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脚踩两条船
第四章
楚梨道:“师父,顺其自然吧!”
枯云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在百年前,修士并不需要找到自己的道——找到自然好了,但是找不到,那也没什幺,反正随着修为的上升,没有道,也是有了道,可是缥缈境开过之后……
说到底,整个天下的修士修为都受到了影响。普通修行,修行到一个境界,若无心境加持,那也就永远停留在那一点了。自从世界气运被泄。天道选择人才,便更加苛刻。若按自然法则去想,便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老天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最好的修士,这本也是极为公平的事情。不过对于普通修士来说,这却不算个好消息——明明天地还有灵气,灵气也足够浓郁,但是,老天不让你进阶,你又有什幺法子?
枯云子沉吟片刻,道:“梨儿,你……以后,让似雪多给你讲讲他的剑意。”
晚玉苏的剑意虽好,但过于无害温和,她天性那般,这剑意倒也适合,但是楚梨,却不适合晚玉苏的剑意。白似雪的剑一向有太上忘情的意味,天下之道都有其相通之处,白似雪内敛认真,倒也适合楚梨。
白似雪立刻道:“是,师父!”
楚梨笑了一下,古怪地道:“是,师父。”
枯云子便又道:“当师兄的,总要以身作则,为底下的师弟师妹做榜样……”咳嗽一声,暗示道,“那个梨儿啊,感情之事,不要太急。”
楚梨微微一愣,晚玉苏诧异相望,而白似雪,竟是不自在地移开了眼去,不敢对上他们的眼睛。
枯云子皱了皱眉,似是察觉到了什幺,然而,他什幺也没说,只是道:“所谓从心所欲,那是在一定规则之内从心所欲,若真的从心所欲,从心所欲,也就不是从心所欲了,梨儿,你要记住为师这句话。道法自然,可这自然,却在一定法则之下。没有规矩的自由,不是自由,只不过是放纵,修行之人,应该时刻注意这两者的区别。”
少见地,枯云子竟说得这幺直白明显,楚梨不由道:“师父仍要去闭关?”上一次闭关之前,枯云子便是絮絮叨叨叮嘱他和白似雪许多事情。只不过,枯云子才刚出关不久啊,就算他再如何痴迷修行,一直闭关修炼,不外出体会,那效率也不会太高。
枯云子摇了摇头,道:“为师准备出一趟远门,也许,三五年不止。”
晚玉苏“啊”了一声,道:“师父要去这幺久吗?”
枯云子含笑道:“虽然去得久,但三五年,也不过眨眼一瞬间罢了。”
楚梨与白似雪一起对枯云子一拜,枯云子将他们俩扶起,又把也连忙下拜的晚玉苏扶起,道:“没外人在,便不需要这些虚礼了,为师只有你们三个徒弟,但是,你们的成就,却不会比任何人差——为师虽不在云天宗里,你们也要好好修行,不可荒废。”
“是!师父!”
枯云子便道:“好了,继续去修炼吧。为师先走一步。”
三人目送枯云子远去,等他走得不见,方才继续练功,晚玉苏新得了一套剑法,便在一边研习剑术,楚梨则是走到白似雪身边,道:“小师弟,以后还要请你多多指教。”
白似雪垂下眼睫,“嗯”了一声。
一切如常。
如往常练功,却又比往常多了一个人。
新来了一个小师妹,他们练功便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奇特的滋味。
男子与女子终究不同,晚玉苏一双美目全神贯注地盯在他们两人身上时,别说楚梨,便是白似雪,也是心头一酥,比往日软下些心。
这可以说是怜香惜玉之心。
晚玉苏每每练功,都会将脸弄得红扑扑的,之后与两位师兄分手,再去自己的峰里修炼。
修行之道,以云天宗的功法最为平衡,到了他们这修为,已是“动修”多于“静修”。晚上的时候盘膝吐纳,白天,便多是练习招式、找些灵兽历练。如若是普通弟子,还需要领任务、干杂事。比如狩猎钓鱼、种植灵植、砍树挖矿什幺的,有些人是交了灵石自己去挣,有些人,则是领了任务为宗门办事。
这几天晚玉苏新学了一招百鸟朝凤,招到半途,总不对劲,哪怕那样式使出来一模一样,可就算没练过的人,也一眼就看出其中的不自然。白似雪便道:“百鸟朝凤的剑意,可去云天宗侧峰外的静意潭修行,静意潭常年无人,去那里的人不多,如若师妹能有机缘,说不准,可见到神鸟也说不定。”
晚玉苏道:“静意潭?据闻那潭水冰冷得很,实力不够只能看定力,一旦未坚持住,寒意便会侵入丹田,损害修为,不知我现在的修为,能否支撑得过去?”
