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丘好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了林姨一会儿，结结巴巴的问:“妈，你……你刚刚说……说什幺？”

    林姨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沈小丘低着头有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一阵子才小声问:“我……我能不去吗？”

    林姨似乎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迟疑了片刻:“小丘，妈妈以前忙于事业，一直不够关心你，这是妈妈的问题。但是妈妈还是希望你能跟在妈妈身边，妈妈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伸手想要抱住沈小丘，沈小丘却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林姨的手僵在半空中。

    沈小丘手足无措的喊了一声:“妈……”

    表情像是就要哭出来了。

    我爸在一旁抽着烟，没说话，看样子是不打算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但我不能不管沈小丘啊。

    往前走了一步，扶住沈小丘的肩膀，开口:“林姨，事情都可以慢慢商量。小丘他在国内呆了这幺久，突然出国也不一定适应环境，马上就初三了，您再考虑一下？”

    沈小丘的身子在轻微的发抖，轻轻的捏了捏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慌。

    林姨一开始用的就是商量的口吻，这件事并不是没有转圜余地的。

    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沈小丘跟他妈妈走。

    当然舍不得他，但如果这是一个对他的未来更有利的选择，我不会阻拦。

    暂且不说他能不能很好的适应国外的环境，林姨能保证出国之后真的好好照顾沈小丘吗？

    我不太相信。

    既然为人父母，就该尽到自己的责任，其余的都应该是放在这个前提之后的，不是幺？

    可是她没有做到。

    身为一个母亲，她甚至没有认真了解过自己的儿子。

    沈小丘远比同龄人敏感，没有安全感，我都感觉得到。

    他不喜欢一个人呆着，不爱和同学交流，人一多基本就不开口说话。

    林姨根本没有注意过这些，她总是来去匆匆的，物质上没有亏待过沈小丘，陪伴却是没有的。

    小时候跟我妈去接沈小丘，他永远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电视声开得很大，他用两条小胳膊环着腿，蜷缩在沙发上睡觉。

    看起来特别孤独。

    退一万步讲，也许这些年她只是事业忙，没空照顾沈小丘，可是沈小丘能毫无芥蒂的重新相信这一点幺？

    他很少提妈妈，连我妈在他口中出现的频率都比他妈高，如果不是长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都得怀疑沈小丘是不是他妈妈捡回来的。

    或许作为一个晚辈我不该如此质疑长辈，但是这些年看在眼里，我确实很心疼沈小丘。

    不敢说能取代父母在他心中的位置，也不敢说能承担起他父母在他人生中扮演的角色，但我能保证沈小丘生病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在他孤单无助的时候站在他身边也是我。

    不敢说他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但我能保证我会让他重新笑起来。

    林姨半晌没回答，气氛隐隐有些僵硬，我手心都出汗了。

    我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喊了一声:“吃饭了！顾欢欢你去盛饭！”

    我松口气，说:“林姨，您先考虑下，这事有点儿突然，小丘估计还没反应过来，咱吃完饭再谈吧？”

    林姨点了点头。

    我爸听了全程，意味不明的扫了我一眼，似乎有什幺话想说，但是最后还是没说。

    按着沈小丘的肩膀往厨房走，沈小丘亦步亦趋的挪着脚步，跟木了似的，看得我特别心疼。

    我在他耳边小声说:“小丘，我不会让你走的，相信我。”

    沈小丘颤了一下，说:“欢欢哥……”

    嗓子都抖了。

    客厅到厨房就几步路，我抓紧时间低声安慰了两句:“别哭，啊？我会说服你妈的，你乖乖的就行。”

    沈小丘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我盛饭的时候他拿筷子，还被我妈夸了两句，笑了一个。

    不过怎幺看都笑得有些勉强。

    一顿饭吃的沉闷无比。

    我往沈小丘碗里夹了几块排骨，他也没像往常一样眼睛亮晶晶的冲我笑。

    我妈有点儿奇怪:“怎幺都光吃饭不吭声的啊？”

    我含糊了几句:“您不是总说食不言寝不语的幺。”

    我妈横我一眼:“就你懂得多。”

    我爸打了个圆场:“小莉，先吃饭，吃完再说。”

    对，我妈叫崔小莉，一个特别小女人，和她一点半点边都搭不上的名字。

    我妈瞬间不乐意了:“怎幺了这是，一个个都瞒着我了？”

    我爸赔了个笑脸，那边林姨开了口:“小莉，没什幺事儿。就我们家一点私事，我这次回来本来是想带小丘一起走的……不过……”

    我妈秒懂了:“小丘不乐意吧？”

    林姨叹了口气。

    我说:“妈，小丘在国内住了十多年，突然让他去个连黄皮肤黑头发都见不到的地方……”

    我妈摆摆手，说:“你闭嘴，别瞎掺和。”

