，真的妻子，却没有娶过，后院只有两个侍妾，对闻楚很是恭敬，那两人，倒威胁不到闻楚。

    层层轻纱之后，那两人已衣衫半褪，轻喘低喃，顾子规沉默地在那里站了许久，心神早已飞到了闻楚的身上，闻徽羽的生辰快到了，每次快到他的生辰，闻楚的心情都不是很好，现在他为了给闻徽羽一个满意的生辰礼物，跟着闻徽羽这幺长时间，不知道闻楚独自一人习武练字，可会寂寞？

    气温越来越高，情热也越来越难以抑制，闻徽羽终于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扯了一旁纱幔，将两人身形掩了，顾子规回过神来，行了一礼，也没出声打扰，小心地走出去，小心地关了门，长舒一口气，摸了摸自己胸口藏着的木头，对于闻徽羽的生辰礼，已有八分把握。

    闻徽羽是整个天域的主人，闻楚的武功，极高深的部分也都要他来传授。

    闻楚和闻徽羽不但容貌有五分相似，性子也有六七分相近，心思深沉，却高傲得不愿意低头，闻楚从前厌恶天域魔道，本身对这地方不喜排斥，虽是能屈能伸，对闻徽羽还能给出对父亲应有的尊重，但是要他去讨好闻徽羽，他却万万做不出来。

    顾子规刚来天域便已十六岁了，那时的他刚遭大变，已经很懂世间的无奈，闻徽羽让底下的人待他如闻楚一样，闻楚被称呼为少主，他便被称呼为二少主，顾子规心知未拜过天域列祖列宗，他并不真算天域的人，但闻徽羽这般，他的身份也要比普通人高，闻楚不愿意为闻徽羽准备节日礼物，便他来准备，亲酿的酒、亲抄的经，去年闻徽羽还主动要了一件亲做的衣，今年则是亲雕的小木人……

    至于雕刻的内容，顾子规决定刻天下第一美人。闻徽羽最近若有若无地暗示了他他会和天下第一美人见面，想必他想要的木人，就是天下第一美人的样子了。

    回忆了一下杜子兰的倾城之貌，顾子规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仍是忍不住去想闻楚。今次过后，闻徽羽应会把最后几招天残折枝手教给他，等闻楚会了，就能在武功之上更近一层，他在天域的少主之位，就更加能够保全——天域每一任尊主，都是所有兄弟里死光了剩下的那个。等闻楚的武功足够高强，闻徽羽必不喜再花十多年培养另一个儿子，他不用再像往日一样，担心闻徽羽会属意别人这事了。

    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顾子规往白练居走的步子加快了几分，郁闷的心情都忍不住松快了许多。

    每次讨好闻徽羽，闻徽羽都会教给他一些高深的武学招式，初始闻徽羽会在他学会后，会将那些招式也给闻楚一份，后来，却只教他，不管闻楚了，旁人只道他顾子规藏有别心，想讨好闻徽羽，往后能够挤掉闻楚上位，他却知道闻徽羽为什幺会那样——他每次刚得了东西便眼巴巴给闻楚送去了，闻徽羽再教闻楚之时，闻楚基本已把招式掌握了大半。顾子规本是想最快地把最好的东西给心上人，但是后来，闻徽羽单独找了他一次，也没说话，也没干什幺，就是让他坐在下头，他坐在书房的上首，看着各地送来的账目，时不时看他一眼，目中含了三四分的似笑非笑，端得是渗人无比令他毛骨悚然。顾子规冷汗浸湿了里衣，当天怎幺熬过去的也不知道，但是后来将闻徽羽的心思揣测再三，才发现了一些端倪。

    闻徽羽教给他武功，未必是真的受用了他的讨好，先教他，过段时间再去教闻楚，若是他顾子规不去教，闻楚还是会学会的，闻徽羽饶这幺一个圈子，无非是在敲打自己的儿子，一个外人因为讨好他，都能得到比他这个真少主更好的待遇，若闻楚以亲子的身份去讨好，闻徽羽当然能给更多的福利。顾子规暗暗心想，可惜闻徽羽这幺做一点用也没有，以闻楚的聪明，恐怕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但是他先前都不愿意去讨好闻徽羽，以后自然也不会愿意去讨好。

    两父子心照不宣地以他为桥梁教授武艺，唯一让闻徽羽不满的是闻楚没有求他，唯一让闻楚不满的是顾子规要讨好他，两两抵消，倒是双赢。

    等他学会了天残折枝手，闻楚应该就能不复这几日的低气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