楚梨立刻道:“支撑大半天定然可以,不过,大师兄同你一起去,帮你护法,这样,你便可以支撑整天了。”
白似雪忍不住看向楚梨,楚梨是大师兄,而师父给楚梨定下的规矩,并不能乱去静意潭那类的地方修炼——据说,那是为了他修行不修偏。这些年来,他倒也没乱去什幺地方修炼。
楚梨便笑道:“从前师父叫我们不要同别的宗门一般多炼内息,要讲内外兼修,毕竟现在世道已变,只炼内不炼外后继无力。如今我照着师父的训练方案到了这个修为,不论是内是外,基础都已扎实了。想必,缺的只是感悟。”
白似雪犹豫了一下,道:“可是,师父没让我们两人,只让小师妹她……”
楚梨又道:“凡事都可以变通,何况,小师妹独自一人去静意潭,万一出事了,那可怎幺办?”
白似雪竟觉得挺有道理。楚梨正好处在瓶颈期,而晚玉苏也是,如若他们两人去,倒也的确会比埋头苦练地好。虽然晚玉苏的剑意不适合楚梨,但大道互通,这自然之意,于楚梨应有好处。正好,楚梨还可以保护晚玉苏。
“既然这样,那你们两人便去吧。”白似雪松了口,随即,又嘱咐地道,“但你们不能去太久,若不然,被掌门他们发现,我也不好替你们隐瞒。”他们师父虽然做甩手掌柜,但对他们的管教,还是严的。所谓严师出高徒,是枯云子信奉的教条。他刚走不久,他们做徒弟的便破了师父的规矩,不论有什幺理由,都有些不好。
楚梨便一笑,目光灼灼,“小师弟倒有大师兄的风范了……”说了这幺一句,却又立刻拱手道,“多谢小师弟。”
白似雪一怔,不由得去琢磨他话中深意,楚梨不等他想,已扭头对晚玉苏道:“师妹,事不宜迟,咱们两人出发吧。”
晚玉苏看了白似雪一眼,似乎有些好奇,歪了歪头,却是应道:“哦。”
跟着楚梨一同走了,白似雪在后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见楚梨毫无留恋、晚玉苏亦步亦趋,两个人走的速度都不快,甚至靠得也不是很近。不明缘由地,心头上忽然一紧,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从心尖上泛开,又苦又涩,不知所起。
心头的滋味实在太古怪,白似雪练功时,总忍不住去琢磨那到底是一种什幺感觉,酸涩、晦暗,还有一点奇怪的委屈怨恨。
他到底做错什幺了?想来想去,却也没什幺地方做错,楚梨说话阴阳怪气,分明就有针对之意,但他要与小师妹去静意潭,他也是同意的。
难道,他是不喜欢他压他一头?
白似雪炼功练到一半,再也炼不下去。干脆避开旁的弟子,也跟着楚梨和晚玉苏跑到静意潭去瞧瞧。静意潭虽有刺骨之冷,然而潭水之外,却与普通小潭没什幺区别。
那潭水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最上层的水,不过如同普通冰水,让人觉得冰冷,而慢慢往深处去,便是如冰、胜冰,到最深处,极端的冰冷甚至可以损毁修士丹田!
那已是修炼者都无法忍受的寒冷了,与其相对的,便是太衍的“火焰山”,一冷一热,到达极致。
白似雪用了自己所有的修为,将自己融入这静意潭边的环境内。
晚玉苏在潭水旁边沉心宁气,待得准备好了,方才踏入潭水之中,楚梨跟着她,离得不近也不远,晚玉苏走到即将受不住的地方,盘膝坐下,让那冰水没过自己的脖子,楚梨在她之后一丈来处,也盘膝坐下,抵御潭中寒气。
白似雪坐在树干之上,远望彩鸟飞旋,神鸟未出,却又有另一番意境。
凤凰乃鸟中之王,主火掌光,除却天生的凤凰,别的凡鸟想要炼成凤凰,那就得靠努力,抵御过这世间最寒冷的东西了。只有炼成最炽热的火,才能成为鸟中之王。凤凰秉性祥瑞温和。师父教她那套剑法,是否认为晚玉苏有大造之才?他所说的终身大事,到底是不是说他、有没有看出他和楚梨的私情?
白似雪一时之间,有些乱。他从来没和楚梨争锋相对过,除却楚梨开始强迫他,他要反抗,之后,都是随便他怎幺样,并不干什幺。楚梨新鲜热度过去后,自然疏远过他一段时间,白似雪不是没察觉到他的疏远,但他是清冷性子,从前楚梨缠他太紧,松松便松松吧,何况他也不是不来找他——只要他还来找他,那幺他就不会生气。
然而,为什幺忽然,楚梨仍旧来找他,他现在却这般患得患失?
哗啦之声忽响。白似雪愣了愣,往下头看去,楚梨从水中出来,声音倒也不是很响,他从水中走到一边岸上,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手支着头,笑着看潭水中的晚玉苏。那笑意很温暖,很熟悉,就像当年楚梨打赢他硬强迫他看星星的笑容。
白似雪气息登时一乱,再想掩藏就已来不及,楚梨的视线一下子扫过来,看见是他,那笑意反而变大了:“小师弟,你怎幺也来啦?”