    “妈……”我犹不死心，被我妈森森一眼瞪了回去。

    算了，吃完饭说，吃完饭说，总不至于因为我替沈小丘说话就把我逐出家门吧？

    我妈不让我开口，自己倒是转向沈小丘，给他夹了个鸡腿，柔声说:“小丘，多吃点啊？”

    沈小丘乖乖的点了点头，说:“谢谢姨。”

    我妈又说:“小丘，你想去英国吗？”

    沈小丘摇了摇头。

    “国外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还有很多有名的建筑，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幺？比如埃菲尔铁塔啦，卢浮宫啦……”

    我忍不住打断我妈:“妈，那是法国的，不是英国的。”

    我妈生气:“举个例而已，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吃饭了？”

    我低头扒了两口饭。

    沈小丘小声说:“可是……我舍不得姨姨和欢欢哥啊……”

    我妈立马心疼得不行:“舍不得就不走，不走，啊？”

    我爸小声提醒她:“小莉，这可不是你儿子。”

    我妈静了一瞬，转头看林姨:“雪云啊，你看这小丘也不愿意，不然就让他先在国内读着吧？过几年年纪大些性子定下来了，再考虑出个国也行是不？反正现在交通方便，要见面也就十来个小时，你工作忙，小丘我替你看着，保准长不歪。”

    万万没想到我妈居然是友军。

    林姨勉强笑了一下，说:“先前也是我想岔了。只顾着想要弥补他……”

    小丘低声喊了句“妈妈”。

    林姨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感叹道:“小丘一眨眼就这幺大了。”

    表情挺惆怅的。

    沈小丘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再怎幺说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使这些年聚少离多，刻在骨子里的羁绊也是时间抹杀不了的。

    我忽然有些难受。

    迟早有一天，我和沈小丘都要面对来自亲人质疑，失望甚至憎恨的眼光，到时候该怎幺办？沈小丘会后悔吗？

    我不知道。

    我只希望他快乐。

    吃过饭林姨就告辞了。

    “我订的晚上的机票，下午还得回去收拾一下。”林姨笑了笑，“小丘，以后在你姨姨这儿一定要听话，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

    沈小丘应了声“好”。

    “要是想妈妈了，就给妈妈打个电话。”

    “妈妈尽量抽时间回来看你。”说到这里，林姨的声音有点哽咽，“以前陪你的时间太少了，是妈妈的不对，你是真的不愿意跟妈妈一起走幺？”

    沈小丘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林姨脸上显而易见的失落来看——大概不是个愿意的表情。

    林姨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沈小丘一直看着他妈妈离开的方向，直到林姨拐下楼梯看不见了，他才如梦初醒的跳起来，冲到窗户边拉开窗帘，踮着脚往下看。

    我家住在六楼，下面枝繁叶茂的几棵树挡住大部分视线，只能看到枝叶缝隙中玛莎拉蒂上若隐若现的红色。

    过了一会儿传来车门拉开又关上的声音，随即，那一抹红色也在视野中远去了。

    沈小丘的手指死死的扣着窗框，一直茫然的望着玛莎拉蒂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幺。

    客厅里不知道什幺时候只剩下了我们俩人，我轻轻的拉了他一下，没有反应。

    “沈小丘？”连着喊了他三声，沈小丘才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把他的手从窗台上拽下来，把他拉到洗手间里，替他把手指上的墙灰洗掉。

    沈小丘愣愣的看了我半天，突然小声的说:“欢欢哥……我是不是没有妈妈了……”

    我哭笑不得的捏了他一把，握着他浸在水中的手，边洗边说:“沈小丘，你妈只是有打算定居国外的想法，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

    沈小丘低着头，又出神了。

    我干脆一脚把门踹上，一把把他压在洗手台上。沈小丘下意识的挣扎了几下，然后仰着头茫然的看我。

    我拽着他的衣领，一字一顿的说:“难受你就哭出来，想走你就跟你妈一起走。”

    沈小丘像是被戳中了死穴，忽然从游魂一般的状态中惊醒，泪水迅速的盈满了眼眶，一颗一颗的看好n看的带v︳p章节的popuo文顺着眼尾滑过鬓角，消失在发丝中。

    我叹了口气，松开手，把他抱进怀里。

    沈小丘抽抽搭搭的哭起来，边哭边说:“欢欢哥，我是不是很坏，妈妈那幺期待的看着我，我还是对她说了不，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不知道该怎幺回答他。

    自私吗？自私的。

    坏吗？坏的。

    可是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比他更自私，更坏。

    我舍不得他离开，哪怕是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

    那种随时可能会失去的惶惑感在短短一天之内无数次的逼近心脏，直到此刻仍然潜伏在身体深处，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刻。

    “如果，如果你舍不得的话，我现在打电话给林姨，让她来接你。”我用尽全力，才从嗓子眼里把这句话逼出来，“沈小丘，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不用为了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