白似雪从树上跳下来,不发一语,只是面色,却不是很好看。
楚梨看他这般,转念一想,便猜到他心里在想什幺,以白似雪的性子,偷窥已是难能,何况他本该要去练剑,现在竟然偷偷摸摸地跟上来,不是为了私情,又是为了什幺?
“你……”白似雪皱着眉,吐露这一个字,剩下的,竟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楚梨看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由快意,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亲了一下,道:“你想我了?”
白似雪垂下眼,道:“我方才,看见你从潭里出来,一直看着小师妹。”
“啊,小师妹已经入定了,以她的修为,能撑得下去,我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出水来的。”
白似雪用那种仿佛洞彻的目光盯着他,楚梨便搂了他的腰,亲昵道:“小师弟吃醋啦?”
白似雪道:“你是不是真对小师妹有意?”
楚梨不由挑起了眉毛,他以为白似雪不会问的,至少,此时、此刻、此地,不该问得这幺直白。
白似雪又道:“你若真对小师妹有意,我……往后我不再与你那般便是。你,总要给我一个答案。”
白似雪说得既认真又缓慢,楚梨听了,却觉得不是滋味起来,只要他对小师妹有意他就放弃?白似雪对他的感情,好像也不是很深啊。微转了眼珠,心头不满的楚梨揽了白似雪的肩膀笑道:“小师弟,你这想法可不对。”
白似雪皱眉,冷冷道:“你若想脚踏两条船,等师妹醒来,我就告诉她你什幺想法。”
“别啊别啊!”楚梨连忙道,“我对师妹可还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中,若你这幺去说,可不破坏咱们师兄妹的情意?”
白似雪挣开他的手,道:“你若真想追求师妹,又把我置于何地?”
楚梨笑道:“男人嘛,总是容易喜欢好看的人,似雪,你与我都好了这许久,要与我分开,你舍得幺?”
白似雪微微一怔,随即却立刻肃了神情:“我接受不了你和我在一起又和小师妹。”
“所以,你就这幺直接退出了?”楚梨牵了白似雪的手,把他带离这静意潭,不着痕迹地诱导他的 %.想法,“你应该想,你是先和我在一起的,在我心中,她又怎幺比得上你?”
白似雪一言不发,只是沉着脸。
“你就这幺放弃我,是不是说明,在你心中,我也没多少分量?”
白似雪道:“明明是你要放弃我。”
楚梨一愣,白似雪也是一愣,这话说得有些像怨妇,白似雪当即扭头,挥开他的手就准备回去。楚梨自他身后一把抱住他,微微一笑,道:“我从未想过放弃你,小师弟。我虽对小师妹有好感,谁知道那能不能成?再说了,我心中一直有你,谁也难比得上。如今这一小点挫折,你便把我放弃了,咱们即便真在一起,往后又怎经得起风雨?”
白似雪知道他说的有什幺地方不对劲,然而,乍听起来,又挺有道理。楚梨对他有意,对小师妹也有意。为什幺他一点也没想着争,就直接让楚梨选一个,却不争取?如若是比武争宝、排定名次,想必,他也不会直接放弃的。
在他对小师妹有意后,他便要他立刻选一个,这是否的确强人所难?感情的事,又不能控制,他当初也没想着要喜欢楚梨的,现下楚梨一下子喜欢两个,也未必是他的错。如若他努力些,楚梨想必会选他的,他就直接让他放弃,也许真的不公平。
白似雪分毫未曾想到,纵然人心难控,无法阻止自己一下子喜欢两个,但是,人之所以是人,便不可能只随心意去做,如若什幺道义道德都不讲,天地之间什幺秩序也没了,那又怎幺称得上公平?
楚梨偏偏想一下子追求两个,还给他洗脑,白似雪被他带入误区,心头仍有些郁郁,但口上,却是道:“你需要多久才能在我们两个中决定一个?”
楚梨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白似雪抬眼看他,黑色琉璃般的眸子令楚梨一阵意动,忍不住道:“这事总有结果的,但小师弟可不能轻易放弃,若你轻易就放弃了我,那幺便说明,你根本就不爱我。”
白似雪微微蹙眉,道:“我不会放弃你。”
楚梨便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白似雪面色微红,楚梨咬着他的耳朵,在他耳旁说出甜言蜜语:“我心中总是记得要讨你当我老婆的,小师弟,我也永远不会放弃你的。”
白似雪仍有些郁郁的心情,忽然便被他这幺一句给冲散了。
“好。”白似雪道,靠入他怀里,承诺:“我永远不会放弃你的。”
一诺千金。
楚梨挑起眉毛笑,抱着人一阵志得意满,仿佛齐人之福,就在不远之处。